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春:中低收入人羣的收入沒有明顯增加,這值得我們高度關注
【文/ 劉元春】
我主要想從資產負債表的角度來談談對當前一些數據變化以及未來形勢變化的看法。
為什麼要從這個角度而不是簡單地就國家統計局發佈的一季度和四月份的數據進行解讀呢?原因在於這輪復甦與我們通常所説的週期性復甦有着很大的差別。
三年疫情對各個經濟主體、資產負債表行為模式的衝擊與我們通常所説的“由繁榮到蕭條再到復甦”的傳統週期調整是不同的。因此,在這輪復甦裏,我們需要關注資產負債表修復的狀況,以及經濟主體在資產負債表修復過程中各種預期和內生動力的變化狀況,而不是簡單地基於流量來進行分析,這是十分重要的。
三年疫情對我們社會運行的模式、資產負債表的狀態,以及對於社會的心態都帶來了顯著衝擊。我們在進行短期經濟分析時,必須要深入到存量、深入到資產負債表來進行研究。
企業資產負債表:大企業和中小企業修復分化
從目前社會修復和交易修復的階段來看,5月份的數據顯示當前社會修復已經完成,交易修復也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上揚,但仍未完成。最重要的是,目前我們未步入到修復的第二個階段,即在進一步交易修復的基礎上出現利潤修復,從而帶動資產負債表修復的階段。
因此,在這樣一個特殊階段,企業資產負債表的修復出現了較大分化。
一是,大型企業與中小企業尤其小微企業之間分化明顯。國有企業在一季度整體利潤達到了1萬多億,同比增長12.4%,但中小企業尤其是下游的中小企業和服務類中小企業,不但沒有出現全面的交易修復,反而在社會重啓過程中出現了進一步回落,利潤呈現出持續的負增長。
從中國人民大學、郵儲、工信部聯合編制的“小微指數”可以看到, “小微指數”在二月份反彈到高點之後出現了明顯的回落,三月份、四月份小微經營狀況也呈現出持續性的回落。國家公佈的小型企業PMI指數已經低於“榮枯線”和整體經營總額,相關一系列財務參數出現持續的惡化。

二是,民營企業特別是房地產相關的民營企業沒有出現資產負債表的改善。雖然房地產整體資金來源改變了去年極度惡化的狀態,渡過了最危險的時期(也就是去年底到春節全面惡化的狀態),但是它的資金來源在四月份仍然呈現負增長。如果資金來源總體呈現負增長,這就表明資產負債表沒有出現改善,反而正處於調整與惡化的狀況中,即在開發板塊和金融板塊分拆之中,房地產企業的流動性存在結構性的改善,但總體狀況仍相對較差。
三是,從民營企業角度看,在大量的資金湧入國有企業、大量資助項目落地國有企業的情況下,它所產生的復甦效應並不明顯。市場主體的信心雖然有所好轉,但是依然處於相對低迷的狀態。因此,民營企業由於資產負債表和利潤沒有出現根本性改善,它的投資出現持續回落也是十分自然的。
在四月份,民間投資增長速度從去年底的0.9%回落到現在0.4%左右的水平,這體現出我們復甦的進程以及擴張性政策尚未在根本上使民營企業在利潤和資產負債表上獲得改善。因此,它的預期和動能也難以大幅度上揚。
我們從企業整體狀況的分化和資產負債表改善的分化狀況中能夠明確看到,目前的政策實施力度還不足以全面啓動經濟復甦,政策傳遞速度並不是“一馬平川”,而是比我們傳統意義上想象的要慢。

居民資產負債表:中低收入人羣收入未出現明顯增加
我們要關注的第二張資產負債表是居民資產負債表。雖然居民一季度收入同比增長5.1%,實際增速3.8%,但4%左右的居民收入增長並不足以給“拉動消費的關鍵人羣”在收入和資產負債表帶來明顯拉動效應。這是由於在疫情期間,很多中低收入人羣的收入分配狀況有所惡化,典型事實就是中低收入階層佔整體收入比重和佔GDP比重是下降的。
這也就是説,我們啓動消費最為核心的載體——中低收入人羣的收入沒有明顯增加,這值得我們高度關注。
更重要的是,從宏觀角度來看,3.8%的實際增長速度要明顯低於4.5%的GDP增長速度。此時,國民收入分配中間便出現了一種收縮性的分配,也就是説大量資金用於投資資金,而沒有用於消費資金。這是由於居民收入沒有超過國民收入,而出現了收縮性的狀況。
這種狀況在過去三年中已經出現,它一旦出現很可能會引發整體收入的下降,收入的下降也會引起需求的下降,進一步影響價格,再影響利潤,從而產生價格下降與工資收入減少之間的正反饋體系。這種循環如果出現,對於下一步的復甦會產生不利影響。
因此,從宏觀角度來看,居民收入增長速度過度低於GDP增長速度時,收入分配進一步偏向企業和政府會導致消費提振難以具有宏觀格局上的支撐。
當然,從中低收入人羣來看,邊際人羣(特別是農民工)外出務工的比重和工作時日顯示出上漲的狀態。但是,引領社會消費的年輕人就業率處於持續下降的狀況,這對我們相關的消費啓動會產生明顯的收縮效應。

