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白蛇》系列導演黃家康:我本想照搬外國模式,後來發現這樣是追不上人家的
阮佳琪睡不够 玻璃心 脾气冲
【文/觀察者網 阮佳琪】
第2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委見面會後,曾執導動畫電影《白蛇:緣起》《白蛇2:青蛇劫起》的中國香港導演黃家康,以金爵獎動畫片單元評委的身份接受了觀察者網的採訪。
兩年前,與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原廠長、中國著名動畫導演常光希的同台,是黃家康在上影節一次念念不忘的難忘經歷。

左為常光希,右為黃家康 圖自@電影白蛇2青蛇劫起
如今以評委身份迴歸,作為一名曾收穫不俗票房和口碑的中國新鋭動畫導演,黃家康更關心一部作品在情感上能否打動觀眾,“比如國外評委可能對中國文化不瞭解,但這不是門檻。我們要用普通觀眾的標準看待作品,用共同的情感語言去考慮,評判作品最重要的就是情感能不能打動人。”
在這樣的標準下,他對今年入圍動畫片單元的5部作品都充滿了期待。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入圍的中國動畫電影《鍾馗》還是一部基於中國傳統神話IP改編的作品,影片講述了少女“初九”偶然發現河陽城主是妖怪而被追殺,恰逢地府捉妖天師鍾馗出手相救,從而立志降妖除魔並拜鍾馗為師的故事。
黃家康認為,在傳統IP改編上,如何既能符合當代觀眾的價值觀並且避免“魔改”,相當重要。
他分享自己製作《白蛇》系列時的心得,“小白小青兩姐妹,我覺得大家都清楚故事裏的人物關係,但她們具體去過什麼地方、具體做過什麼事,可能對於非粉絲的那些普通觀眾來説是比較模糊的。我們就要找出這些觀眾會認為你在魔改的那根‘紅線’。”
保留普通觀眾對一個傳統故事有着共同認知的關鍵詞,再圍繞這點根據當下觀眾的價值觀和審美喜好進行改編,這是黃家康找到的“萬能公式”。

《白蛇2:青蛇劫起》以白素貞永鎮雷峯塔作為故事開端
過去幾年裏,從《西遊記之大聖歸來》《白蛇緣起》開始,再到《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楊戩》,國產動畫電影幾乎清一色都將創作方向對準了中華傳統文化IP。
被問及這一選材方向是否已經讓觀眾出現審美疲勞、題材紅利正在消耗殆盡,黃家康從個人角度表示贊同,“我們能挖掘的、能夠想象的傳統題材,很多都已經拍過了。”
不過他也補充道,當下國產動畫電影正變得日益豐富多元。“我看到很多創作者在做出改變,比如《深海》,還有今年暑期檔即將上映的《長安三萬裏》以及另一部校園題材作品。”
黃家康坦言,他認為國漫作品以傳統文化IP為主要創作方向,其實是市場主導的結果,“從商業角度來説,拍神話題材也許比較保險,其他題材可能會不賣座。”
但他相信,無可否認的是,所有創作者肯定都希望選材方向會越來越廣闊,未來觀眾一定也會看到越來越多的除了神話題材以外的國漫作品。

《深海》、《長安三萬裏》宣傳海報
説到《深海》,黃家康特別提到,這部於今年賀歲檔上映的動畫片在影評上雖然顯得非常兩極分化,但他仍認為這是一部很特別的佳作,“它就是勇敢地做了一些不一樣的題材,關注到了很多不同的人羣。田導(田曉鵬,曾創作《大聖歸來》)的一些表達方法是前衞的,體現出我們的創作者仍然是充滿活力的。”
《深海》是田曉鵬歷時七年籌制的迴歸之作,但最終收穫內地票房9.19億元,與上映前的高預期仍相距較遠。
黃家康則表示,判斷一部電影的好壞不是單純看票房成績,《深海》票房不如預期有多方面的原因,而且他認為創作者不會因為這樣的結果而猶豫,反而會更堅定地往不同的創作方向上發展,“我們看到還是有很多觀眾喜歡這種題材的,只是我們在很多表達或其他方面可以繼續加強,這很正常。”
