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林：“賠得越多，拍得越好”？
汪海林：
我這個標題呢，原來是"文學作品的影視化"，我們出版界一年營業收入是2萬億，圖書銷售額4000多億，其中9%是文學作品，400多億吧，網絡文學260億，加起來文學作品絕對比編劇市場大，比我們整個電視劇產業都大。
芒果TV有文學部門，愛奇藝也有文學部門，隔壁騰訊也有，辦活動是幾大平台文學部門出錢，對吧？我們影視編劇協會沒錢，搞不起這麼大的活動，所以，有錢的文學還要影視化，我們影視行業現在情況這麼不好，這兩天，見到製片人，都説現在怎麼拍都知道，但怎麼掙錢不知道。文學相關的好像都比較掙錢，所以，我提出，我的標題別叫"文學的影視化"了，還是改成"影視的文學化"吧。
有一年，我們跟日本電影劇作家協會交流，我見到日本的加藤會長，他是《日本沉沒》的編劇，我説，加藤先生，現在日本電影是越拍越好，票房越來越差，中國電影是越拍越差，但票房越來越好。加藤先生鞠躬，説：對不起對不起。我説這就別道歉了。
現在，國內是這樣，在大多數公司都不掙錢的情況下，我們的電視劇行業終於出現了一些好作品。賠得越多，我們拍得越好。你看像《覺醒年代》，就不掙錢吧。最近我在看《漫長的季節》，非常好，好就好在豁出去了，不打算掙錢。
原來所謂的市場説的，要大IP，要流量，要甜寵，要年輕化，包括敍事要單線敍事，別讓觀眾看不明白，全都不聽，不僅不聽，還反着來，結果非常成功。
《漫長的季節》是創作主權的勝利，敍事權屬於編劇和導演，這一點很重要。只有他們擁有充分的主權，才能拋開“觀眾看不懂怎麼辦”這樣庸俗的詰問，按照自己的意願放開手腳去講一個故事。倒敍、插敍、回敍，靈活的跨時空轉場，非線性敍事，裏面充斥了大量表現主義、象徵主義。
我們昨天説電視劇的現實主義創作，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當中是需要大量豐富的表現手法的，到今天，如果視聽作品中完全沒有現代主義元素，沒有幻覺，沒有夢境，沒有鬼魂，沒有心理鏡像，沒有非現實時空，這才是奇怪的。你就不像是一個從20世紀走過來的人。
迴歸到創作，這是最可喜的，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對，不掙錢。
今天的不掙錢，是我們前幾年掙錢太容易引發的一系列後果之一。
我們行業，一度有很多人太知道怎麼掙錢了，攢一個盤子，大IP加流量明星，劇本啥的，不重要，都能賣錢，很容易，最後的結果就是，行業危險了。今天，因為反正不掙錢，我就愛誰誰了，想怎麼拍就怎麼拍。這種狀態，容易出好作品。
咱們這兒有很多平台的領導啊，我知道你們很專業，有自己評判項目的一整套方法，我不説你們的方法科學不科學，有效不有效，我是建議，在這些方法之外，能不能保留一個區域，允許一些完全出離你們評價體系的作品，咱們試一試，這就是以前的大劇院，都會保留一個實驗劇場的原因，沒準就有行的。愛奇藝的迷霧劇場，就如同這樣的實驗劇場，非常好，我們應該保護這種探索性，要允許失敗。
好的有個性的作品，不是策劃出來不是評估出來的，是自己生長出來的。
再説文學化的問題，電影學院的理論是電影就是電影，電影是視聽藝術，電影只有電影性，不能要求電影有文學性，文學性只能是文學才有。根據這個理論，我們説影視作品應該文學化，或者説應該具有文學性，就犯了概念錯誤。
寫主人公拯救世界的，都是爆米花電影，寫拯救自己的，才是文學。
有個作者把他寫的東西發給我，有一句是這樣：我的人生是不知終點的旅途，我從來不在意什麼風景。這個是什麼，是一個正常秩序和邏輯，我説你需要改一下：我的旅途是不知終點的人生風景從來不在意我。於是這就是文學。
文學要有主體性，你寫的所有客體，都要投射到人這個主體上來。
李白寫“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我認為一般的詩人肯定是“古來飲者皆寂寞，唯有聖賢留其名”。這是正常秩序正常邏輯，也就是説來自生活等於生活。李白的偉大在於，打破了這個秩序，把飲者和聖賢對換了位置，強化了飲者這個主體性。這就是文學。
最後説一下我們的電視劇大會，網友知道我們在開電視劇大會，於是紛紛給我留言，要求我轉給大會，我在這兒就唸幾條：
提個意見，不要什麼劇都主打談戀愛，少點戀愛不會死的；
提個意見，不要在搞濾鏡10級的玄幻劇了，毒害了好多年；
有些流量演解放軍真的給解放軍抹黑啊，這主角能不能挑選嚴格一點；
汪老師，我也提個意見，能不能別再拍那種有千萬年什麼的仙俠劇了？還有一掌打出方圓十里寸草不生的，還有十級美顏濾鏡像颳了大白似的，還有明顯侮辱觀眾智商傻白甜的，還有御姐姐弟戀的，還有誇張霸總痴迷傻白甜的。煩不勝煩。
我回他了：這種劇拍多了，確實顯得我們民族不大正經。
還有説：別再開十級磨皮濾鏡。
我必須回他了：有些演員的合同規定了要磨皮，不然我們籤不到主演，不論男女。
還有説：編劇導演能不能先體驗一下生活再拍劇，別搞出一些月收入2000，依然住大平層，畫着精緻的妝容，天天吃的死貴……還有説：限制一下電視劇的熱搜吧，一天四五十個真的會噁心。
這我回他了：購片合同規定的，必須有。我沒瞎説吧。
汪老師，務必要提這點，嚴打水軍，嚴打網絡暴力，嚴打惡意營銷。四五分的劇都能被水軍水成神劇，要好好治一治他們。還有：能安排小鮮肉的劇只准凌晨放嗎？白天看污染眼睛。能限制演員臉上面粉的斤數嗎？
我説：這歸食品藥監局管。
最後有一位説：內娛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堅決抵制流量大劇，華而不實、毫無邏輯、毫無營養。你不敢説，你就將網友的評論發給他們看看。
好，謝謝大家！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影藝獨舌”，原題為“編劇行業峯會上，汪海林做了個耿直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