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陽：中國製造真的被邊緣化了嗎？親歷漢諾威工業展
【文/ 吳昊陽】
前不久朋友圈裏瘋傳一篇文章《德國漢諾威參展發現：為什麼中國製造被邊緣化？》，現在該文章已被和諧。也是出於好奇，臨近漢諾威工業展尾聲的時候，走馬觀花地把幾個展館都看了一遍，也是希望能親自驗證“中國製造被邊緣化”這個論斷是否準確。
先説結論：
1、由於大量中國展商訂的是價格低廉的場館最外圍的展位，所以確實給人一種中國製造被邊緣化的感覺；
2、儘管中國展商大都處於展館外圍，但是數量仍然極大，每個展館都有，間接説明中國製造商涉及面極廣；
3、國際同行都在進步：土耳其，波蘭，印度廠商進步明顯；
4、AI技術將影響全球工業格局。
關於漢諾威工業展
應該説這個展會專業性還是不錯的，缺點在於行業聚焦度不夠。比如汽車集團參加車展，航空製造企業參加航展，工業設備生產商更願意參加EMO展，而參加Hannover Industrial Messe的多半是大的綜合性工業集團和行業組織，比如西門子，ABB，VDMA，Fraunhofer之類的“參展愛好者” ，以及通用型工業產品（如開關，電纜，電機）中小生產商。
由於“工業”的外延幾乎包羅萬象，所以這個定位就決定了參展商來自工業界的各個領域，而研究這個展會相當於對工業企業的一次抽樣調查，來自不同國家的參展商從某種程度上也能反映出該國的工業現狀。
中國（包括台灣）中小企業：盤踞外圍
企業出海參加一次展會的費用很高，並不是一般外貿企業受得了的。所以中國中小製造企業多會選擇那種費用較低的標準展台。而展台一般也是會展公司和展會主辦方一次性談若干片展區，獲得相對較低的展位價格，再轉賣給中國的展商，賺取差價和搭展費用。
如此一來，中國的中小企業展商勢必集中在每個展廳的外圍展區，給人一種被“邊緣化”的印象。但實際上，中國的中小企業在海外參加很多專業展會時都是差不多的狀態。數量眾多的中國展商佔據了每個展廳邊緣的位置，恰恰也反應了中國製造的現狀：大量的外貿生產型企業長期徘徊在全球製造業的邊緣，靠薄利多銷為政府創造了大量外匯，企業家靠自我剝削和剝削員工也獲得了不錯的收益。但是由於利潤率不高，一旦經濟下行，銷量減小，那麼企業虧損就是大概率的。
所以對於中國中小企業而言，提高利潤率是最顯而易見的目標。
千篇一律的展位設計讓我想到北京統一的店鋪招牌，展台上面掛的牌子上打印企業的logo需要花很多錢嗎？
其實整個展館的參觀人數是非常多的，只是邊緣地帶有些冷清。其實所有的展會都是中心人滿為患，邊緣門可羅雀。
大型國企的展台通常都是不錯的，位置也是居於展廳靠近中間的地帶。這也間接説明國企在全球製造業領域是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的，在很多領域都是全球製造業的中心。
電商平台還是很會玩的，這家網站的展台人氣興旺，展示了多家企業的產品。
還有一類中國展商已經充分國際化，直接面向國際客户工業客户。今年展位比較大的是海爾，展示了CosmoPlat，但是沒見到華為。
漢諾威工業展是個非常好的抽樣體系，可以直觀地反映出各國的工業發展現狀。以中國為例：大部分中小企業徘徊在全球製造業邊緣，國企已經走到了舞台中心，少量民企也開始在全球價值鏈中扮演重要角色。
説中國製造被邊緣化並不準確，應該説大部分企業在外圍徘徊，而少量企業擠上了枱面，進入了中心。而同時削尖了腦袋往中心擠的還有別國的企業，他們是中國製造真正的競爭對手。
東土企業：近水樓台，快速成長
這裏的東土指的是東歐和土耳其，由於接近西歐和北歐的發達經濟體，所以承接了大量的高利潤訂單和產業轉移的紅利，最近幾年發展迅速。特別是土耳其，在各大專業的工業展會里都是唱主角的。
每個展館的土耳其廠商展位更加靠近中心，人流也更密集，展台顯得更熱鬧。土耳其的展位也都採用了更加現代的開放式設計。通常情況下，展位的分銷商會統一提供咖啡，小吃，冰淇淋等。展商和客户都可以享用。
上圖應該是在軟件館，土耳其的集中展位有十幾家軟件公司集體參展（大公司通常是獨立布展），展位設計和13號氫能管一樣。
PS，右下角托腮的小兄弟是Augsburg大學的，他們設計了一個基於gather town（此遊戲在疫情期間大火）的RPG遊戲進行網絡安全培訓。這個形式非常好，因為普通公司的IT和生產安全培訓都非常枯燥，
羅馬尼亞則專門搞了一個工業成果展示台。在和展商的交流中也碰到了不少羅馬尼亞，波蘭，捷克的東歐商家。
這個Thoni Alutec鑄鋁件生產商就是波蘭的，我關注的另一個展會，杜塞爾多夫鋁業展也能見到這個企業。剛翻了一下之前的照片，發現第一次知道這家公司是在14年的鋁工業展，而下面圖片裏漂亮的鑄件就是豹II坦克用的（發動機由MTU生產）。
印度展商的處境和中國展商差不多，也是承包了邊緣地帶的便宜展位，而且數量也非常多，展品的質量也越來越好，但是擁有獨立展位的大企業並不多。由此可以看出中印製造企業之間的競爭，目前中國佔優勢。但是印度企業的潛力不容小視。