在觀察者網的採訪中,黃家康還想特別表達一下自己對於所謂“爆款”的看法,他認為應該更加包容或者接受“不同的電影會有不同的命”。
“電影不可能每一波都有爆款的,所謂的我們最近‘沒有爆款’了,其實在我看來是常態,反而每年都有爆款我才覺得是不太科學的。”他説,“出現爆款是一個很多因素積累而成的結果,可遇不可求。我們在創作的時候不會想着怎麼設計一個爆款,只會創作一個希望觀眾都喜歡、我們自己也喜歡的作品。”
除了題材上的變化,近年來動畫電影也在試圖打破“低幼化”的審美標籤,“全齡化”屬性明顯增強。
黃家康表示,作為創作者自然是希望作品的受眾是全齡段的,所有觀眾都能沉醉其中。但在具體處理上,他認為創作中仍要首先考慮作品的第一受眾是誰,再輻射到其他羣體,這是創作者應當謹慎思考的。
“假設一部作品的第一受眾是年輕觀眾,那其中的暴力或愛情元素就會將孩童推開。一種題材想要同時讓成人和小朋友都能看其實挺難的,但最起碼我們不拒絕任一人羣。”
從這個角度來看,黃家康認為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在今年年初推出的原創網絡動畫短片合集《中國奇譚》就是一部老少咸宜的“全齡化”優秀作品。
他説起自己最喜歡的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我們成年人能體會到其中關於‘打工人’的內容,小朋友也不會看不懂,他們看到的是小豬和理想的故事。”

《中國奇譚》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
至於《中國奇譚》曾遭舉報“劇情恐怖、暴力不適於兒童觀看”,黃家康表示不認同。
作為一名2歲孩子的父親,他自己也很關注動畫片對孩子成長的影響,但同時他認為家長適時的引導對孩子更重要,“我覺得我們要考慮現實的情況,現在的小朋友比以前要早熟的多,他們能看到的東西有很多。我們做家長的應該加以引導,而不是阻止他們看什麼,阻止是阻止不了什麼。”
在表現形式上,《中國奇譚》將水墨動畫、剪紙動畫、定格動畫等中國傳統動畫的看家本領帶回到觀眾面前,勾起了眾人的童年回憶。也有觀眾感慨在動畫電影工業化不斷推新的當下市場,這樣的傳統風格似乎被邊緣化,成了“老古董”。
黃家康並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視效再先進都只是一個包裝而已,而且優秀的水墨動畫,其技術難度並不比其他創作方式簡單。
“我們的水墨動畫有過很輝煌的歷史。我自己最愛《哪吒鬧海》,現在還經常看。”黃家康説起自己入行的原因,“小時候看,感覺很震撼,讓人熱血沸騰;長大了再看,能感受到更深的含義。經典之所以是經典,是因為它讓不同年齡的觀眾有不同收穫。”

《哪吒鬧海》
即使當時的技術條件有限,國漫前輩們仍然可以完成自己的表達。這也讓黃家康懂得,技術始終只是手段,通過想象力去創造新的世界才是關鍵,吸引觀眾的致勝點在於劇情。
近年來有些國漫作品就有着“畫風絕美,故事稀爛”的評價,黃家康也承認這正是動畫圈所面臨的一個棘手問題——好編劇太難找。
“編劇這個問題大家天天説,但是動畫圈更難。直白點説,寫電視劇寫電影都比寫動畫賺錢。最後比較悲哀的是,導演開始自己寫劇本了。”
這一代動畫導演所要面臨的困境,似乎還有包括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圍剿”,前不久已經有遊戲公司大規模裁員原畫師的消息傳出,一時之間可能受到影響的各行從業者人心惶惶。
不過,黃家康並不懼怕AI帶來的變革,也不擔心自己的工作會被AI取代。他認為AI歸根結底只是一種工具,在目前的實際應用中很難準確地解決具體問題。
