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軍評：俄烏戰場內外的動與不動-施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施洋】
本週，一條羣發給全國人民的短信讓空軍某部的轟-6K連同他們的指戰員一道們成為了“時代楷模”，也向我們揭開了中國轟炸航空兵部隊在新時代下所承擔角色的全面升級。
與此同時，俄烏戰場上扎波羅熱以及其他戰役方向上的一系列變化，正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為“扎波羅熱反攻”降調的一番表態一起，展示俄烏戰爭中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又一輪交鋒。不過，就在外界觀望反攻如何收場的時候，俄羅斯政府同僱傭兵集團“瓦格納”之間矛盾以未曾料到的方式爆發開來；儘管目前雙方的態度是“各退一步”，但未來的不確定性可能有增無減。
時代楷模們的不變與變
6月20日，在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黨的二十大精神，團結奮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新徵程之際，中央宣傳部向全社會宣傳發布空軍航空兵某團飛行二大隊先進事蹟，授予他們“時代楷模”稱號。
“裝備轟-6K”的部隊，讓這支“時代楷模”的形象一下子“戰略”起來
比起部隊的許多榮譽“授而不宣”，中宣部授予他們“時代楷模”的形式可謂別出心裁。向全國人民發短信通知這一消息也讓這支部隊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大家也開始從官方的報道中試圖解讀出這支部隊的立功表現。毫不意外的，在官方報道中規中矩和互聯網信息傳播自我完善的雙重作用下，這支部隊駕駛轟-6K對美國在南海活動的航母“長途奔襲”、“躲避衞星”、“突然照射”甚至“模擬發射”，導致對方“航線大亂”、“退出南海”的事蹟開始在互聯網上不脛而走，成為了許多人信以為真的所謂實際情況。
轟-6K嚇退美國航母的故事之所以流傳甚廣，一是它反映了美國航母打擊大隊在西太平洋水域活動，尤其是南海活動在普通公眾心中所引發的樸素焦慮，二是中美兩國關係的客觀轉冷與僵持讓這樣的故事能滿足不少人的情感需求，三則是解放軍近年來在反航母作戰能力的提升，讓這樣的故事有了可以依託的現實基礎……加上官方新聞報道一貫的謹慎保守，最終就成了各種互聯網自媒體用各種美國航母在南海的衞星照片、乃至官方新聞素材中的民船畫面來“證明”這個故事的確鑿無疑。
但如果對往年中宣部授予的“時代楷模”有所瞭解，理解這一稱號考察評選過程的嚴格流程，再對這支部隊在近年來為解放軍轟炸航空兵戰鬥力提升所做出的突出貢獻，就不難了解這個“時代楷模”的稱號遠不是出一口氣那麼簡單。
在介紹這支部隊的來歷時，報道用了該大隊“是空軍首批組建、首支參戰、首立戰功的轟炸航空兵大隊，曾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取得輝煌戰績”這樣的描述。對於熟悉解放軍軍史的朋友而言，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轟炸大和島的戰例顯然並不陌生，這支大隊隸屬於哪個師哪個團不僅不難查找到，在當下的人民空軍戰鬥序列中也沒有任何的變化——對於幾年前剛剛經歷了大規模軍改，解放軍集團軍番號編制重構，空軍全面推廣旅級單位改編，海軍編制體制全面改革的解放軍而言，這種番號的“不變”本身就是一種難得。
