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菲律賓身體在美國隊裏,但有隻腳不安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站在美國敵人隊伍裏伸出一隻腳踏在美國隊裏,這是杜特爾特;回到美國隊裏伸出一隻腳踏在美國敵人隊伍裏,這是小馬科斯。
小馬科斯即將於5月初訪美,自其去年就職至今訪問了九個國家,並與日本簽署了安全協議,新增北方四個軍事基地給美國,又擬加強與澳大利亞安全夥伴關係,開啓美菲史上最大規模軍事演習,邦邦(小馬科斯綽號)的外交佈局可謂積極,而且“再平衡美國”的意向十分明顯。
問題不在於菲律賓是否意欲“再平衡美國”——因為答案是確定的——而在於菲國是否有能力“再平衡”。在此問題上,中方不宜對菲國抱有幻想,認為經濟拉力足以讓邦邦實現“獨立自主,不選邊站隊”,而應聯繫東盟各方的力量,使菲國放棄加入美國隊的幻想,回到東盟的中立位置上。
北京不能不嚴肅處理,因為菲律賓已然踩在台灣問題的紅線上了。

菲律賓總統府公佈的4處新增軍事基地位置
誠然,中菲於年初也推進了彼此的關係,邦邦取得了來自中國的投資大禮包,續簽“一帶一路”合作諒解備忘錄,就涉海、農業與經濟技術合作簽署了14份文件,甚至同意中方對世界多極化的正面評價,以及對冷戰思維的負面評價……然而,無可否認,菲國在此之後的蹭美行動更為積極,甚至與其對華態度矛盾也不加遮掩。
2月份,小馬科斯為與美、日達成新的安全協議與計劃而打了台灣牌,公開聲稱“如果台海目前局勢有變,菲律賓將無法中立,勢必被捲入可能發生的衝突當中”。此舉與“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桃太郎擴軍鋪陳是類似的,其訊號或更躁亮,因為從地理位置看,菲國比日本更有可能將南海與台海動盪連成一片。
重點是,此“無法中立”説,與東盟立場分歧,小馬科斯是否排斥“冷戰思維”外人不會知道,但他已經展現了“冷戰行為”。
文首所言的杜特爾特路線是特例,小馬科斯路線才是常例。為避免誤判菲律賓,需要略談一下邦邦爸爸的外交路線。
冷戰中,老馬科斯伸出了一隻腳
“讓國家再次偉大”(This nation will be great again),是老馬科斯在1965年就職菲律賓總統時的承諾,此後21年執政期間,老馬的外交政策自唯美是從的傳統主義轉向現實主義,在美蘇冷戰期間,對中、蘇、東歐、中東展現了適度的友善,以擺脱殖民思維,實現最起碼的獨立自主。
老馬是個亞洲主義者,很早就指出“亞洲人口是全世界的一半,但只生活在世界六分之一的土地上”,“菲律賓處於世界日益趨向亞洲與非洲的世界裏”,主張積極建立亞洲區域主義,推進與第三世界國家、中東國家、社會主義國家的外交關係來規劃現實的追求。
老馬不但這麼説了,也確實這麼做了,因此邦邦才有緣見到毛澤東。
但話説回來,這不代表菲律賓就此“遠美”了,而是站在“美國隊”裏伸出一隻腳踏在美國敵人隊伍裏。以印度標準來説,或許這還遠談不上獨立自主,只是一個“精美”國家的小打小鬧而已。但對菲律賓而言,這是跨出了歷史性的一步,此前根本不敢想像“美國説一,菲國説二”的可能性,即便只是捂着嘴説二。
二戰後,時任菲總統羅哈斯奉行對美的屈從外交,他曾説:我確信一件事——可能是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那就是,如果侵略者對自由和自由的力量發動新的戰爭,美國人和菲律賓士兵將再次在同一個戰壕或空中並肩作戰。
這次號稱美菲史上最大規模軍演,就名為“肩並肩”,頗有二戰懷舊的味道。美蘇進入冷戰以後,老馬對羅哈斯路線不以為然,他認為的現實,是應避免成為共產主義國家的直接敵人。
菲國自老馬執政以來,就奉行安全靠美國,經濟靠自己在全世界找朋友的路線,依偎在美國身上(菲美特殊關係)實現中立不結盟,自力更生,並構築區域主義,以最大程度在屈從美國的狀態下找到些許空間服務國家利益。他們的外交路線簡稱“與所有人為友,不與任何人為敵”(friends to all and enemy to none)。