他進一步表示,“從我過去20多年的工作經驗來看,其實我們經歷過好多科技發展,比如從二維到三維。每一次都在説我們會被替代,但從結果來看並沒有,這些科技只是提升了我們的效率,最後作品靠的是我們的大腦。不要害怕或者拒絕科技,要利用它。”
在來到內地投身國漫動畫製作前,黃家康曾在香港三大動畫製作公司之一的“意馬動畫”工作了將近十年,與許多國外團隊合作製作了《綠燈俠》《阿童木》等動畫作品,這段經歷也讓他對中外動畫團隊在工作模式上的區別頗有感觸。

他介紹稱,國外動畫團隊會在一個已有的較為完善的工業體系中創作,而國內的動畫行業還在發展中,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大家習慣了怎麼有效怎麼做,説白了有些“野蠻生長”。但這也各有利弊,國外團隊更像是在遵守一種規矩,而國內則更有衝勁,一直在創造。
黃家康還説起,他原本想在國內照搬國外動畫製作的模式,但後來發現,一方面雙方存在文化差異,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了追在別人後面是永遠無法超越對方的,“我們現在就是把這些方法加以自己的理解進行改良,我覺得我們現在不比他們差。”
不過在IP衍生業務上,黃家康直言國內還有“很遠的距離”需要努力。
“為什麼我們還差得很遠,以美國迪士尼為例,我曾經去學習過他們整個商業模式,他們的動畫片其實相當於是一個廣告,票房並不是主要收入,衍生產品和迪士尼樂園才是。”
他認為,IP衍生品的背後,其實是包括供應商、產品設置、銷售渠道等在內的一整條產業鏈的形成。“我在創作《青蛇劫起》的時候也做過一些手辦,但是我們發現要想把電影裏面的一些神韻、動作還原,從工藝上來説很不容易,做出來以後我們也不太滿意,也不太好去推出市場。”
黃家康説,IP衍生品是動畫作品收入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國內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這需要一定時間,但無論多困難,終究必須要邁出這一步。
以下為採訪實錄,觀察者網就受訪者的措辭語序略有整理。
觀察者網:和過去曾引發熱議的《大聖歸來》《白蛇緣起》等中國動畫影片一樣,此次入圍的中國影片《鍾馗》也是對中國神話角色進行二次創作。基於中華傳統文化IP改編,幾乎是近十年來很多中國動畫電影的取材方向,您認為這樣的題材紅利還在奏效嗎,還是觀眾們已經出現了審美疲勞?
**黃家康:**非常尖鋭的問題,其實我個人也有這種同感。作為創作者也是,我們能挖掘的、能夠想象的傳統題材,很多都已經拍過了。
我看到很多創作者現在也開始有了變化,比如説《深海》。包括今年暑期檔,有兩部電影都不是神話題材的。一部是長安三萬裏,它是一部講述歷史人物的電影,另外還有一部是校園題材的作品。可以看到,國產動畫電影的題材是慢慢往多元化的方向去發展的。
坦白説,我覺得這是市場主導的結果。如果我們拍其他題材,觀眾可能不喜歡的,不賣座。從商業角度來説,拍神話題材也許比較保險的,因此可能就會有更多這類作品的產生。
但是我相信,所有創作者也希望我們的題材選材方向是越來越廣的,這個是無可否認的。所以我相信,未來應該會看到越來越多,除了神話題材以外的一些國產動畫電影作品。
觀察者網:都説《大聖歸來》(2015年)開啓國漫崛起之路,但在《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之後,似乎鮮少再出現口碑非常炸裂的大爆款級別國漫電影,包括今年賀歲檔期待值很高的《深海》最終票房成績也與上映前的高預期相距較遠。您認為國漫電影陷入短暫沉寂可能是什麼原因或因素導致的?或者説《深海》這種電影沒有完全獲得市場認可的原因或者因素是什麼?
