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曉陽：韓國武器出口猛增，會成為所謂的“民主國家兵工廠”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殷曉陽】
7月9日，韓國航空航天工業公司（KAI）為波蘭製造的首批2架FA-50GF輕型戰鬥機，由大韓航空公司波音747貨機運抵波蘭。7月19日，KAI宣佈在部署FA-50的波蘭馬佐維茨基空軍基地開設辦事處，未來將為波蘭空軍訂購的48架FA-50提供24小時全天候售後保障，也藉此增加韓國製造軍機在歐洲國家的曝光度。
7月9日，波蘭空軍訂購的首批兩架FA-50GF由大韓航空波音747-400F貨機運抵華沙弗裏德里克·肖邦國際機場
近年來，FA-50戰鬥機和K2坦克成功出口波蘭，開創了亞洲國家向歐洲國家出口戰鬥機和主戰坦克的先河。而韓國的武器出口成績單，也並不侷限於波蘭一國：2021年韓國獲得了創紀錄的72.5億美元出口訂單，2022年又簽署了173億美元的武器出口合同，增長幅度高達242%，成為了全球第八大武器出口國，連續十年實現武器出口的高速增長。
KAI展示為波蘭空軍生產的FA-50GF
2022年尹錫悦就職總統之後，韓國政府制定了2027年成為全球第四大武器出口國（僅次於美國、俄羅斯和法國），年合同金額230億美元的遠大目標。可以預見的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應當將韓國視為全球最重要的武器出口國之一，而不再是新興力量或後起之秀。其興起的過程和背後原因，值得分析。
韓國武器出口的成功因素很多，大致可分為內部和外部因素，外部因素可分為國際環境與市場因素，市場因素則可再細分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兩部分。
一、國家主導的武器出口模式
在內部因素中，強調國家對武器進出口貿易的全過程管理，是韓國武器出口成功的決定因素。從本世紀初，韓國就明確將對外出口寫入了國防工業發展的最頂層文件，把“2020年前成為全球前十名的武器出口國”列為發展目標。韓國政府比對美國的政府間武器出口機制（FMS），建立由國防部、聯合參謀部、軍兵種指揮部和國防事業廳（DAPA）組成的管理體系。
作為執行機關，DAPA落實國內供應商並對潛在客户國制定出口政策和產品出口清單。在配套法律方面，韓國的主要武器系統出口，被劃分在《防衞事業法》範圍內，而非《對外貿易法》，使得韓國軍方具有很強的主導性，韓國的政府部門和立法機構無權參與武器貿易的管理過程。
韓國國防事業廳標識
在對外推介上，韓國國防部是其統一的對外窗口，採購國必須通過政府渠道或韓國使館武官處開展軍購業務，在涉及重大武器裝備出口項目和國際展會上，軍方都會派出高規格代表團，由國防部長或參謀總長率團。儘管韓華、KAI、SIG-NEX1、現代Rotem、SNT動力、Poongsan防務、現代或大宇造船廠等韓國企業經常參加全球各大防務展，但其主要的目的是向客户演示產品功能，並無商務活動，也很少直接簽訂合同。
韓國軍火企業經常參加全球各大防務展
同時，由於韓國的武器系統對美歐國家有一定依賴，韓方對於美歐出口管理彈性有比較深的認知，這套體系不僅有助於其快速建立出口機制，對於多數從美歐有過武器進口經驗的客户國，也可快速熟悉“韓版”出口管理特點，知曉管理鏈條的關鍵節。
在獲得技術轉移許可上，韓國政府一開始就做為總代理商與歐美供貨企業開展談判，明確哪些技術僅服務於韓軍，哪些技術則可以供韓國企業再出口。韓政府須知曉那些國防技術可以找到替代品，而哪些則必須高價從國外供應商採購或引進技術，因此韓國對外出口的裝備看似“萬國來源”，但其在管理和技術層面，韓國軍方則已經完成了系統整合。