一炸大和島作為解放軍轟炸機部隊的開山戰鬥，其重要性不言自明
伴隨這種不變的，同時還有眼下解放軍轟炸機航空兵在使用的轟-6K遠程轟炸機。從軍事愛好者的角度出發，轟-6K早已不是昔日“老轟-6”時代的吳下阿蒙，但正如中國空軍赴俄時遇到的蘇聯空軍老兵的靈魂拷問“你們已經不再用圖-16了吧”一般，轟-6K仍然是一個在圖-16基礎上進行改進，且限於各種因素現代化得不那麼徹底的“中間型號”。
雖然中國空軍依然在使用轟-6系列轟炸機作為轟炸航空兵的核心，但解放軍轟炸航空兵本身的發展早已是今非昔比。作為新中國成立後師從蘇聯組建的空中力量的一部分，解放軍的轟炸機部隊從一開始就分為屬於海空軍的兩支力量——用於執行對地打擊任務的空軍轟炸航空兵和用於執行航空反艦任務的海軍航空兵轟炸機部隊。
當時的對地打擊的轟炸航空兵主要使用航空炸彈進行中高空水平轟炸，轟炸機的航程和載彈量也需要不斷加大，航空反艦則需要轟炸機以超低空低速投擲反艦魚雷，強調轟炸機的低空機動性，考慮到解放軍空軍當時的訓練水平和裝備發展趨勢，這可算是某種合理的分類。
蘇聯這種海空軍各自使用轟炸機的習慣持續了很長時間
不過隨着裝備和技術的發展，這種分類本身也逐漸面臨尷尬：空軍轟炸航空兵先是藉助伊爾-28和轟-5實現了噴氣化，又在列裝轟-6之後增強打擊距離和效能，並在世紀之交最終轉向了發射空地導彈的轟-6改型；海軍在換裝伊爾-28和轟-5實現噴氣化，同時換裝火箭魚雷這一步和空軍基本同步，但上世紀70年代以後，隨着航空反艦的發展方向從魚雷轉向了反艦導彈，海軍轟炸航空兵的主力裝備也變成了發射反艦導彈的轟-6丁。
當空海軍的主要作戰形式都成了基本相似的導彈攻擊，當初刻意將轟炸機力量分為空海軍、並將作戰目標人為劃分為對地和對海不僅失去了原本的意義，空軍轟炸機沒有專用反艦導彈，海軍轟炸機缺少對地精確打擊能力反而不利於解放軍戰鬥力的發揮。
本輪軍改中，空海軍轟炸機部隊的統一管理和各類用途機載武器的配備，與顯眼的“轟-6K換轟-6”一樣是大幅提升轟炸機部隊戰鬥效率和戰鬥力的關鍵舉措。我們在新聞報道中看到的這個飛行大隊訓練中既能使用長劍-20空地導彈，也能發射鷹擊-12反艦導彈，便是這次改革後轟炸機部隊全能作戰能力的發展。
鷹擊-12這樣的超大型彈藥的掛載能力，也是轟-6K的巨大優勢之一
回到那個全網瘋傳的“轟-6K嚇退美國核航母”的段子上，轟-6K部隊近年來列裝的新武器和大力推進的高強度訓練的確有不少與反艦尤其是反航母作戰有關。近年來，每逢美西方的航母、兩棲攻擊艦進出南海或者西太平洋水域，解放軍“拿敵練兵”的行動中經常能夠看到遠程轟炸機的身影，它們與協同出動的預警機、電戰機、戰鬥機以及海軍、火箭軍、戰略支援部隊相關兵力一同出動，在蒐集外方艦隊相關動向和情報的同時，也模擬對敵方展開高強度的打擊。
在這些行動中，新一代轟-6由於在當年的改進過程中升級並不徹底，超低空飛行過程中，相對落後的飛控系統對飛行員的技能和體力都有很高的要求。轟炸機部隊作為發起打擊的重要一環，不僅需要依靠機上先進的電子設備和機載武器，也需要操作轟炸機的機組成員常年刻苦訓練所練就的過人技能。
從亮相之初依靠長航程和所掛載長劍-20巡航導彈被外界看做壓制關島的關鍵手段，再到掛載鷹擊-12超音速空艦導彈被互聯網自媒體當做反航母核心，轟-6K的職責使命一直在不斷拓展。而對於廣大軍事愛好者而言，當轟-6K在珠海航展上掛載着新一代的鷹擊-21高超聲速反艦導彈亮相之時，它在新時代作為空中戰役戰術火力打擊關鍵節點之一的地位必然也在掀開新的篇章。
