鐳射：越南電荒的“解方”中國有，就看越南怎麼選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鐳射】
今年北半球的夏天，高温屢創紀錄。稍早前，一則越南電荒的消息抓住了大家的眼球。
有媒體報道，由於高温熱浪引發居民用電需求激增、以及水電產出下降等因素，越南南部多地的工業園區出現大範圍的停電狀況。
據越南南部電力公司（EVNNPC）稱，包括越南北江省、北寧省在內，該國多個地區正在面臨輪流停電，部分工業園區也受到波及。而這些地區正是富士康、三星、佳能等外資在越南設廠的集中區域，停電對他們的打擊尤大——對製造業而言，停電基本上意味着停產。
考慮到近些年來越南的經濟增長主要依靠出口拉動，而越南出口又主要依靠外資企業，因此缺電恐將直接影響到今年越南的出口和經濟增長。最新數據顯示，越南今年第一季度出口下跌達到13%，第二季度的情況看來也不容樂觀。
越南這次是遇上麻煩了，“越南製造”能否頂住這波熱浪的“烤”驗？
越南國內大致的電力公司管轄情況。圖片來自知乎答主“七匹貓”
首先要解釋一下越南的經濟地理。越南地處中南半島東部，國土面積33萬平方公里，人口9746.8萬（2021年），氣候為熱帶季風氣候，是一個以農業為主、工業日漸增長的發展中國家。自1986年越南政府開始“革新開放”以來，經濟進入高速增長軌道，特別是製造業增長，越南全國的發電量也迅速攀升，電力工業已成為其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
然而，儘管電力工業得到巨大發展，但電力短缺現象仍較為突出，問題並未得到根本性解決。有資料稱，越南原計劃到2020年總發電量達2650～2780億千瓦時、裝機容量達60000MW；但在2018年時，其全國總發電量僅1921億千瓦時、裝機容量僅47750MW，距離預定目標還有不小距離。
越南電力運行十分緊張。為填補缺口，不得不從國外進口電力。2005年到2016年，僅中國廣西一地就向越南共輸送11億千瓦時以上的電力。
與中國主要依靠火電不同，越南目前的電力結構基本呈水電（38.22%）、火電（37.79%）和新能源三足鼎立的局勢；三者中，水電是大頭。但今年情況不同於往年。當地時間6月8日，美國氣候預測中心（CPC）發佈報告稱，厄爾尼諾現象已經存在，並可能在2023年至2024年初逐漸加強。由於厄爾尼諾現象，包括越南在內的東南亞多國在今年遭遇創紀錄的高温。
整個5月，越南日最高氣温一直處於40度以上。5月6日，越南中北部地區甚至出現44.1攝氏度的高温，打破2019年創下的歷史最高温紀錄。持續的高温乾旱天氣，導致河流大量蒸發，徑流量變小，一季度越南的水電產量同比下降10.5%。這相當於越南的發電能力整體損失4%。
面對水力發電能力的下降，越南政府決定重啓煤炭發電來填補缺口。據越南海關總局數據顯示，2023年1-5月，越南煤炭進口量比上年同期增長了39.9%。但是，越南的火電廠因為技術落後、設備老化，短時間內很難大幅提高發電量以填補水電缺口，甚至連自身滿負荷運轉都難以維持。至6月6日，北方火電廠的發電能力只能實現76.6%。和水電的損失加起來，相當於越南失去了約13%的發電能力。由此導致的後果，就是整個北方電力系統，預計出現4350MW的電力缺口。
如前所述，越南近年來重點建設的工業園也恰恰集中在北部。最近，包括前述的富士康、三星、佳能等在內的一萬多家企業都收到了當地電力公司的通知，希望它們最好輪流停電，高峯期也減少用電量。對製造業企業來説，也就是意味着停產。因此，越南歐洲商會呼籲越南政府，必須採取緊急措施，儘快解決缺電問題，否則會讓越南失去“（相對中國而言）可靠的全球製造中心”的地位。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越南時隔七年，再次從廣西購買電力。這裏順便説明一點：2016年越南只是停止了從廣西進口電力，但一直沒有停止從雲南進口電力，因此所謂的“時隔七年再次對越出口電力”，只是對於廣西而言，不是整個中國。今年5月23日，越南與廣西在廣西防城港東興市正式簽署110千伏深溝至芒街聯網工程購售電協議。根據協議，從今年5月開始，廣西將通過中國廣西東興深溝與越南芒街110千伏電力聯網線路對越送電，主要供電範圍為越南芒街市一帶，預計月供電量3000萬千瓦時，第一階段送電量近6800萬千瓦時，以緩越南北部的燃眉之急。