**黃家康:**首先我認為《深海》它是很特別的電影,它的影評可能比較兩極分化,我身邊很多觀眾都很喜歡這部電影。它其實是很勇敢地做一些不一樣的題材,它關注到很多不同的人羣,在我眼裏它依然是一個非常成功的電影。
有的時候,我們判斷一個電影不純粹是考慮票房。我個人還是很信任田導,他願意走出這一步,做出那麼了不起的電影,我覺得他的一些表達方法都是前衞的。在我看來,我覺得這表現出我們的創作者仍然是充滿活力的。
《深海》票房不如預期,它有很多原因,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創作者會因為這樣的結果而產生猶豫,反而更堅定了,因為我們看到還是有很多觀眾喜愛這種題材的,可能很多表達或者其他方面我們可以加強,但是這個我覺得很正常。
不過這邊我也想表達一下我的看法,其實電影這個東西它不可能每一波都有爆款的,這太難了。真人電影也好,其他國家的電影也好,我們不可能每部作品都得到觀眾喜愛的,所以我們應該要接受,或者説包容,不同電影有不同的命。
然後我覺得觀眾應該給予更多包容的心。我們也不想每個電影都是一個模樣,都是希望情緒很飽滿,特效堆得很多,還必須要看到很搞笑。其實電影本身是多元化的,我們希望看到很多多元的東西,所以現在所謂的我們“沒有出現爆款”,其實在我看來這是常態,反倒是每年都有爆款我才覺得是不太科學的。
我覺得出現爆款是一個很多因素積累而成的結果。但是我們創作的時候不會考慮怎麼設計一個爆款,我們只會創作一個希望觀眾都喜歡、我們自己也喜歡的作品,爆款其實是可遇不可求的。
觀察者網:可以看到很多口碑票房雙高的國漫電影都在進行“全齡化”進階,兒童觀眾能看出童真,成人觀眾亦能品出人生百態,這會是國漫電影創作的趨勢嗎?在實現的過程中存在哪些難點?
**黃家康:**作為創作者我們肯定是希望作品受眾是全齡段的,能夠讓所有觀眾都能欣賞的。一開始我們大部分觀眾都認為動畫電影只能給小朋友看,後來我們特意拔高了一點,讓觀眾知道原來動畫電影也可以給青年人看。
我覺得最關鍵的是,我們做這種題材時還是要考慮第一受眾是誰,然後再輻射到其他人羣。一種題材同時讓成人和小朋友都能看其實挺難的,但最起碼我們不拒絕其他人羣。
假設我們先給年輕人看,但可能是一些對於小孩子來説有些暴力或者有愛情元素的題材,那這就會把小朋友推開,我覺得創作者們會對這種情況謹慎考慮。
觀察者網:今年是中國動畫電影誕生100週年,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年初為此推出了一部實驗性動畫短片《中國奇譚》,水墨動畫、手工剪紙動畫、定格木偶動畫等傳統美術風格悉數迴歸,勾起了很多中國觀眾的童年回憶,您有關注這部作品嗎?您最喜歡哪一集,哪個表現風格?就像您剛才説的,動畫做全齡段的一些困境,《中國奇譚》當時也被部分觀眾指責不適合讓小朋友觀看,您怎麼看?
**黃家康:**這個觀點我不是特別認同,《中國奇譚》其實挺老少咸宜的,我認為是沒有兒童不宜的內容。我自己也有一個兩歲的孩子,有了孩子以後,對於小朋友成長過程中到底給他看什麼作品,我也很關注。
但是我覺得我們要考慮現實的情況,(作為家長),我們要了解現在這個世界他們能看到的東西有很多,我們的小朋友比以前要早熟的多了,不像我們以前覺得小朋友什麼都不懂,現在他們可懂了。
所以我覺得認為,(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給孩子們加以引導,而不是阻止他們看什麼,我覺得阻止是阻止不了的。
我覺得《中國奇譚》非常成功,而且是我覺得能達到全齡段的一個作品。我相信很多人都跟我一樣,都很喜歡《小妖怪的夏天》。
以這集為例,我們成年人能體會到它其中闡述的關於打工人之類的內容,小朋友看到的是小豬,還有理想的故事,我覺得不妨礙小朋友對於西遊記的理解,小朋友不會看不懂或是有什麼理解障礙。
其他的我也很喜歡,個人最喜歡這一集,我覺得他用了一個比較新的角度去講述我們家喻户曉的西遊記的故事。
觀察者網:也有觀眾感慨在電影工業化不斷推新的當下市場,動畫電影也在追求更先進的視效技術更新,像水墨動畫、定格動畫這樣的傳統風格被邊緣化了,您如何看待這樣的觀點?