值得注意的是，印度軟件的實力已經非常明顯。在工業軟件館聊了十幾家歐洲的軟件企業，其中聊天對象約30%都是印度人。參展的印度軟件企業應該也不少，只不過時間有限沒來得及仔細看。
印尼是今年的嘉賓國，所以展位非常大，展商也特別多。印尼也成長起來了不少科技企業。比如上圖這種用3D打印做原型樣件的。很多水平都不低的。而且印尼在可再生材料和材料回收領域具有相當的優勢，
從本次展會展商“抽樣”的結果看，中國製造業大國的地位仍在，但絕不是不可撼動的。在內需不振的情況下，外部市場（外循環）是企業維持生計的重要資源。
中國製造在潛意識正在於世界為敵。這是制約我們主導全球製造業和工業的最大羈絆。我們現在在給製造業賦予了太多的家國情懷，比如實業興邦。對於普通的製造業企業來説，第一要務就是賺錢，為國爭光解決卡脖子問題之類的事情以後再説。
中國企業在海外做不成大哥，主要問題在於我們把印度，越南，土耳其都看作是競爭對手；歐美之所以能成為大哥，是因為他們把中國，日本，韓國都看作員工或供應商。全球的工商業可以看作是一個直銷體系，必須不斷地發展下線，讓下線替你賺錢才有可能躺贏。不發展下線全憑單打獨鬥，遲早要卷死。在世界範圍內發展下線首先要破除“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偏見，樹立“金錢面前人人平等”的正念。
科技企業“入侵”工業領域
在AI的加持下，微軟，谷歌和亞馬遜的雲服務變得更加強大，依託於雲服務的工業APP生態已經形成。
例如日本CAM軟件企業Arumcode，把系列產品放在了微軟的Azure雲上，通過訂閲的方式讓客户使用CAM軟件服務。CAM軟件使用費169.99EUR/月，外加Azure雲服務129.99EUR/G。對於一個小型加工企業來説，每個月花300 EUR就可以擁有一套CAM軟件，而且編程還能借力ChatGPT（介紹説的是用生成式AI寫G代碼）。
這一次日本是走在了業界的前列。
2016年SAP推出工業4.0概念後不久就主推Hana雲服務數據庫，在當時是業界先驅，7年後雲服務遍地開花並結果。上圖為2016年漢諾威工業展上實拍的SAP展位。
Google展示了好幾個機器視覺的應用：企業只需要向google cloud上傳質量控制圖片並標機出瑕疵，系統就會自動訓練出品質管控模型。而在線監測的處理速度也會非常快，由於圖片都是在Google的雲端服務器上運行的，所以處理速度比普通工作站快得多，於是在線監測的速度取決於網速。
這樣就是在搶傳統機器視覺系統公司的飯碗，之前他們還可以向客户推自己的軟件，而現在只有推硬件的業務了。Google的Bard雖然明顯落後於微軟的ChatGPT，但是其資助的deepMind很有可能在圖形處理上扳回一局。
從Google的現場報告中也可以看出其對AI在工業領域的應用是充滿信心的，甚至包括產品設計和仿真。
亞馬遜也在推自己的雲服務，西門子的工業元宇宙也和他們有所合作。
上圖是2016年的展會上西門子展出的多功能農用機械，以此宣傳他的數字孿生概念。當時西門子收購了好多家軟件公司，並將其重新整合到幾個平台下。時過境遷，現在的西門子已經超越了數字孿生和工業4.0，直接構建出工業元宇宙。相信AI在工業元宇宙裏也能夠大顯身手。
為了更方便地使用ChatGPT，我開始嘗試Google的Workspace，事先體驗Copilot。結果是戒不掉了，其功能強大到傳統軟件不可比擬。於是開始嘗試各種雲服務APP。我現在Excel和Word基本上都用網絡版，因為可以更方便地使用基於ChatGPT API的插件。所以基於雲服務的工業APP也更容易使用AI插件，相信這種雲+AI的組合可以在企業裏大量圈粉。
上面的案例是基於O2的5G網絡做的一個用於工業設備維修的“數碼寶貝AR”，：使用者只需要按照面板箭頭提示的方向走到規定的位置，並根據操作規程一步步地完成對設備的檢驗和維護。只要操作指示規定的足夠詳細，任何新手都可以勝任。
對於企業來説，使用面板就足夠了，不需要AR眼鏡。所以O2這個設計是非常接地氣的。
作為O2的用户，在他們的展位上和一位開發經理聊了半天。他最後非常誠實地告訴我，他覺得5G的應用場景其實非常有限。即便是上面這個案例，使用工廠的Wifi就足夠了，而個人對5G的剛需其實更少。
下圖機器人關節的驅動電機將成為自動化領域的爆款產品。Wittenstein在其最新的Galaxie減速器的基礎上做了較大改進，開發出成本更低，尺寸更小的第二代產品。這個產品就可以大量應用於各類機器人和空間狹小的自動化產品。在機器人領域，傳統的諧波減速器將被Galaxie II徹底取代。
最近幾年總感覺工業硬件趕不上軟件發展的速度和節奏。翻了一下2016年展會上的照片，發現硬件還是在穩步發展的。同樣是仿真機器手，現在的產品就比7年前精巧的多
2023年展出的人形機器手
2016年展出的人形機器手
儘管今年的展會比以往縮水了一半，但可以感覺到很多市場在蓄勢待發，比如智能化工業軟件，氫能等，而中國企業也絕不應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