行文至此，我們已經可以看清此次越南“電荒”的原因，除了天氣異常導致的水力發電量減少、火電廠技術設備落後關鍵時刻“掉鏈子”等客觀因素之外，更重要、也更核心的原因，在於越南對中國的態度。
眾所周知，因為歷史、現實等諸多複雜因素，越南對中國始終持有非常深的戒備防範心理。這種防範心理的具體表現之一，就是在諸多領域，特別是基建領域，有意識地與中國保持距離。典型例子就是越南選擇日本而非中國承建其南北高鐵。
自從中美貿易戰以來，越南被很多企圖迴避風險的國際廠商選為替代中國的製造基地，更讓越南下定決心要“疏遠”中國以亮明立場。具體到電力領域，雖然越南一直依賴從中國電力進口，但早在2016年，越南電力部就開始主動減少從中國的購電力度，其中一項就是停止從廣西購買電力。2021年，越南電力系統負責人阮德寧更進一步表示，到2025年，將完全停止進口中國電力，代之以可再生能源。目前，可再生能源在越南電力結構中已三分天下有其一，可見這些年來的努力還是頗見成效。
實際上，越南的野心很大。今年5月，越南政府批准了《第八個國家電力發展規劃》，計劃將投入1347億美元資金用於電力發展，並在2030年之後不再建設新的煤電項目。這是要一口氣完成打造電網和能源轉型兩件事。但遺憾的是，因為自身工業技術實力有限，越南至今也沒有擺脱對華電力依賴的局面。甚至，隨着今年電荒的發生，對華電力依賴程度反而增加了。
6月8日，越南河內，停電的街道。圖自美聯社
對中國而言，這樣的局面有何啓發意義？
鑑於越南是中國的重要鄰邦之一，中國一直希望能和越南在基建領域加強合作，併為此作出大量努力。特別是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考慮到越南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一環，且近年來經濟發展較為迅速、電力需求大大增加，有望成為能源行業拓展業務的重要國家。
於是，加快推進“一帶一路”戰略中的能源合作在越南落地，被中國能源企業、尤其是裝備製造業，視為重要的發展與投資機遇。除了通過輸電線實現的直接電力出口外，中國企業還以合資、合作等形式，在越南當地建設電力企業。比如越南小中河水電站，該項目位於越南北部山區的老街省沙巴市，是東南亞第一高水頭卧式機組（發電總水頭863.6米），同時也是越南第一個引進外資的水電項目。該電站由南方電網雲南國際公司與越南北方電力公司共同投資成立的越中電力投資有限公司開發建設，於2012年12月28日正式投運。
在火電領域，2018年7月，在越南平順省，由中國南方電網有限責任公司、中國電力國際有限公司和越煤電力有限責任公司共同投資，中國能源建設集團有限公司旗下的廣東省電力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和廣東火電工程有限公司聯合總承包建設的越南永新燃煤電廠一期BOT項目1號機組正式投入商業運營。該項目規劃建設兩台62萬千瓦超臨界燃煤機組，是中國企業在越南投資規模最大的電力項目，也是中國企業在越南首個採用BOT（建設—運營—移交）模式投資的電力項目，在特許運營期25年期滿後，將無償移交給越南政府。
在越南當局打算大力發展的可再生能源方面，中國同樣擁有雄厚實力。眾所周知，中國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光伏發電設備生產國。根據中國光伏協會的數據，2022年，全國光伏組件產量達到288.7GW，全球佔比超過88%；其中出口量約153.6GW。
