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司法廳長指示假“中紀委幹部”組建專案組，獄內刑訊逼供市局落馬政委

7月31日，河南洛陽宋氏四兄弟涉黑案將開庭審理。

上游新聞記者獲得的證據顯示，宋氏兄弟中的老大宋彥彬是2002年“12•10”公安部督辦文物案的主犯，宋氏兄弟的保護傘是河南省司法廳原廳長王文海。當“12•10”案取得階段性進展時，宋氏兄弟將唐三彩、青銅器、數十萬元現金送給王文海，收受賄賂後，王文海以查“小金庫”為名，迫害專案組民警，導致“12•10”部督文物大案擱淺至今。

2002年12月，時任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在舉報信上批示，要求一網打盡洛陽宋氏兄弟文物大案。/受訪者供圖

此後，專案組民警長期舉報王文海充當保護傘，洛陽市公安局原政委郭政偉持支持態度。這讓王文海愈發記恨郭政偉。2016年6月，王文海啓動獄內偵查，試圖查出郭政偉的“餘漏罪”。彼時，郭政偉因犯受賄罪處無期徒刑。

鎮平縣法院判決書載明，時任河南省司法廳廳長王文海指使曲金華化名“金野”，冒充“中央紀委退休幹部”，在獄內指揮偵查郭政偉、馬好強的“餘漏罪”。時任河南省監獄管理局副局長苗某某，抽調8名獄警成立“專案組”，8名獄警採用強燈照射、涼毛巾擦臉、播放強音量噪音等殘忍手段刑訊逼供郭政偉、馬好強。

2021年7月14日王文海落馬 ，目前作為另案已訴。

2021年7月14日，王文海落馬。/網絡

7月29日，鎮平縣法院一審判決8名獄警犯刑訊逼供罪，5人獲刑，3人免於刑事處罰。

1、王文海充當保護傘收受文物唐三彩

上游新聞記者此前報道顯示，2002年11月有人舉報，洛陽宋氏兄弟倒賣、私藏文物。當年12月，時任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在舉報信上批覆：由河南省公安廳直接組織專門力量，精心設計指揮，儘快一網打擊。洛陽市公安局成立專案組，案件稱為“12•10”部督文物大案。

截至2004年初，專案組共抓獲涉案嫌疑人91名，掌握該團伙各類刑事犯罪案件164起，繳獲各類文物565件，14名犯罪嫌疑人移交檢察機關起訴後均獲刑，其中宋氏兄弟老大是團伙主犯。

正當專案組取得階段性成功時，王文海出手了。

上游新聞記者獲得的證據顯示，“12•10”案偵辦過程中，洛陽市公安局時任緝私大隊隊長曲金華為阻止其包庇、縱容宋氏兄弟違法犯罪的罪行敗露，向時任河南省紀委第五室主任王文海尋求庇護，王文海指使曲金華通過炮製匿名舉報信，舉報洛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私設小金庫等違紀問題。

隨後，王文海濫用權力對專案組民警採取“雙規”措施，甚至一度造成專案組民警躲在公安部招待所寫申訴材料向部領導求助。此後，專案組領導和骨幹民警先後被調離公安機關或刑偵崗位，其中有人被調至警犬大隊喂警犬，專案組被迫解散，公安部部督文物大案草草終結，未查證的案件線索長期擱置無人敢問，無人敢觸，卷宗無人願意保存。

受王文海迫害，“12·10”部督大案中一名刑警中隊長被調到警犬基地。/上游新聞記者 沈度

2023年6月，專案組民警受訪時稱，當時，洛陽流傳着盜墓賊之歌：“洛陽盜墓賊不怕刑警隊，老大在紀委，誰敢與其作對，就把誰雙規。”這首歌映射出古都洛陽邙山古墓葬文化及珍貴歷史文物的悲哀結局和洛陽公安對文物犯罪的有心無力。

2、王文海這個“鬼”為什麼要推磨？

證據顯示，宋氏兄弟通過曲金華，送給王文海文物唐三彩、青銅器和數十萬元現金。曲金華充當保護傘期間，收受宋氏兄弟鉅額賄賂。

指揮“12•10”專案組辦案的是洛陽市公安局原局長張太學，他此前接受上游新聞採訪時稱，如果不是王文海，宋氏兄弟涉黑團伙早已被剷除；正是因為王文海，鞏固了宋氏涉黑團伙的“江湖地位”，幫其壯大，為非作歹長達近20年。

3、違規違法指使獄內偵查“餘漏罪”

