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新西蘭對中國，是吃掉糖衣吐掉炮彈？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魔王】

自2022年8月時任總理傑興達·阿德恩公開表示訪華訴求以來，新西蘭在苦等中國邀請函近一年後終於得償心願，總理克里斯·希普金斯於2023年6月末率領貿易代表團訪華。希普金斯出行前表示，這是繼2016年以來第一次新西蘭總理級別率代表團訪華。聽起來像是中新關係的一個重大標誌性事件。

新西蘭地處世界邊陲，距離最近的國家澳大利亞也有400公里，雖然陸地面積比英國都大點，但全國人口只是中國一個大地級市，在國際舞台上存在感也不高。但新西蘭長期被中國視為中西關係的典範，也長期被西方視為“五眼聯盟最脆弱的一環”；同時，新西蘭也是南太平洋地區的重要島國，在中所安全協議、AUKUS和CPTPP等議題上皆為利益攸關方。很多人認為新西蘭是西方國家中對華最友好的國家，但2016到2023年期間，中新關係也發生了很多顛簸。所以中新關係其實很有觀察研究價值。

新西蘭總理此次訪華之行，也是本國10月大選前的一個重大事件。此時，新西蘭工黨政府與最大在野黨國家黨的民調膠着，而總理訪華有可能影響到作為執政黨的工黨能否連任，以及可能影響新西蘭未來幾年的外交方向，所以新西蘭社會也對此次訪問十分重視。

新西蘭主流媒體報道標題使用了“make or break”來形容希普金斯的此次訪華，意思是一種“合不來，就分手”的孤注一擲態度

中新關係是否具有典範作用？

新西蘭是西方發達國家中第一個完成中國加入世貿雙邊談判的國家，第一個承認中國完全市場經濟地位的國家，第一個與中國達成自由貿易協定的國家，第一個同中國簽署“一帶一路”相關合作文件的國家等等。很多人因此聯想，其他西方國家會不會“學習借鑑”新西蘭並爭相與中國友好合作，但過去的事實表明，這很難實現。

2021年新西蘭貿易部長奧康納接受某西方媒體採訪時，就中澳兩國緊張關係發表言論，稱“如果（澳大利亞）能夠效仿我們，尊重（中國）一點，更加註重外交，對措辭謹慎，他們也有希望處於類似（中新關係這樣良好）的局面。”

但此言一出，奧康納就遭到西方包括新西蘭本國輿論的巨大壓力。新西蘭媒體稱，奧康納的言論是“Fallout”（惡劣影響）、“Under Fire”（遭受炮轟）或“Landed himself in trouble”（讓他惹了麻煩）。連自身都難保，還怎麼讓別的西方國家效仿呢？

當然，此事也足以説明，西方國家輿論的影響力是凌駕於官員影響力之上的，在缺乏輿論等其他力量護航時，那些在中國人看起來位高權重的政客説幾句話，其實是很難起到實際效果的。

大多西方國家面對崛起中的神秘中國，主觀上來説抗拒心理較重，並沒有以虛心的態度去努力認識中國，他們認為中國一鬨就嗨、一按就倒，所以腦筋都動在瞭如何哄騙或恐嚇中國，沒什麼興趣研究如何真的與中國搞好關係，自然也就不會重視新西蘭與中國打交道的所謂“成功經驗”。

而客觀上來説，那些有“大國野心”的西方國家，其國情與小國寡民的新西蘭也並不相同，所以也很難理解新西蘭人的做法。新西蘭經濟與中國並沒有競爭關係，反而幾乎完美互補，所以新西蘭才率先承認中國完全市場經濟地位，而其他西方國家則害怕中國在各個領域帶來的競爭，所以不可能借鑑新西蘭。

新西蘭民眾也並無與中國爭霸的野心，境內沒有美國軍事基地，也遠離大國爭奪的戰略要地，所以相對其他西方國家的對華外交政策也更自由獨立一些，這也是其他西方國家難以效仿的。要知道西方國家的外交不僅僅由意識形態陣營決定，而是一種綜合的利益考量。

所以，新西蘭個別政府官員鼓勵其他西方國家效仿自己，往往都會變成某種曲高和寡的炫耀，或者被西方認為是“中國利用貿易影響力分化西方陣營”，或者指責新西蘭是被中國收買了的“叛徒”之類。

筆者觀察到，還有不少中國人認為西方政客是因為“沒去過中國”或“沒見過中國的真實景象”而反華，認為帶着新西蘭政客逛逛中國就可以改善兩國關係。其實，這種觀點有些低估西方政客的智商和與西方輿論鬥爭的複雜性了。