而中國光伏組件的出口第一大市場就是越南。僅以2021年為例，即使在沒有確切政策發佈、且新冠疫情再度爆發的情況下，越南分佈式光伏項目的新增裝機量依然接近1GW左右的規模，這些光伏設備基本都是進口自中國。可以説，正是在中國設備的支持下，越南可再生能源取得了超越東南亞其他國家的驕人成就。
除了光伏，越南近年來發力的另一個方向是天然氣發電。據《越南新聞》2019年10月報道，越南工商部煤炭石油局表示，為應對國內電力需求的增長，計劃進口液化天然氣，預計2021—2025年間，每年將進口10億—40億立方米；2026年以後，每年將進口60億—100億立方米。據越南工商部電力與可再生能源局官員鄧洪海介紹，越南計劃到2030年，將燃氣發電能力增加到19GW/年。
一般説來，天然氣發電以使用燃氣輪機最為理想。因為從工作原理上來説，燃氣輪機就是為使用液態和氣態燃料設計的。燃氣輪機—蒸汽輪機聯合循環機組最高可以達到56%~85%，這是汽輪機組很難達到的水平。而且，使用燃氣輪機的天然氣電廠，機組啓停快，負荷適應性強，運行靈活。燃-蒸聯合循環電廠既可帶基本負荷，也可兩班制運行，作為電網調峯機組，有助於改善電網的安全性。使用靈活，電網適應性強，這是燃機電廠的突出優點。
燃氣輪機分為多種，通常用於電廠發電的，是不同於船用燃氣輪機的發電專用重型燃氣輪機。和船用的燃氣輪機相比，重型燃氣輪機多采用單轉子結構和環管型燃燒室，沒有專用的動力渦輪，體積和功率輸出都比較大。恰恰在這個領域，近年來中國取得了一系列突破性的進步。其中有兩個項目特別值得一提，而且可能也是越南解決“電荒”的希望所在。
一是德陽東方電氣集團東方汽輪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方汽輪機”）研製的G50型F級重型燃氣輪機。
需要説明的是，重型燃氣輪機按照運行參數，可分為四個級別，即E級（渦輪前温度1150℃-1250℃）、F級（渦輪前温度1300℃-1450℃）、G/H級（渦輪前温度1500℃-1600℃）和J級（燃氣初温1600℃以上）。2009年前，東方汽輪機一直與日本三菱公司合作生產重型燃氣輪機。雖然通過“市場換技術”，重型燃機國產化已接近80%，但剩餘20%，如高温部件等核心技術仍屬於進口，且被外方牢牢把控。這讓東方汽輪機堅定了自主研製、突破核心技術的決心。2009年，東方汽輪機成立東方汽輪機G50發展中心，組建100餘人的科研團隊，先後投入近20億元資金開始自主研發重型燃氣輪機。
經過十餘年的艱苦努力，2019年6月18日，首台原型機制造全部完成。2019年9月27日，原型機整機點火試驗一次成功，整機試驗初戰告捷。2020年5月12日，正式開始設計轉速下的帶負荷試驗；11月27日，順利實現滿負荷穩定運行。2022年11月25日，首台G50商業示範機組完成設備製造，從東方汽輪機燃機總裝車間正式發運，前往廣東華電清遠華僑園燃氣分佈式能源站。12月31日凌晨，這台被譽為“新時代爭氣機”的首台全國產化F級50MW重型燃氣輪機發電機組在廣東華電清遠華僑園燃氣分佈式能源站項目中點火成功，正式投入商業運行。據悉，東方電氣集團未來將以50MW燃機作為母型機，衍生出更多的系列化機型，滿足不同功率等級及用途的需求。
被稱作“爭氣機”的G50型燃氣輪機
G50與通用電氣GE6F.01、西門子SGT-800的性能對比
另一個是中國航空發動機集團旗下燃氣輪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航發燃機”）研製的“太行110/AGT-110”型重型燃氣輪機。據報道，該型燃機於6月4日在深圳通過產品驗證鑑定，標誌着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110兆瓦級重型燃氣輪機通過整機驗證，填補了國內該功率等級產品的空白。
