沙青青：不到一年第二位日本首相遇襲，“復活”的傳統？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沙青青】

前首相安倍晉三遇刺一事尚未最終結案，類似風波又再次上演。

4月15日上午11點半左右，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和歌山市參加眾議院補選造勢活動時，險遭襲擊。

在不足一年的時間內，先後兩位“國家領導”級的重要人物遭到襲擊，自然引發了日本國內的質疑及全球媒體的關注。相較去年7月遇刺身亡的安倍晉三，岸田此次遇襲更多是有驚無險。但是對日本社會的追問，恐怕不會因此消停。

岸田在安保掩護下迅速撤離現場（讀賣新聞 圖）

隨機行兇還是“模仿行為”？

此次事發現場位於JR和歌山站西南約6公里的雜賀崎漁港，岸田是為了支持參加眾議院和歌山1區補選的候選人而特意前往當地參加造勢活動。眼下和歌山1區被認為是執政黨和在野黨最激烈的戰場。

岸田於上午11點20分前抵達漁港，演講前的活動行程還安排了視察漁港，聽取了當地漁港工作人員的介紹説明，還加入試吃海鮮等定例的“作秀節目”。結束之後，岸田便按計劃在200餘名民眾面前發表造勢演講。

然而，就在演講開始前，突然有人隔着人羣向岸田扔出某個不明物體，之後響起“咚”的一聲大爆炸聲，隨即冒出白煙。現場聽眾一陣騷亂，負責警衞的警察下令避難。會場上瀰漫着一股燒焦的味道。“快跑”的喊聲和“啊”的驚叫聲混在一起，逃跑的人們面露恐懼表情。據目擊者稱，肇事男子戴着口罩，在扔出某種物體後不久就被當場抓住。這次遇襲事件中，有一名警衞人員受輕微傷，岸田本人安然無恙。

疑似爆炸物從人羣中扔向岸田 視頻截圖

據日媒稱，事後發現，擲向岸田的物體疑似是發煙筒一類的東西，外表呈銀色，全長20~30釐米左右；該物體被扔出後並未立即爆炸，而是在幾十秒後伴隨着橙色閃光突然發出爆炸聲，併產生大量白煙。日本警方從現場共查獲兩個類似物體，其中一個已經扔出爆炸。

另據和歌山警方的説法，行兇者名叫木村隆二，今年24歲，來自兵庫縣川西市，職業不詳。遭到逮捕後，木村本人一直保持沉默，拒絕在律師到來前交待自己的任何信息。有日媒採訪到木村隆二的鄰居，後者稱木村及其家人與周遭鄰居相處和諧。附近某位50多歲的女性曾多次看到木村和母親一起去購物的樣子，她説“我以為是温柔的孩子呢。每次在附近擦肩而過時都會打招呼。看上去很乖巧，知道這件事後，竟然真的是那個孩子，嚇了我一跳。”

目前，嫌疑人的行兇動機究竟是孤狼式的隨機行兇，還是專門衝着岸田本人去的，尚不可知；同時，是否受“安倍遇刺”的啓發，從而進行的“模仿行為”，現在也很難説。

照片中間戴口罩的黑衣男子即當場被抓的嫌疑人 圖自路透

其實，在去年安倍遇刺前，日本國內所謂的“要人警衞”均以各都道府縣警為主體來進行；安倍槍擊事件發生後，警察廳出台了新政策，要求地方警察部門需事先向警察廳提交警衞計劃，旨在加強所謂“國家層面的指導”，進而消除“警戒空白”。但此次襲擊未遂事件似乎説明“警戒空白”依舊存在，甚至還更嚴重。

從社交網絡流傳的手機拍攝畫面可以看到，當時岸田周圍仍是戒備鬆懈的狀態。大量圍觀人羣和岸田近在咫尺，警衞人員與警察並未建立有效隔絕的安全帶，對參加現場活動的民眾的隨身物品或包袋顯然也沒有認真檢查。

對於即將在5月主辦G7領導人峯會的日本來説，此次襲擊事件自然不是光彩的事情；而如此水準的安保，也再次戳穿日本社會的“安全幻覺”。

至於虛驚一場的岸田，在遇襲後依舊堅持繼續下午的選舉造勢行程，並在JR和歌山車站外發表街頭演説；其希望趁此機會，向外界傳達不與暴恐勢力妥協、塑造自身政治形象的意圖，不言自明。而在隔天舉行的記者會上，岸田除了強烈譴責暴力襲擊之外，更是主動提及G7峯會的安全保障問題，“日本作為一個整體必須竭盡全力在世界各國政要雲集的首腦會議中確保安全。我想盡我所能，與日本人民一起確保這些外交日程的安全。”

4月16日，岸田出席記者會。圖自共同社

“復活”的傳統？

事實上，從20世紀的日本政治史來看，政治刺殺行為並不是近期才興起的新鮮事。當然，以二戰前後做個簡單劃分，不同時期的刺殺行動所昭示的意圖以及對時局產生的影響是大不相同的。比如，所謂日本歷史上的第一位民選首相原敬被刺殺，一方面是日本社會進入大正“德謨克拉西”時代，但另一方面也拉開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日本政治暗殺頻繁的一段時期。從1921年原敬遇刺到1932年犬養毅被殺的“五一五事件”，日本在這十年內基本完成了右轉，某種程度上宣告了大正時代政黨內閣政治的終結。而這一時段內的政治暗殺行為，多帶有明顯的政治理念昭示或政治派系鬥爭。