西方確實有很大一羣民眾是無知的，但絕大多數政府官員並不是。舉例來説，華人認為“有些反華”的新西蘭前總理傑興達·阿德恩，其實她曾在“新冠中國起源”等話題上怒懟過西方，舌戰羣儒，活脱脱像個“親中憤青”，；但一個政客再有魄力也雙拳難敵眾手，往往會陷入輿論上的孤立無援，當時連新西蘭華社都沒有聲音或勢力團結起來配合她。

最終這些政客都被更強大團結的反華輿論壓制到無力反擊，打不過就加入，乾脆橫跳到反華的一邊。總之西方政客的反華或者親中，主要並不是由他們“是否瞭解中國”決定的。

所以，希普金斯此次訪華期間，頂着酷暑訪問中國各種街市古蹟，展現友好和誠意，最終的作用更多是讓中國人高興一下並懷上某些期待。一旦回到新西蘭，他仍然要直面血淋淋的輿論戰，最終很難説新西蘭對中國的態度是否會真的改善。

新西蘭媒體近來對希普金斯訪華的報道，皆是一種“警惕”和“質疑”的態度，希望希普金斯回國後有足夠的理論説服這些質疑之聲，而不只是打打太極搪塞過去，只有這樣才能讓新西蘭選擇的友華政治道路更加堅定。

新西蘭仍把中新貿易當成“糖衣炮彈”

出行訪華前，新西蘭政府與澳大利亞、加拿大、英國、美國和日本共同發表了一個“反華聲明”，對中國使用所謂“與貿易有關的經濟脅迫和非市場政策”表示嚴重關切，“特別關注並反對”以濫用和任意的方式使用或威脅使用貿易和投資措施，以迫使或影響外國政府採取或不採取某些措施、行動或決定。希普金斯則表示，新西蘭“一直非常明確地反對經濟脅迫。我們相信以規則為基礎的制度，這就是新西蘭一貫主張的。”

新西蘭主流媒體稱該聲明為“反華聲明”

顯然，這個聲明劍指中國利用自身貿易影響力，阻止個別國家干涉中國內政的做法。聲明中提到的“某些措施、行動或決定”，指的其實是一些國家（包括新西蘭）跟隨美國干涉中國內政或抹黑中國的事情。結合這個聲明再看現在的訪華，新西蘭顯然希望既可以在經濟上從中國市場得利，又可以未來跟隨美國指責中國的內政議題。

由於堅守“互不干涉內政原則”和“和平崛起”政策，中國在對小國外交中極少使用軍事或其他干涉力量，來進行所謂“影響別國的措施、行動或決定”和維護自身利益，這使得“貿易影響力”幾乎成為中國近年來在外交桌上經常動用的籌碼，比較知名的案例如澳大利亞或立陶宛。

自中國與澳大利亞發生貿易衝突以來，新西蘭自認是中國“殺雞儆猴”的一隻猴，這幾年一直在尋求所謂“市場多樣化”以擺脱中國貿易影響力，希望可以無所顧忌地倒向美國。但隨着歐美各國紛紛放棄“脱鈎中國”策略，新西蘭也將拋棄熱炒多年的“市場多樣化論”。

可以預料的是，美國布林肯訪華後聲稱“我們將繼續做中國不喜歡的事情”，之後新西蘭可能也會有樣學樣。此行並未從本質上改變太多新西蘭的對華態度，仍在將中新貿易當成某種糖衣炮彈，以前只是想着拒之門外，現在則想着“把糖衣吃掉，把炮彈打回去”，似乎顯得看起來更聰明一些。

不過，筆者認為新西蘭等六國對中國所謂“貿易大棒”吐口水的行為是短視的，幻想讓中國在外交中放棄貿易制裁手段是不切實際的，中國作為大國不可能讓自己的海外利益像失去保護的待宰羔羊，所以即使這六國靠一紙聲明或者別的方式，真的嚇阻了中國的所謂“貿易脅迫”，也只會促使中國被迫使用其他方式保障自己的利益，中所安全協議其實就是一例。

新西蘭需要做的是如自己兩年前所説的“尊重中國”，不應把“跟隨美國干涉中國內政”當成平衡對中美關係的砝碼，這樣對中國是不公平的，畢竟中國可沒有要求新西蘭去幹涉美國的內政。如果新西蘭在外交上只想挑動對方的敏感神經還要求對方不能還手，這種外交肯定是不會長久的。當然，相信新西蘭人早就知道這點基本人際交往的常識。

