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區：黑臭污水暗管偷排，灰白泥漿明渠入河

湖北省十堰市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源頭丹江口水庫的核心水源區，肩負着保護國家戰略水資源安全的歷史使命。發源於十堰市茅箭區的泗河，是漢江的一級支流，是十堰市五個入庫河流之一，它流經十堰市多地最終匯入丹江口水庫。

中國之聲記者近日採訪發現，在泗河流經的十堰市茅箭區和丹江口市交界處，有企業將生活污水和生產廢水違法偷排進泗河，就在一個排污口旁邊還豎着湖北十堰泗河國家濕地公園的界標，而這裏距離丹江口庫區僅十餘公里。從現場來看，這種偷排行為至少已持續數月。

時間：4月20日19時，地點：湖北省十堰市茅箭區泗河大橋下。

記者在現場看到，泗河橋下豎着湖北十堰泗河國家濕地公園的界標，而就在界標的旁邊，便是一個排污口，目測直徑一米左右。此時並未下雨，排污口流出的污水呈白灰色，直接排進泗河，入河的污水與河水形成鮮明對比。

順着排污口向上尋找源頭，記者看到山坡上是一家叫隆泰混凝土的企業，污水流經山坡的地方沉澱了一層厚厚的白灰色泥漿，覆蓋在綠色植被上。

“乳白色，就像白泥漿的那種顏色。當時我看到的是至少排了十幾分鍾，整個河流都變成乳白色的，比較嚴重。你看，很明顯的，水裏面含有固體雜質，這裏面應該有水泥漿，有一部分就沉澱成這種顏色。”當地羣眾告訴記者。

污水直排入泗河 記者江曉晨 攝

實際上，早在去年12月底，就有羣眾向環保部門舉報當地兩家混凝土生產企業違法排污。根據記者掌握的相關視頻和圖片，當地羣眾拍到的排污現場觸目驚心，污水流經的河道堆滿了白灰色沉積物，泗河部分河段被染成了白色。當地環保部門今年2月回覆羣眾舉報，否認其中一家企業排污，稱另一家企業也不是生產排污：而是涉事企業清理廠區時，廠區地面沖洗廢水和沉澱池改造過程中的積水進入雨水管道，流入廠區外道路另一側的泗河。

時間：4月21日8時37分，地點：泗河沿岸。

記者在現場看到，泗河沿岸有多家混凝土企業。其中一家名為惠豪商砼，這家企業附近的排污口正在排放白灰色的生產廢水。廢水流經的河道出現大量灰白色泥漿。

當地羣眾告訴記者：“肯定有問題，做混凝土的企業，你看這水比較渾濁，從河道流過去有明顯的痕跡。去年是在下游兩公里的地方，也是一家混凝土企業排放的，應該也和這裏一樣，但比這肯定要更嚴重。”

時間：4月21日9時，地點：惠豪商砼廠區附近。

記者順着惠豪商砼廠區外的排污管道向下尋找，穿過茂密的雜草，發現一處正在排放黑臭污水的暗管，暗管直徑約有30釐米，隱藏在雜草叢中，很不容易發現。

記者看到，這裏排放的污水是非常黑的，就像黑墨水一樣，而且在現場可以聞到非常刺鼻的氣味，這些“黑墨水”被直接排放進了泗河裏面。而且，記者在河道岸邊，也可以看到大量黑色沉積物，河水和黑色的污水在這裏形成鮮明的對比。

隱藏在雜草裏的排污暗管 記者江曉晨 攝

家住泗河岸邊的村民們告訴記者，今年以來，他們已多次發現周邊企業向泗河違法排污的情況。尤其是早晨起牀時，經常看到門前流淌的泗河水與平常明顯不一樣。

一位村民告訴記者：“河裏水好髒，排污口肯定有，要想逮就逮得住，早上一看河水都看得出來，比如説它排放了，這河裏的水都是很髒的，很渾。這水肯定是要流到丹江口（庫區）的。”

附近村民説，岸邊企業往泗河裏排放污水，因為害怕被發現，多是沒有規律地間歇性排放。老百姓的生產生活受到很大影響。

“它肯定是要麼晚上排，要麼很早排，就像是山洪暴發那種水，是黃色的，我們灌溉用的就是這些水，比如説吃菜，都是抽這河裏的水，沒辦法。”附近的村民説。

就在本月初，生態環境部剛剛來到湖北十堰調研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區生態環境安全工作。上級環保部門剛走不久，為何又出現黑臭污水和生產廢水偷排泗河的情況？

記者就發現的問題撥打了環保舉報熱線12369。趕到現場的當地環保部門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按道理説，這個行業的水是回收利用的，因為它本來就要用水，不存在外排的。”