**黃家康:**我不太認同這個觀點,首先像水墨動畫也要很高的技術,但我個人認為一些視效沒有為故事服務的話也是無效視效。我覺得觀眾也是同感,可能第一眼看到會很新鮮,覺得很厲害,但看了5分鐘都不是在講故事的話,大家就不一定喜歡了。
我有一個很大的感受是,觀眾進步得很快。以前你給他看,他覺得ok了,這值得他花30元去電影院。但現在再看,他會覺得很無聊了,他要那種能讓他看哭、看笑的。
我覺得這種視效其實是一個包裝,我們不能只侷限於很炫酷的。包括你剛剛説到的水墨動畫其實也可以很酷炫很好看,而且技術要求也很高。我覺得不管是視效還是其他技術,都只是表面,看電影還是看故事、看情感。
觀察者網:如今通過國漫電影打造中國原創IP產業生態也變成了一種流行,比如成熟影視IP與時尚消費行業、文化創意公司進行跨界合作,讓影視投資的營收途徑不僅限於票房回收。據您瞭解,目前的中國原創IP開發的情況,以及和美國迪士尼這樣非常成熟的開發體系相比,我們還有多遠的距離?
**黃家康:**好遠的距離,我們實話實説。我們很多朋友都説你們在票房之外其實要多點衍生品,能幫助收入,但其實我們不是不做,而是做了,但是沒有如預想那樣帶來很多收益。這包括很多因素,包括供應商,產品設置,包括我們的銷售渠道,這是一條產業鏈的事。
為什麼説我們還差的很遠,就以迪士尼為例,我曾經拜訪過迪士尼,也學習過他們的整個商業模式。咱們可以理解為,他們的動畫片其實是一個廣告,他的票房不是最主要的(收入),但是他們的衍生品,還有迪士尼樂園是。坦白説,我們看到他們的某個產品覺得“好喜歡”,那是因為他們的產品設計得很好。
我在創作《青蛇》的時候也做過一些手辦,但是我們發現要想把電影裏面的一些神韻、動作還原,從工藝上來説很不容易,做出來以後我們也不太滿意,也不太好去推出市場。
這是個很小的例子,反映的是我們的產業鏈還沒有(形成)。我覺得這需要時間,而且這一步也必須要走。因為我們做動畫,除了票房,像IP衍生品是最主要的,從其他國家的情況來看也是很重要的,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
問:在《白蛇緣起》系列中,您如何將一個現有傳統IP改編成讓如今的觀眾更能接受的價值觀,這個過程中有什麼經驗或心得嗎?
黃家康:我們在改編過程中其實相當於“重新包裝”,但是不能魔改,我們很擔心觀眾在觀影中會產生“這不是我理解的白蛇”這樣的想法。我自己的小小心得是,改編中要保持對IP原有的人物關係,但是他的形象、他做過的具體事情,觀眾可能不一定能記得住。
比如小白小青兩姐妹,我覺得是個人都清楚這個角色是什麼,但是她們去過什麼地方,她們的形象是什麼,其實是有點模糊的,所以我們要找出什麼是會讓觀眾覺得你在魔改的“紅線”。
我們首先會找出那些不是這些IP資深粉絲的普通觀眾,他們一聽到這個IP以後能想到的最重要的關鍵詞是什麼,然後我們保留這個關鍵詞,再在其中進行挖掘,根據現在觀眾的審美進行改編。
問:前些年您參與了《綠燈俠》的動畫製作中,和國外動畫團體合作,這段工作經歷對您有什麼影響?