俄烏戰線的動與不動
本週，俄烏戰場上繼續呈現出一種“似動非動”的膠着狀態。一方面，聲勢浩大的“扎波羅熱反攻”在名義上並未結束，烏軍在投入大量部隊，並且付出不少豹2主戰坦克、M2步兵戰車等北約先進裝甲車輛的代價，同時在幾個攻擊方向上奪佔幾個村落，推進數公里之後，最近仍在繼續向這些方向投入兵力繼續進攻；另一方面，俄軍在庫皮揚斯克和紅利曼方向發起了牽制性的反攻，同樣在取得一些進展的同時與烏軍繼續爭奪。
不過在戰場之外，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高層們的表態則多少説明了戰況的進展：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採訪的時候認真試圖調低外界對反攻戰果的預期。他表示“有些人認為（烏克蘭危機）這是一部好萊塢電影，並期望現在就有結果，但事實並非如此。”他也同時承認烏軍的推進速度因為俄軍密集佈設的雷場被迫放緩。
雖然這只是戰場一角，但卻固定了人們對這次反擊戰最深刻的印象
對於在整條戰線上並未動搖的俄軍而言，普京和俄羅斯國防部的調門就要樂觀得多。俄羅斯總統普京在6月21日的電視講話中表示，自從6月初烏克蘭開始推動反攻以來，烏軍遭受了嚴重的軍事損失，俄軍在烏克蘭前線觀察到了“某些平靜”。俄羅斯國防部則宣稱在過去兩週的戰鬥中殲滅了9600名烏軍，摧毀了172輛坦克和373輛各類裝甲車，順便還有大量的火炮和無人機等烏軍裝備。雖然這些數字毫無疑問也有着成倍的水分，但至少從防禦方的角度看，以前沿少數支撐點的失守換取了對烏軍整輪進攻能量的釋放，俄軍本輪防禦戰總體上是成功的。
儘管澤連斯基自己否認了“好萊塢大片”的情況，但無論是從據稱是繳獲自烏軍的“12天打到別爾江斯克”的反攻計劃，還是烏軍在攻擊伊始將幾乎所有北約援助的掃雷破障裝備傾巢投入，同時出動了烏軍精心整訓的“高級北約裝備旅”，都能看出在半個月前烏克蘭乃至北約對這場反擊復刻去年伊久姆戰況的熱切期待——一如1943年夏季“堡壘”行動發起前的德軍高層一樣，期待着一個德國裝甲師能輕鬆突破一整個蘇聯步兵軍防線，隨後快速割裂蘇軍的防禦體系。
新型坦克，精鋭部隊，遭遇雷場……確實是某種復刻
從這個角度看，烏軍可以説俄軍“忽然學會”了在烏克蘭戰場上應對高強度進攻的辦法，去年伊久姆戰鬥時烏軍用優勢兵力在正面打開突破口，隨後以大量高機動部隊衝擊俄軍側翼和後方，迫使俄軍全線大幅後退的戰法，在如今的扎波羅熱方向不再適用。
而不適用的理由也很簡單：俄軍已經在烏軍可能進攻的方向上，尤其是扎波羅熱方向陣面修築了大量防禦陣地和支撐點，並想方設法動用各種部隊將防線加以充實。烏軍如果無法在短時間內打開進攻通道，同時對縱深的俄軍進行同樣的削弱，或者及時遮斷後方的俄軍，就會陷入機械化部隊停滯不前，遭到後方俄軍火力打擊，同時俄軍預備隊及時向烏軍進攻方向補充的局面，從而將原本的劈入攻擊作戰變成毫無意義的消耗作戰。
在眼下的俄烏戰場上，對於烏軍而言，兵力緊缺遠遠比不上裝備短缺，而裝備短缺又遠遠不如彈藥匱乏致命。因此當反擊行動發起半個月，烏軍彈藥儲備減少，同時裝備損失加劇，特別是西方裝備成批損失的情況下，烏軍為了維持進攻態勢，不得不再次祭出所謂“天靈蓋大法”，減少重裝備的出動規模，以大量步兵為主力去攻擊俄軍的前沿防禦支撐點。至於這樣的攻勢效果如何，至少從烏克蘭政府宣佈對烏全境內進行全面總動員，把所有年滿18歲的男性納入徵兵範疇的情況看，顯然烏克蘭政府對於依靠現有兵力徹底擊敗俄羅斯這樣的故事還是抱着理智的態度。