從相關報道看，太行110/AGT-110燃氣輪機源自中航發燃機之前研製的R0110重型燃氣輪機。有資料顯示，R0110重型燃氣輪機的壓氣機壓比為14.7，渦輪前温度為1484K。如果按照“渦輪前温度1200攝氏度以上，壓比達到15以上”作為F級燃氣輪機的標準，R0110的性能正好在F級燃氣輪機的及格線上，高於一般意義上的E級燃氣輪機，因此它被稱為E+級燃機。
從外形上來看，AGT-110和R0110的最大不同在於採用了全新設計的燃燒室。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變化，也許可以從今年5月的一條有關俄羅斯的新聞中找到線索。
上圖為R0110，下圖為“太行”110/AGT-110。從外觀上即可看出二者燃燒室的設計差異
今年5月，有消息稱，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簡稱“俄氣”）希望進口中航發燃機的AGT-110重型燃氣輪機用於薩哈（雅庫特）共和國的330MW聯合循環熱電站項目。
其實俄羅斯自己是有重型燃氣輪機的，就是技術與R0110同出一源的GTD-110型重型燃氣輪機；由俄羅斯“留裏卡-土星”科研生產聯合體，即生產AL-31的那家企業研製。但從GTD-110在俄使用情況來看，其性能表現並不理想。
2009年，GTD-110第5號機交付給俄氣下屬的梁贊熱電站。2012年，俄氣負責人丹尼斯·費多羅夫嚴厲批評這款設備，“不是最成功的技術解決方案”。按照丹尼斯·費多羅夫的説法：“我們在梁贊安裝的110MW上，僅2010年就有58次停機。”
考慮到GTD-110和R0110在中俄兩國都發生過相同的問題——第一台在進行實驗時發生故障燒燬，這可能説明GTD-110/R0110的原始設計存在缺陷。為此，中俄兩國都對原型機進行了改進，俄羅斯的改進型名為GTD-110M。但不幸的是，2017年12月份，土星聯合體在測試GTD-110M的原型機時遭遇故障，導致燃氣輪機被嚴重損壞。此後，該型燃氣輪機的研製一直進展緩慢，土星聯合體到2023年1月才完成第一台量產型GTD-110M的生產，年內能夠完成交付和試運行就不錯了，距離實用還有一段時間。
俄羅斯GTD-110重型燃氣輪機。從外形上即可看出它和R0110的淵源
而中國的R0110改進型號，就是AGT-110。與它的俄羅斯“兄弟”命運不同，AGT-110重型燃氣輪機的研製相當順利。2019年，AGT-110被列為國家能源局首批燃氣輪機創新發展示範項目，2020年12月20日AGT-110重型燃氣輪機，也就是經過技術改造、換用新燃燒室的新R0110重型燃氣輪機，在瀋陽中國航發燃機公司總裝下線。
2022年10月，AGT-110在中海油深圳電廠通過了72小時滿負荷連續運行。到2022年底，AGT-110重型燃氣輪機已累計運行突破14000當量小時，其中單台運行時數超過7000當量小時。可見，中航發燃機已經徹底解決了R0110原型機上所存在的問題。這可能也是俄氣希望進口AGT-110的原因——用來代替遙遙無期的GTD-110M。
另有消息稱，中航發燃機計劃在AGT-110的基礎上對燃燒室和渦輪進行改進，並結合AGT-10（原QC-70的改進型）的壓氣機進行放大，組成一款F級重型燃氣輪機。如果能夠實現，中國將在G50之後，擁有一款新的全自主F級重型燃氣輪機。
除了這兩個型號外，還有消息透露，中國聯合重燃公司的F級CGT-300F燃氣輪機計劃今年完成組裝開始測試，大概在2025年投入應用。越南計劃到2026年將進口天然氣規模提升一個檔次，倒是正好可以用上。
可見，中國擁有解決越南電力問題所需的能力。如果越南方面願意與中國加強能源、電力合作，今天的電荒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生。説到底，這也是越南對自身命運的選擇。對此，筆者也只能説：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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