**黃家康:**我覺得非常寶貴。首先我們看到他們怎麼對待自己的IP,像《綠燈俠》它是有很多系列的動畫片,就像我剛才所説的,他怎麼(對IP元素)做保留的,什麼是創新的,如何在滿足現有粉絲羣體的同時又能吸引新的觀眾,他們都有很深的探索,我學習到很多國外同行如何對IP的運營。
當然這個過程和我們其實很不一樣,國外很多是流行題材,改編自漫畫;我們更多是傳統題材,很多來自於書裏的經典故事,所以我們的工作可能會更多一些。
比如説之前我們也參與過一個項目,日本的《阿童木》,當時的改編其實不是很成功。我們要賣去美國,就對這個角色做了很大的改變,他的頭髮是尖角豎起來的,從二維做成三維以後,日本觀眾覺得這個不是他們所瞭解的阿童木就不要看。所以我們確實要把IP的重要元素提煉出來。
問:和在國內的工作模式有什麼區別嗎?
**黃家康:**我覺得我們會展出結果多一些,國外會展出一個系統多一些,因為他們已經有比較完善的工業體系了。
説直白點,我們比較野蠻生長,我們怎麼簡單怎麼來,怎麼有效怎麼來,我們不太講系統,因為我們(在動畫行業)還是在發展中,所以發展過程中我們把很多條條框框的東西先撇開,我們就一股勁幹,就比較有衝勁。他們可能很多是在走已有的路,並且立了很多規矩,但是這種規矩其實對我們不一定合適。
我覺得最大的區別在於,我們是在變化,我們在創造,他們是在遵守一個規矩。過去我和國外藝術家合作的時候,我當初想的是他們有什麼我們學習什麼,我們把這一套搬過來,然後帶入內地發展,我們可能可以追趕上他們。但後來發現不行,因為我們有文化差異,我們學習別人,永遠在別人後面追是追不上的,所以後來我們把這些方法用自己的理解加以改良,我覺得現在我們不比他們差。
問:現在AI技術已經相對成熟了一些,您在工作過程中會使用AI工具嗎,您認為AI技術會對動畫產業有哪些根本性的影響?
**黃家康:**其實我們都誇,藝術它離不開科技,我們現在已經脱離了純粹用手來繪畫的過程了。
從我過去20多年的工作經驗來看,其實我們經歷過好多科技的發展,從二維到三維,然後我們也會有一些動物演員,然後要立體。我們每一次都在説我們會被替代,但我覺得從結果看我們沒有被替代,只不過這些科技提升了我們工作的效率,它替代了一些很繁瑣的工作。
比如説,以前二維的每一筆都要自己畫的,後來有了三維電動動畫,但二維動畫師他確實也要面臨一些進步、改變,他要學習使用三維。看上去我們每次都會很恐懼,但最後都要適應這個變化。
我們要知道這些都是工具,最後還是靠我們的腦子,我們不能只守住自己的手藝,更多要創作。我們不能害怕或者拒絕科技,我們要在利用它,用它做出好的作品。
問:AI現在參與到您工作中的哪些流程?
**黃家康:**其實是很多的,但是真的達到應用層面就沒有很多了。舉個具體的例子,我們曾經讓AI幫我算工作的進度表,我們一般都用GPT去算,我要花多少個月多少錢給我弄個進度,這個它能做出來,但是很籠統,它有很多具體問題沒有解決。
我們也試過用AI幫我寫個大綱,它在早期確實是有幫助的,但是我的電影它不是個模板。GPT在做重複工作的東西上是很有優勢的,但一些很特別的東西就很難了。我要它生成一些設計圖,或者一個怎麼樣的角度,它都是拼湊出來的,很難很準確。目前它看上去更適合一些前期開發的工作。
問:早期您是一名畫師,後來才轉型做了動畫導演。這種轉換有什麼區別?對您來説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黃家康:**挺大區別的。其實有點像電影裏面從演員變成導演,因為我們做動畫師他就像演員,他就是拿到一個劇本,某個鏡頭我們怎麼演,他演出來了;動畫導演是方方面面的,他要的技能是很綜合的,包括電影劇本、場景設計等等,我們要創造一個世界,然後要跟很多藝術家去協同。
我很感恩曾經有一段做動畫師的經歷,讓我更懂得演戲,這樣做導演的時候就已經懂了一大半了,對角色轉換是很有用的。
動畫電影我覺得要結合三方面,一個是藝術,還有一個是科技,還有管理,這三個缺一不可。沒有科技完成不了藝術,沒有藝術再高科技也不行,沒有管理錢就嘩嘩嘩地花完,這可能都是動畫導演要的一個很綜合的能力需求。動畫師的能力就比較單一,只要把這個鏡頭畫好就可以。
問:您未來或者現階段的創作中,在關注哪些題材或者哪些議題嗎?