暗管裏排出的污水黑如墨汁 記者江曉晨 攝

而記者在現場看到，4月20日、21日，相關企業均有外排生產污水的情況。

環保部門工作人員趕到現場時，正好遇到下雨。對於環保部門的突擊檢查，相關企業負責人矢口否認，説企業外排的不是污水而是雨水。

“這都是下雨的雨水，這是一個排雨水的口子。今天早上下雨，我們生產用水全部沉澱回收就行了。”這位負責人説。

企業以下雨為由辯解，但根據記者在不同時段，尤其是未下雨情況下，拍攝到的圖片、視頻，可以明顯分辨是雨水還是污水。

環保部門的工作人員按照記者所指，又來到排放黑臭污水的暗管處。工作人員現場判斷，黑臭水體應是生活污水。距離這裏較近的也是一家混凝土企業，名為丹江口市建鑫建築材料有限公司。

環保部門工作人員：“這家企業已停產了。”

記者1：“那（黑臭污水）水從哪來的呢？”

記者2：“我拍視頻的時間是8:58，你看這是不是跟黑墨水一樣，跟現在的水還是不一樣的。”

環保部門工作人員：“它就算生產的話，也不至於有臭水。”

4月21日下午，當地環保部門向記者反饋，泗河污水處理廠附近兩個工廠污水入河問題，基本屬實。涉嫌排水的兩家企業十堰惠豪新型建築材料有限公司、十堰隆泰新型建築材料有限公司分別位於丹江口市六里坪鎮、茅箭區東城開發區，從事商業混凝土生產銷售經營。目前已對兩家企業立案調查，並要求立行立改。4月21日當天，兩家企業已部分停產，排水行為已停止。但是，刺鼻的黑臭污水究竟來自哪裏？為何會偷排進泗河？截至記者發稿時，當地環保部門的反饋迴避了這一問題，尚未給出明確答覆。

多位受訪專家對記者表示，生活污水和生產廢水直排泗河，或將對河流的水生態帶來影響。

長期關注流域水生態保護的復旦大學發展研究院青年研究員李琴告訴記者：“這些污水直接排入河道當中，水體當中的氮、磷和酸鹼無機鹽等肯定是會增加的，這些也是引起水體富營養化和水質變差的一個直接因素。首先影響的就是微生物、藻類等水生植物，特別是隨着温度增加，可能會造成局部藻類暴發，進而影響水生生物諸如魚類的死亡，還會造成一些局部的水體發臭。其實河道兩岸的河漫灘生境對於水生態的保護非常重要，一些污染物會造成河道的板結和河道淤積堵塞等等，濕地土壤也會受到影響。”

李琴認為，結合泗河流域的特徵和具體情況，泗河不僅存在來自城市生活污水和工業企業的點源污染，也存在面源污染的綜合治理短板。由於這裏距離丹江口水庫較近，這些污染物的排放是否會對庫區帶來影響，還需進一步評估。

西北政法大學環境法律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丁巖林對中國之聲表示，從記者採訪的情況來看，違法排污涉及兩類水體，一是生活污水，二是生產廢水。

“一個懷疑是生活污水，黑臭的、發黑色的；發白色的那地方，應該是企業生產過程中產生的一種廢水，有可能是清洗它的罐車所產生的，直接排到了雨水管網，因為這種企業的廢水是不外排的。現在我們見到的多個排污口應當是通過雨水管網偷排的。”丁巖林説。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污染防治法》第83條規定，利用滲井、滲坑、裂隙、溶洞，私設暗管，篡改、偽造監測數據，或者不正常運行水污染防治設施等逃避監管的方式排放水污染物的，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環境保護主管部門責令改正或者責令限制生產、停產整治，並處十萬元以上一百萬元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報經有批准權的人民政府批准，責令停業、關閉。

此外，《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也有類似規定，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環境保護主管部門或者其他有關部門將案件移送公安機關，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丁巖林説，相關企業涉嫌通過暗管或逃避監管的方式偷排污水。“我國的水污染防治法是禁止通過暗管或者通過逃避監管的方式來外排的，因為當時給它審批環評，規定的都是不外排，它實際上改變了污染物的排放方式和排放去向。應當對直接管理人員和主要負責人實施拘留，並且根據水污染防治法的規定，應對其予以十萬元到一百萬元的罰款。”

確保一渠清水永續北上，當地環保監管如何堵住漏洞？丹江口庫區其他匯水區域還有沒有這種現象？有關事情進展，中國之聲將持續關注。

（總枱記者管昕  凌姝  江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