但是，從二戰後的日本政治發展進程來看，彼時的政治刺殺行動與戰前相比發生了一些本質性的改變。從諸多案件的事後調查來看，很多刺殺行動往往難以被歸因到某一個具體的政治派系，不顧一切的“天誅”常常只是一種激烈的情緒表達。

戰後日本極右翼思想譜系的重要人物三島由紀夫曾有過一個非常經典的觀點：極右翼不是什麼政治態度，而是一種極其強烈的情感。或許這也是極端民族主義、極右翼與極左翼能夠產生“共鳴”的地方，都是一種激烈的情緒表達或一股暗湧的社會思潮，而不是成體系的政治理念主張。

上世紀60年代，日本國內社會運動風起雲湧，針對政界人士的刺殺事件時有發生。比如，國內民眾熟知的岸信介遇刺事件（1960年7月14日），行兇者是一名極右翼人士，六十五歲。事發時岸信介正在參加自民黨新任總裁池田勇人的招待會，行兇者拿了一把刀衝上去捅了岸信介，刀子扎進大腿，但沒有捅到主動脈，岸信介撿回了一條命。根據兇手本人的説法，是因為在競選總裁問題上對岸信介抱有反感，想教訓他一下，於是採取了這樣一種引發社會轟動及關注的方式。

再比如，岸信介遇刺三個月後，1960年10月12日，日本社會黨的淺沼稻次郎在東京出席演講活動時被一位突然竄上講台的極右翼青年突然行刺，不幸身亡。後據警方調查透露，兇手名為山口二矢，二十歲左右，是一個極右翼青年組織的成員，被捕後在牢中自盡。

甚至包括曾任美國駐日大使的知名歷史學家賴肖爾，也在日本履職期間遭到右翼分子的行刺。1964年3月24日，賴肖爾走出使館大廳的玄關，瞥見不遠處有一位穿着雨衣、行跡可疑的日本青年。他剛回頭想問工作人員“這人要上哪裏去？”時，這位青年握着一把廚房用的菜刀衝向了他；菜刀扎進賴肖爾的右側大腿，血流如注，傷口長達五十釐米，從腰部一直延伸至膝部。行兇者當即被負責大使館警衞的陸戰隊員及其他工作人員制服，賴肖爾也在第一時間被送往虎之門醫院搶救。

後據日本警方調查，行兇者是一名患有精神分裂的十九歲青年，當時翻過大使館圍牆，正好遇到走出大廳的賴肖爾；他似乎也沒什麼明確的政治動機，理由只是“認為美國佔領軍和日本政府對一些問題處理不當，希望通過一些驚人之舉引起世人關注”。

賴肖爾遇刺次日，《朝日新聞》的報道

時任國家公安委員長的早川崇在第一時間宣佈引咎辭職以示負責。而顏面盡失的日本政府，除了表達歉意之外，便極力主張這是個別精神異常者的單獨行兇，而非日本社會治安情況有重大疏漏，以免年底的奧運會（1964年東京奧運會）受到波及。有趣的是，若回頭檢視如今岸田文雄的記者會發言，日本政府的表態頗有相似之處。

不過當時還躺在病牀上的賴肖爾第一時間察知了日本人尷尬的心態，聲稱“我最擔憂的是自己的住院會給日美關係帶來損害。雖然犯人完全沒有任何政治動機，但日本政府和國民都因這一事件丟盡了顏面”。為此，“在住院的第一個晚上，我想應該打消因這次事件給日本人帶來的疑慮，我發表了一個聲明，表明這次事件絲毫也沒影響我以及其他美國人對日本的態度”，“在聲明中我説自己現在已是日美的‘混血’，對日本更加抱有親近之感”。

作為一名研究東亞的學者、帶有“知日派”色彩的賴肖爾，其長袖善舞的柔軟身段在這起事件中展示得淋漓盡致。美國政府原本選擇賴肖爾擔任駐日大使，也是希望借其親日身份來緩和《美日安保條約》簽署後因核部署等問題引發的日本國內高漲的反美運動，而賴肖爾此番聲明既安撫了對刺殺行動感到不安的日本各界，隨後向日本政府提出並達成了美國核潛艇在日本國內停泊的默契。

只不過，現在的岸田政府該如何打消以美國主導的其餘六個G7國家的顧慮，勢必需要作出更大的保證。巧合的是，4月14日至18日，岸田首相的夫人岸田裕子受美國第一夫人吉爾·拜登邀請獨自訪美。日本官房長官松野博一稱之為，日本首相夫人“首次獨自訪問美國”，彰顯了日美兩國前所未有地親密，但官方這一高調的評價並未在日本社交網絡得到支持。就在針對岸田的襲擊事件發生時，不知身在美國訪問的首相夫人正在經歷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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