小馬科斯已經展現出“冷戰思維”(資料圖)
如此看來,對邦邦路線最有力的質疑,即“這是你爸爸的路線嗎?”
即便我們對菲國在杜特爾特之後重回老馬外交路線,展現一定程度同情的理解,但小馬科斯仍違反了老馬立下的規矩,因為他正嘗試測試中方的台灣底線,並企圖按照美國模式,大玩心口不一,僥倖認為他的擦邊球只是延着紅線邊緣打,是一個有效的平衡術……時而有人演親中,時而有人演親美,好像中國人都看不懂黑白臉表演一樣。
考慮到菲律賓仍實行西式教育,即便是菲國華人的英語也比中文好,社會普偏“精美”,媒體環境幾為西方壟斷,中方實不宜幻想這個國家的身體在我方,只有一隻腳在美方,事實正好相反。因此,約束菲國最好的方式,不是高度戰略容忍,而是讓他們切身感到將失去一個重要朋友,甚至失去許多區域朋友的可能。
邦邦正在遠離亞洲主義,區域利益,與“無敵皆友論”,而不是服膺他爸爸八面玲瓏的現實外交路線——這是北京應該向馬尼拉持續釋放的信號。
邦邦的身體與那隻不安份的腳
從現實主義觀點看,菲國因地理位置而貴,當前的重要性又比以往更甚,正處於往中美兩頭要好處的歷史性機遇,唯一的難處只是如何拿捏分寸而已。但從台灣看菲國,除了北京的戰略容忍,我是看不出邦邦有何能力調戲中美遂行套利。
論經濟實力,菲國人口破億,是台灣的4.65倍,GDP卻只是台灣的一半;此外,菲國工業化程度偏低,連在東盟內都屬於後段班;1999年,菲律賓的人均GDP比中國大陸還高,現在中國是菲國的3.5倍。
論軍事實力,菲國的軍事預算不到台灣的七分之一,軍隊規模比台灣30年來裁軍70%的現有規模還小,軍事現代化程度在東盟內只能算中等水平。
換言之,對菲國而言,理應集中心力擴增經濟實力,但對美國而言,菲國理應擴增軍事實力,或乾脆讓大量美軍駐防。杜特爾特選擇了前者,小馬科斯則有傾向後者的跡象。
由於中國是菲國最大進口國,佔菲國進口額23%(2021年),總體逆差上升,因此小馬科斯希望吸引中方投資也是合理的,但在增加出口方面找上美國就是誤判,如果企圖以軍事妥協換取經濟利益那就是大誤判。
4月,美菲“肩並肩”軍演期間,美貿易總署戴琪也到了菲國談貿易,軍事經貿兩出大戲同時上演,邦邦該感到高興嗎?其實不然,如果美軍給菲人帶來亢奮,那戴琪就是來潑冷水的,胡蘿蔔與大棒一起來。

美國和菲律賓2023年4月11日啓動年度“肩並肩”大型聯合軍演。(路透社)
在馬卡蒂市的這場圓桌會議,戴琪對菲國提出續簽GSP——美國普惠制,2020年已到期,美方給發展中國家免税進口部分商品的貿易方案——的意見,給了個軟釘子,她説支持啊,但那是美國會決定的;此外,在史上最豪華的美菲軍演大禮炮下,請美方考慮與菲國簽署自貿協議(FTA),戴琪則直接回絕,她想推動的是印太經濟框架(IPEF),所謂FTA對美國而言早就是過去式了。而IPEF是沒有市場準入的。
關於美國在對外貿易上的保護主義態度,我們已談了很多,簡單説,連英國都不得其門而入,更何況他國?但菲國官員顯然狀況外,而且還挺有信心能獲恩寵,憑藉什麼呢?這就有趣了。
菲國官員認為加入了RCEP以後,取得中國市場準入與中資對菲國的興趣,有利於美商投資,若不投資,美方就會失去分享RCEP大餅的機會,因此在公平貿易原則下,應與菲方簽署FTA,分享美國市場。
菲國官員的“底氣”説來簡單:邦邦是親美總統,有利美菲合作,且去年九月造訪美國時,美商均表示希望美菲簽署FTA。在此基礎上,菲國又有“中國市場準入牌”,以及軍事地理位置的優越性,只要美菲簽了FTA,菲國就是一個既能賺人民幣,又能牽制解放軍的“美國飛地與搖錢樹”。
似曾相識啊這份天真,蔡英文也是這麼盤算的。不過,在全面開放美國毒豬進口,又將兵役延長一年的大禮包送出後,什麼FTA,BTA,BIA也沒見着,換來的是,一個前白宮國安顧問訪台要求台灣全民都要會使用AK47步槍,以及一個美國總統候選人主張台灣每個家庭都要發一把步槍(想當然爾是美製槍枝)。

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的37歲企業家維韋克·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近日口出狂言,建議美國步槍協會(NRA)在台灣地區開分會,還叫囂“讓每個台灣家庭都有槍”
值得一提的是,武裝台灣可不是孤例,一名菲國華裔參議員主張,恢復對大學生的強制性軍訓(ROTC),為美國自我豪豬化,該議員還拿出民調,稱有78%菲人贊同此舉。姑且不論民調真假,邦邦上台後政治親美的傾向由此可見,菲國政壇在整體對華關係與台灣問題上,已快速滑入美國敍事。
菲國在軍事上激情演出,在經貿上卻得不到美國胡蘿蔔,按台灣經驗,這會鼓勵政壇裏的親美派拼命給菲人灌輸虛幻的美國夢,菲國也將走入意識形態掛帥的暗巷裏,而這不該是中方戰略容忍下的結果。
因此,小馬科斯身體在美國隊,那隻“不安份”的腳必然也離不開中國。即便鄰居的兩面套利是現階段中方不得不容忍的陣痛期,也應當堅持底線的不可觸碰性,否則複製菲國模式的行為將層出不窮。
結語
小馬科斯口中的“恪守一箇中國政策”與拜登是一模一樣的,雖從政治行為看,邦邦目前還謹守着不與台灣政治接觸的分寸,但按菲國的“精美”國情,拜登只需要姜太公釣魚,有線無餌,有夢最美,菲國就願者上鈎了。
必須強調,鄰居的躁動確實不容易妥善處理,如巴西雖也讓美國一個頭兩個大,但白宮不敢與之徹底翻臉,因此本文不是説北京應與馬尼拉翻臉,而應頻繁透過區域性協商與適度的強硬姿態,讓菲國認清區域利益之所在,與事態的嚴重性。
檢驗菲國是否心口不一,看一個指標就好:菲國籤不籤“南海行為準則”?此事一日不決,菲國就一日不穩,其他一切口頭承諾,都是旨在拖時間詐好處的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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