二、國際形勢有助於韓出口
在外部因素上，韓國近年的武器出口增長得益於複雜的國際安全形勢。例如韓國在歐洲市場的成功，是在歐洲國家國防工業常年收縮，東歐地區安全環境急劇變化的大背景下發生的。自從2013年烏東危機爆發以來，東歐和北歐國家大批外購新型武器，加之特朗普向北約施壓，歐洲國家普遍提升國防開支並採購新型武器，特別是陸軍裝備，韓國成為這一輪軍備投資受益方。
此外，自冷戰結束後，歐洲各國國防工業普遍收縮，放棄了包括坦克、自行火炮和火箭炮在內的多個大型兵器研製項目，普遍以升級現有裝備替代，全新研製的外貿重裝備較少。與此同時，歐洲國家國防工業發展多受政策掣肘，無論重新啓動還是建立配套體系，都需要一定時間。韓國抓住這一時機加緊推銷，以價格低廉、品種齊全和可靠耐用作為宣傳重點，持續在東歐地區擴張業務。
俄烏戰爭爆發後，隨着北約國家大量援助烏克蘭炮兵裝備，使得援助國自身炮兵實力嚴重不足，此時已經在歐洲行銷多國的韓國K9系列155毫米自行火炮，便成為更多國家炮兵部隊換裝的選擇。
2022年12月6日，首批交付波蘭的K2坦克和K9自行榴彈炮在格丁尼亞碼頭卸貨
本次向波蘭交付的FA-50戰鬥機，其定位接近冷戰時期德法聯合研發的“阿爾法噴氣”教練機，主要為滿足位於前沿一線國家空軍的需求，使用簡單、成本較低，平時可保持更多的戰鬥機飛行員訓練，戰時可完成近距空中支援等任務。對於地處“抗俄前線”、米格-29、蘇-22等老舊蘇制飛機正在退役的波蘭來説，FA-50是非常符合前述定位的換裝選擇。
三、區分市場的營銷特點
如前文所説，韓國武器出口在發達國家市場獲得成功，主要得益於韓國一直保持了相對完整的國防工業體系，而且能夠迎合西方陣營的安全利益。而韓國提供的技術轉移支持，以及在武器交付上更為靈活的手段，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
與歐洲各國近30年在國防工業的“馬放南山”不同，由於朝鮮軍事力量的長期存在和發展，韓國一直保持了相對完整的國防工業體系，在地面裝備、特別是彈藥工業的產業鏈相對完整，不僅具備一定技術水準，且價格相對低廉，有着向一些歐洲國家“技術扶貧”的基礎。
早在2014年，波蘭就與韓華公司簽署了K9自行火炮底盤的技術轉移協議（加上英國AS-90M自行火炮的炮塔、法國52倍徑155毫米身管和波蘭自制的火控系統，組合成“螃蟹”自行火炮），成為亞洲國家首個向歐洲國家出口的武器裝備。
“螃蟹”自行火炮結合了K9的底盤和AS-90M的炮塔，是北約國家主要援烏炮兵武器之一
韓國隨後與波蘭簽署K2PL主戰坦克、K9PL自行火炮、“紅背蜘蛛”步兵戰車，以及與波蘭聯合研發Homar-K多管火箭炮系統，都是產品+技術轉讓的輸出模式，未來韓國還將在波蘭本土建設FA-50的大修設施，全面提升波蘭的國防工業水平。為了讓波蘭空軍儘快熟悉韓方戰鬥機，加快訓練轉換速度，韓國還專門從生產線上調撥了韓國空軍訂購的8架FA-50提供給波蘭，實現了簽約後一年的快速交付，這也是前文提及“韓國軍方在武器出口上的主導性”的體現。
而在面對發展中國家，特別是對待東南亞、中東和拉美客户時，韓國則憑藉相對靈活的銷售模式，更加迅速的客户響應機制去爭取市場。特別是相比美、德等國，韓國的武器出口，並不會加設過高的政治門檻，也不會以此為藉口對產品售後採取“斷供”的手段相威脅。
例如，韓國向沙特陸軍出口的K239“天橆”多管火箭炮系統，具備130毫米、239毫米、400毫米三款火箭彈，以及直徑600毫米的近程戰術導彈的發射能力，甚至可以兼顧美國227毫米多管火箭炮的發射模塊。西方國家不願向沙特出口帶有攻擊性的陸軍火力打擊系統，使得韓國抓住機會獲得了這筆訂單。