中國是否會默許新西蘭“吃糖衣打炮彈”

新西蘭近幾年因懼怕中國的所謂“貿易脅迫”，上下都在努力脱鈎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如今卻一改常態大張旗鼓聲稱“開發中國市場”，對中國市場要這要那，彷彿一夜之間不再害怕“中國貿易脅迫”了，此舉象徵着新西蘭“脱鈎中國論”運動的終止。

雖然新西蘭做出這個轉變仍像是追隨剛剛放棄“脱鈎中國論”的歐美，但對於新西蘭貿易行業來説，新西蘭政府對中國市場的敵意減弱，已足夠把過去緊繃的政治氛圍放寬鬆一些。只是對於新西蘭國內來説，這個轉變有些突然，且缺乏對民眾的解釋，政府勢必會遭受一些質疑和壓力。

6月27日，希普金斯在會談後接受多家新西蘭主流媒體採訪，從中就可以感受到新西蘭社會對未來政治走向的高度關切，但他們的主要關切並非新西蘭能在中國賺多少錢。希普金斯被問及最多的是人權問題，比如有記者問“你是否有向中國領導人在人權問題上發難？”，希普金斯稱“並沒有深刻討論但我表達過立場了”；記者不大滿意，繼續追問“為什麼沒有深度討論過”，希普金斯回答“這個會談只有45分鐘”。

採訪中的另一個高頻詞彙是“温暖而有建設性的”會談（Warm and constructive meeting），這是因為很多西方記者希望從他口中聽到、甚至故意套話，以證明中國在欺負新西蘭。新西蘭外交部長馬胡塔今年3月訪華，卻遭西方反華媒體謊稱“被中國官員訓斥”，這個説法遭到新西蘭政府多次否認。所以，這次記者們頻繁詢問希普金斯會談時的氣氛，而希普金斯則頻繁使用“Warm and constructive”一詞，以防記者添油加醋搞壞中新關係。

以上都足以可見西方輿論一直在施壓新西蘭官員與中國交往時“哪壺不開提哪壺”，也一直試圖向新西蘭民眾證明中國是個“惡霸”，搞壞雙方印象。

這也許能夠解釋為什麼新西蘭政府訪華前持有“make or break”（合不來，就分手）的奇怪態度，新西蘭方面其實也是壓力山大，這可能意味着需要中國對新西蘭有一些耐心和理解。假如中國仍然對新西蘭“干涉中國內政”的行為過於敏感，那麼新西蘭就會同時受中國和西方輿論的夾板氣而非常難受，只能跟中國分手。假如中國對南太平洋地區或西方關係有更大的戰略眼光，對新西蘭的“任性干涉”多些包容，則可以讓西方輿論挑撥中新關係的計謀打空，有利於維繫中國在新西蘭民眾中的形象。

按照新西蘭人的理解，政客只是口頭上而非行動上“干涉中國內政”，並沒有實質性傷害中國多少利益，中國應該包容新西蘭，而不是拿貿易相威脅。而中國人對此不大能接受，認為這是吃飯砸鍋。其實中國未必只能用貿易影響力來維繫外交，筆者認為中國發揮貿易影響力的上策是在貿易存在的時候，而不是威脅要離開的時候。

總結

深陷經濟泥潭的新西蘭迫切需要中國市場，卻消化不了多少中國出口產品，外交上也沒有能力影響中國與其他西方國家的關係，日後應該仍會在人權問題上故意刁難中國。所以，此次訪華的交易看似對中國不大公平，但從地緣政治的大局上看，中國如果讓利給新西蘭，應該會起到安撫作用，有助於長期收穫一個更加友好的新西蘭。

據“新西蘭亞洲基金會”6月民調顯示，2022年“認為中國是威脅”的新西蘭人達到58%，史上第一次過半，而到2023年這一數字下降到37%。2022年俄烏戰爭和中所安全協議讓新西蘭人對中國的擔憂劇增，但時間消磨了這些敵意；目前新西蘭飽受經濟問題折磨，中新經濟的走近，有利於改善兩國關係。

只是相比以前令人稱道的中新蜜月期，未來政治環境更加微妙。中新兩國民間應該吸取過去中新交流的教訓，尤其是那些在中新貿易中的既得利益者們，需要拿出更多的精力分配在輿論和政治發聲上，讓更多的新西蘭人正面理解中新關係，從而為所有促進中新貿易和中新友好的力量保駕護航，兩國關係才能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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