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同道:“一個老房子又破又舊,有什麼好拍的?”

北京師範大學紀錄片中心主任張同道
張同道:
我身在大學30年,研究紀錄片、教紀錄片,也拍紀錄片。我經常跟朋友們説,要是我拍不好大家多原諒,我是業餘的,我主要是教書。但是業餘能拍這些片子,主要靠業界朋友的幫忙,他們給了我很多機會。在具體的創作中,徐歡(《故宮》《當羅浮宮遇見紫禁城》《如果國寶會説話》)也好、張旭(《我的温暖人間》)也好、朱樂賢(《舌尖上的中國》《風味人間》)也好,我們都有過一些很具體的討論,包括今天沒到場的陳曉卿導演,他也在創作中給過我們很多很具體的支持。
這些年跟國外的朋友交往也很多,我們和國際團隊,尤其是歐洲團隊、美國團隊都陸續有合作項目,這也促使我不斷思考“我們能做什麼”?比如説,徐歡做的我就做不了,為什麼做不了?因為我不在他的位置上,沒有他的這些積累。我只能做我的東西,要是硬給我一個任務,可能拍的東西就完全沒有它的獨特性。
這十幾年來,中國紀錄片有了一個質的發展。如果大家熟悉中國紀錄片的話,會知道從90年代後期到2000年開始的一段時間裏是一個低潮。在90年代達到一個高峯之後,其實是進入一個極度困惑的時期,大家都在問:紀錄片該怎麼辦?
讓紀錄片開始重新聚集力量的,是2003年徐歡和周兵拍了一部我們當時誰都不理解的《故宮》,我甚至當面都説過拍這個玩意幹嘛,一個老房子在那裏放了那麼多年,又破又舊,有啥意思呢?誰會看你這樣的片子呢?
事實證明我們當時太短見了,正是這個片子打開了一個新的類型。他們當時花的錢也超越了我們的想象力,所以最後傳達出的效果讓我們大吃一驚,原來紀錄片可以在歷史的表達上走這麼遠,遠遠突破我們對紀錄片的認知。
大片意識的崛起,讓紀錄片獲得了一個新的表達方式,就是把一個題材拍到極致。故宮前面已經被拍過無數次了,其中有一個是18集的片子,但是它還停留在一個電視敍事的方式上,直到紀錄片《故宮》的出現,刷新了我們對紀錄片的認知。後來還有《圓明園》《復活的軍團》,這種大片意識對於現在紀錄片的影響特別大。這是我想説的第一點。
第二,在2012年以後,中國紀錄片有了一個巨大的發展,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舌尖上的中國》。我們今天必須説,《舌尖上的中國》命名了一個紀錄片的新時代。我記得《舌尖上的中國》看片會上我説過這個話,當時很多人質疑我,認為是不是你跟劇組關係好,故意説漂亮話。
其實熟悉的朋友知道,我從來不故意説漂亮話。之所以這麼評價《舌尖上的中國》,是因為我看到了紀錄片裏一個嶄新的東西,什麼東西?敍事的速度感。《舌尖上的中國》對一個問題精細的表達程度,遠遠超越了我們過去的紀錄片。
從大片意識到敍事的速度感,到精緻細節的美學把握,這是一次全面提升。《舌尖上的中國》之後,我們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拍紀錄片了,我們的表達方式必須要變了。
今天美食節目無處不在,但成功的有限,真正走出《舌尖上的中國》的還不多,無非是夜晚的《舌尖》、早餐的《舌尖》、火鍋的《舌尖》。所以我們平時使用“現象級”這個詞時要慎重,在我看來,中國紀錄片的現象級到現在也只有幾部,並不是説每部片子都可以真正的實現“現象級”。

《舌尖上的中國》之後,美食類紀錄片噴薄而出,但很快同質化
但今天我們的紀錄片又走進了一個新的瓶頸,問題在哪裏呢?投資比過去大多了,技術也越來越華麗,但是創意力並不充分。我們每年年產8萬個小時的節目,大家回憶一下我們過去一年中看過的,有沒有800個小時?我認為沒有,也就是説,大量的生產是在一個平面的循環上,真正能夠觸動我們的、讓我們留下深刻精神記憶和美學體驗的,是有限的。
當然這裏面可以説説李東珅(北京伯璟董事長、芒果伯璟負責人)的《中國》,我的態度還是很明確,我不見得同意他全部的做法,但是我認為他帶來了一個新的震撼,講了一個過去不能講的事,這一點也是我在各種場合支持他的原因。但我還是要當着李東珅的面説,我並不同意你的全部做法,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我們總是需要有新的東西打破這個框,否則我們老在原地踏步。包括秦博他們做的《人間世》,他可能以為我是客套,其實我認真地研究他的《人間世》,可以看出做新聞的人給紀錄片帶來了新改變。
所以我今天要説的是,紀錄片必須作出新改變,這個改變包括幾個方面:
第一,我們要找過去沒有講過的故事,但這個太難了,還有多少故事沒被講過呢?如果找不到,就是我説的第二點,我們需要重新去講一個故事。重新講故事包括兩個含義:
(1)對一個老故事進行全新維度的挖掘。比如去年我看了一個片子,《泰坦尼克號上的中國人》,我覺得蠻有意思的。在這之前,很少有人知道泰坦尼克號上還有六個中國人,其中有人逃生活下來了,這就是一個發現。《泰坦尼克號》是一個宏大的敍事,這個片子在主題上有了一個新的發現。
(2)在思想創意上,我覺得這些年紀錄片突出的問題是思想乏力,即便是在技術上多麼輝煌,但是思想上留下震撼的東西很少。
即便我們在思想震撼上做不到,還可以再往下一層,在美學上要給觀眾一個新的體驗。新媒體、新技術、新敍事,我想是當代紀錄片人面臨的極其嚴峻的課題。在這點上,我覺得年輕的紀錄片工作者有更多的優勢。我年齡不算太小了,但我今天絲毫沒感到這是優勢,而是巨大的壓力。對我們團隊來講,現在我讓更多的年輕人作為創作的主力,希望在這些問題上有所突破。包括互聯網意識,在這一點上我很羨慕徐歡,那麼大的國寶他能拍成5分鐘一個,拍的那麼輕靈,這不是一個影片的問題,這是一個思維的問題。
今天對這個問題的討論非常重要,甚至很急迫,我也在等待答案。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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