相比戰爭局勢的顯著變化，俄烏戰場上的一系列“小案例”反而讓人對戰爭的發展方向多出幾分焦慮。俄軍由於在部分戰線上投入反攻，之前準備的一些特殊的突破手段也在最近“露了一手”。上週一台令各方都多少有些驚訝的“自爆坦克”就是一例，雖然不清楚這款裝備是俄軍的官方改裝還是前線部隊的靈光乍現，雖然在幾個航拍視頻裏，自爆坦克都沒有衝到烏軍的陣地核心，而是在有一定距離時就被擊傷並且自爆，但據稱多達6噸的炸藥連帶一個36噸的鋼鐵罐頭一起炸開的活動絕對不是什麼天堂景象。
距離不遠的烏軍陣地上的軍人面對這樣的爆炸衝擊，想要全身而退也是難上加難。這種顯然是俄軍參加敍利亞戰爭並從對手手裏學到的招數如今被俄軍採用，除了説明俄軍在突破陣地這事兒上也沒有比同屬斯拉夫大區的烏克蘭軍隊有更多辦法之外，只能表明這場戰爭的殘酷升級之快，遠不是無人機互相投擲炸彈或者塹壕戰中的短兵相接就能終結的。
對於俄軍而言，將這樣的戰法用到俄烏戰場上，也説明了戰爭已經發展到這一特殊階段
另一邊，圍繞“以色列計劃向歐洲某國出口梅卡瓦坦克”的傳言在本週也是幾起幾落。消息從一開始的“以色列要向一個歐洲國家出口梅卡瓦坦克，這個國家很可能就是烏克蘭”，到“以色列出口梅卡瓦坦克是為了從塞浦路斯和摩洛哥兩國手裏置換蘇制坦克援烏”再到“以色列出口梅卡瓦坦克是為了置換塞浦路斯手中的法國坦克援烏”。故事在一遍遍的迭代中越來越靠譜，但事實層面上，傳言四起的塞浦路斯卻稱“不會向烏克蘭援助自己的坦克”，讓外界遲遲無法給烏軍的援助清單裏添上一筆。
不過，烏軍在反攻中損失掉一批北約現役坦克之後，西方各國的表態倒是揭示了北約多國在眼下的一個心態：當援助烏克蘭與俄羅斯打消耗戰已經從“沽清冗餘庫存”變成了“送上幾件體己”，甚至可能變成要“貼近自己的棺材本”的時候，相比起給什麼武器才能讓烏克蘭打贏的關鍵話題，如何用儘可能低的北約成本讓烏克蘭在戰場上“維持維持，克服克服，攔住俄軍進攻的步伐”，才是西方政客們打得最響的小算盤。
就在本文等待發布的時候，俄羅斯政府同僱傭兵集團“瓦格納”的矛盾以外界未曾料到的方式爆發開來：俄羅斯國家反恐委員會23日發佈消息稱，針對普里戈任的武裝叛亂刑事案件已經啓動。而在6月24日，瓦格納集團公開在網上聲稱“內戰正式開始”，一面派出武裝人員佔據其重要的軍事訓練和補給基地羅斯托夫的多座軍事設施，一面派出武裝車隊向莫斯科進發。普京則將其行為定性為“武裝叛亂”。
而正當外界坐等着看瓦格納進入莫斯科的好戲之時，克里姆林宮和瓦格納最終在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的調停下達成了協議。普里戈任和瓦格納停止“逼宮”，讓各界都不知所謂。雖然瓦格納這場羅斯托夫-莫斯科折返跑看似行為藝術，但其首先是俄軍在這場戰爭中動用僱傭軍進行高強度作戰這種“飲鴆止渴”行為的必然副作用。而在這輪折返跑的“快速發作”之後，其慢性的消極影響註定會在俄羅斯日後的政治和軍事生活中逐漸顯現。對於俄羅斯而言，只有繼續將這場戰爭打完並且取得勝利，才有可能來消化和排解這些不良因素對俄羅斯政治生活的進一步侵蝕。
當地時間6月24日，俄羅斯頓河畔羅斯托夫，瓦格納集團負責人普里戈任從俄羅斯南部軍區司令部撤離。圖自澎湃影像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