因此,我們需要關注農民工、年輕人的收入增長和就業情況以及資產負債表的情況。黨和政府的消費政策也關注到這一點——簡單的消費刺激不是我們的重點,讓大水漫灌刺激消費更不是我們的選項,我們是要在增加居民收入的基礎上來進行消費的修復和擴張。所以,我們必須要具有中期視角,通過形成居民收入四個部分的有效增收機制來進行短期政策的構建和相應的中期預期的調整。具體而言:
1. 工資性收入
該收入目前處於相對疲軟的狀態,這就要求我們必須重視目前各行業所形成的“降薪潮”。在目前價格水平下滑的狀況下,如果讓“降薪潮”形成一種潮流,對於預期和消費的修復是十分不利的。我們不能讓這種“價格下降—收入下降”的螺旋機制形成。美國目前重點防範的是形成“價格上漲—工資上漲”的螺旋機制,我們則需要思考相反的問題。
2. 經營性收入
小微企業和業主的經營性收入出現明顯下降。那麼如何在中小企業低迷狀態持續蔓延的情況下,加大對於中小企業的幫扶力度呢?雖然目前國務院和地方政府都出台了進一步的幫扶政策,但值得注意的是,幫扶的力度不能遞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需要加大,從而幫助中小企業突破當前的難關。
3. 財產性收入
我認為,整體資產價格的穩定與反彈有利於整體居民資產負債表的改進;而“物價下降”和“金融產品價格下降”,這種“雙下降”會導致居民預期承壓。
4. 轉移支付
近幾年,尤其是今年的轉移支付增長速度都比平均增長速度低,這説明我們需要加快落實民生型政府的建設,並在實施積極財政政策時,實施“更積極”的轉移支付政策,這是社會穩定的關鍵。
“穩轉移支付”和“穩安全網”在中期佈局上起着基礎性的作用。居民資產負債表沒有改善(僅3.8%實際增長速度),甚至對於消費起支撐作用的一些邊際人羣,(如果考慮到結構性因素)他們的資產負債表不但沒有改善,反而出現惡化,這樣的現象值得我們高度重視。當下,我們出台一些關於中期定位收入增長的方案是極其重要的。
政府資產負債表:積極的財政政策需要真正積極
第三張資產負債表是政府資產負債表。一季度財政收入已經轉正,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號,也是中國經濟復甦十分重要的基石。
如果我們考慮到結構、發達地區和內陸地區、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考慮到省級和縣級的財政),我認為財政收入約0.6%的正增長還不足以支撐基層財政的全面改善。
我們當前面臨的狀態是,一些中西部政府在債務、房地產和經濟低迷的約束下,它的税收仍然處在負增長的狀態,非税收入還在持續正增長,這導致政府積極的財政政策“不能到位”。這個“不能到位”體現為目前一季度廣義的支出,即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加上基金類的支出,實際增長速度遠未達到預期的6%左右,反而處在低於1%的低水平。因此,從廣義財政支出的角度來看,積極的財政政策依然是不夠積極的。
考慮到總體財政政策“不積極”、存在結構性的約束和地方政府尤其縣級政府資產負債的惡化,宏觀政策難以在基層落地和形成微觀的滲透性,這也要求我們在財政政策上:一是在節奏上要靠前發力;二是在總量上要進一步向寬鬆調整;三是在結構上中央財政要加大發力的力度。在目前進行階段轉換的過程中,中央財政擔當更大的重任是十分重要的。
目前中國經濟的復甦之路已經全面開啓,但由於結構性分化,資產負債表修復尚未全面展開。因此,在4月份、5月份出現一些參數的回調和波動是十分正常的現象,這也決定了我們在向第二階段利潤修復和資產負債表修復轉換的進程中,政策一定要着眼於目前資產負債表的變化和各類主體相應的結構性分化和行動上的變異,從而從更深層次來分析目前宏觀運行的新機制、新現象、新規律,同時在政策上給予相應的調整。
【本文整理自劉元春在CMF宏觀經濟月度數據分析會(2023年5月)上的發言,較原文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