**黃家康:**我很關心當下的情感。特別是在疫情之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點微妙的改變,我們更珍惜眼前的事情,更珍惜我們每一次的見面,對吧?可能也是隨着我年齡變大了,我覺得人與人的情感是我所關注的。
另外一個也是剛剛説的,我的孩子現在兩歲了,動畫片對孩子成長的影響,我也比較關注。
問:在您看來,什麼是您判斷一個成功改編作品的標準?
**黃家康:**我覺得首先要讓我覺得(改編)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做到這一點還是離不開我們對現在觀眾的一些觀察和理解。因為傳統故事就那麼一個故事,其實大家都很熟,但是你怎麼能把一個傳統故事與我們現在的觀眾有一個關聯。
比如説《青蛇》裏面的小青,我們在講執念,我們現在很多人都在聊要不要“躺平”、聊“佛系”,但我覺得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追求的。我們整個國家能夠幾千年文化(延續)下來,雖然生活一直在變化,但是所關心的東西其實都很現實。
問:您作為評委看待作品時所關注的角度,和您作為導演時有什麼變化?
**黃家康:**我其實分得挺開的。我自己的項目,我肯定是儘量要求比較高。但我作為一個觀眾的話,我要求挺低的。
所謂要求很低,是我會變回一個普通觀眾去感受電影,我能看明白嗎?情感能溝通嗎?因為我覺得電影就是一個很樸實很大眾的一個藝術品。
説直白點,如果他講的我看不懂,讓我沒有情感波動,那我覺得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作品,就是哪怕他很炫酷,各方面可能都不是太打動我。
問:編劇人才是不是動畫行業非常稀缺的,比如最近的《蜘蛛俠:縱橫宇宙》,畫面很炫酷,但劇本像是AI寫的。您覺得這個問題在國內是否也很突出,應該怎麼辦?
黃家康:(爆笑)我也看了電影,説實話我覺得它比較新鮮,挺炫酷的,但是我看了感覺確實有點累。
編劇這個問題好像是大家天天都在説的,包括整個電影圈都是,但是動畫圈可能更難一些。直白點來説,我有很多編劇朋友,他跟我説的是,我要是做編劇,我寫電視劇寫電影比寫動畫賺錢,而且寫動畫要花很多時間。
這就導致我們的(圈內)循環很差,因為不賺錢就沒有人願意進來寫,最後比較悲哀的情況是,很多時候就導演自己寫了。有心在動畫電影裏面創作的人,有還是有的,我們也需要給他機會,給他更多時間。
問:如何看待今年《灌籃高手》、《鈴芽之旅》等日本動畫電影的大爆?
**黃家康:**我都看了,我很喜歡。我是個非常死忠的《灌籃高手》迷,他滿足了我的所有期待。它厲害在,不僅是還原了漫畫裏面的內容,還給了我一個新鮮的角度講故事。
《鈴芽之旅》我也很喜歡,他在講災難講地震,我覺得是比過去兩個題材更(讓我)有感觸的。這一部(導演)新海誠找到了個人成長,比愛情更打動我。
確實,人家是國寶級別的導演,真的厲害。我覺得他們很懂觀眾,有情懷,他不是吃老本,他們是有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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