今年4月的一則視頻報道顯示，沙特陸軍已部署了購自韓國的K239“天橆”火箭炮
2021年韓國向阿聯酋出口的“天弓-2”型地空導彈系統，則是充分吸收了俄羅斯的防空導彈技術，經過自身改進並整合入本國的雷達和防空指控系統，彌補了阿聯酋防空部隊在“薩德”和“愛國者-3”系統下的火力空白。
此外，韓國對發展中國家的出口，並未受到公眾和輿論的質疑，這一點與西方國家公眾普遍反對向第三世界國家出口武器裝備有巨大的不同。韓國還充分利用本國武器裝備相對先進，退役後仍有大量利用空間的特點，將很多退役裝備以低價甚至是軍援的方式提供給亞非拉國家。這其中最具代表的是“蔚山”級輕護衞艦和“虎頭海雕”級炮艇。
這兩型艦艇原設計都是用於執行近海制海權爭奪戰，噸位小、動力強且火力猛，符合中小國家海軍基本需求，客户國包括埃及、孟加拉、哥倫比亞、秘魯、菲律賓、越南、加納、哈薩克和東帝汶等。這些低價或免費的退役裝備，不僅成為了韓國對外軍事合作的“敲門磚”，也為未來向這些國家輸送更先進的武器打下了基礎。
韓國將2艘退役的“浦項”級輕型護衞艦贈送給了越南，圖為原“浦項”級8號艦PCC-765“麗水”，越南人民海軍接收後更改舷號為HQ-20
四、韓國軍火商掙到錢了嗎？
武器裝備的成本和價格，涉及複雜的政治、技術、商業和財務活動，無法以簡單的財務手段計算收益。但韓國與外方簽署的出口合同定價，明顯低於同期的歐美產品也是不爭的事實。以韓國與印尼的武器貿易為例，T-50高級教練機單價僅為2500萬美元，“張保皋”級潛艇的單價僅為3.4億美元。
印尼空軍“藍色朱庇特”飛行表演隊塗裝的T-50i教練機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韓國武器已經歷經了20多年的發展，其持續投資的研發費用、從歐美國家引進技術的成本以及維持生產線所需要的開支，卻沒有完全分攤在新增對外出口的產品中，這是導致其價格較低的重要原因之一。這並非韓國軍火企業不想借機獲取更高利潤，而是軍工企業在韓國的武器出口上並沒有過多議價權，大多數裝備出口定價都需要服從韓國軍方，並統一安排生產交貨。
前文多次提及，韓國政府和軍方是武器出口的主要推動者，武器出口是推行其“全球中樞國家”目標的首要工具，這使得利潤並非其最為看重的目標。另外，韓國軍方很重視外銷武器的海外使用經驗，以檢驗產品性能，完善後續型號改進。總之，韓國軍售所追求的收益，絕不是錢那麼簡單。
五、未來的挑戰
儘管韓國的武器出口取得了不小成就，但並非沒有隱憂。例如因出口市場迅速擴張所增加的產能，一旦國際形勢緩和，出口訂單數量出現波動，如何處理過多的產能，妥善解決交付時間緊迫和可持續發展之間的矛盾。此外，短時間增加的鉅額訂單，必然會影響韓軍的裝備更新計劃，如何平衡國內和國外需求也是問題。
由於K2坦克重心偏向出口，韓軍自身換裝速度較慢，許多部隊仍在使用老舊的K1/K1E1坦克，圖為韓軍K1坦克
另外，今天韓國的武器出口總量，已經顯著影響了傳統武器出口國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市場份額，特別是考慮到韓製武器的很多關鍵分系統和配套零件仍高度依賴這些國家，如何處理產業鏈上游國家的利益分配更是一個難題。
雖然依靠專營“利基市場”的經營方式獲得了今天的市場地位，但韓國要想成為真正全面的武器出口大國，實現“2027年成為全球第四大武器出口國”的目標，仍要經歷許多重大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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