郭政偉原任洛陽市公安局政委、洛陽市市委政法委副書記，於2009年落馬，2012年6月犯受賄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熟識郭政偉的人士介紹，王文海對郭政偉懷恨在心。

上世紀90年代，郭政偉和王文海兩人抽調至一專案組。辦案一段時間後，上級要求王文海離開專案組，他懷疑是郭政偉向領導“打小報告”。“12•10”案專案組民警受迫害後長期向多部門反映王文海是“保護傘”，時任洛陽市公安局政委的郭政偉持支持態度。

專案組民警告訴上游新聞記者：“我們反映王文海問題時，郭政偉雖然沒有明面上站出來，但一直在背後支持我們，還給出過具體意見。”

在曲金華看來，郭政偉擋了他的仕途。熟識郭政偉的人士介紹，王文海想提拔時任大隊長的曲金華，時任局長張太學和政委郭政偉極力反對。

2016年，郭政偉正在獄中服刑。王文海作為“總指揮”，開始查郭政偉的“餘漏罪”。

河南省南陽市鎮平縣（2022）豫1324刑初688號判決書載明，經審理查明，2016年6月，時任河南省司法廳廳長王文海以查處服刑人員郭政偉、馬好強涉嫌“餘漏罪”以及郭政偉病歷造假逃避入監服刑的名義，啓動獄內偵查工作。

時任河南省監獄管理局副局長苗某某根據王文海安排，由原平原監獄監區長史某某、原鄭州市監獄獄內偵查科副科長武某某、原周口市監獄獄內偵查科副科長劉某某、原平原監獄獄內偵查科副科長羅某某、原周口市監獄副監區長靳某、原鄭州未成年犯管教所一級警長焦某、原河南省第三監獄三級警長王某某、原河南省第三監獄三級警長崔某某等成立獄偵“專案組”，並明確史某某為“專案組”組長。王文海指使曲金華冒充中央紀委退休幹部，化名“金野”，指揮“專案組”執行審訊工作，並對“專案組”成員進行審訊和保密培訓。曲金華將“專案組”成員分為兩組，史某某、焦某、王某某、靳某為一組，由史某某負責；武某某、劉某某、羅某某、崔某某為一組，由武某某負責，遂兩組日夜輪班開展審訊工作。

2021年12月3日，河南省洛陽市公安局官方微信“平安洛陽”發佈通告，公開徵集宋彥彬、宋彥海、宋彥慶、宋彥洪等人違法犯罪線索。/平安洛陽

王文海供述，他主要是聽取了曲金華的建議，曲金華認為馬好強是郭政偉的“錢袋子”，首先解決郭政偉收受馬好強鉅額賄賂的問題，才能解決郭政偉背後的關係網問題，“這種思路也是我拍板決定的。”

王文海供述，根據相關規定，獄內偵查的範圍是罪犯在獄內實施的犯罪。“專案組”對馬好強和郭政偉的審訊沒有相關的審批，審訊是不合法的。

4、曲金華獄內坐鎮指揮刑訊逼供

知情人士介紹，上世紀90年代，王文海和曲金華在辦案中相識，兩人秉性相同，很快“沆瀣一氣”。多年來，曲金華一直幫王文海“衝鋒陷陣”。

判決書載明，2016年6月8日，王文海指使河南省監獄管理局出具調犯令，將服刑人員馬好強從河南省第一監獄調入河南省豫北監獄，接受秘密審訊。為逼取馬好強向郭政偉行賄和私藏、買賣文物的口供，曲金華指揮史某某、武某某、劉某某等人將馬好強用U型鎖固定在約束椅或者約束牀上，採用強光燈照射、涼毛巾擦臉、播放強音量噪音、不讓休息等手段，日夜輪班對馬好強進行逼取口供和身心摧殘。期間，馬好強因長時間遭受折磨痛苦得大喊大叫，用頭亂撞，“專案組”成員又給其戴上頭盔。對馬好強的逼取口供行為持續至2016年7月17日，長達40天。

馬好強陳述：“剛開始的時候讓我去過外邊廁所大小便，後來大部分時間我在牀上解決的，大便時用盆，小便時他們用一個瓶子……”

2016年7月20日，王文海指使河南省監獄管理局出具調犯令，將服刑人員郭政偉從河南省第二監獄調入河南省豫北監獄，接受秘密審訊。為逼取郭政偉造假病歷逃避服刑和行賄、受賄的口供，曲金華指揮“專案組”成員史某某、武某某、劉某某等人採取對待馬好強的同樣手段，對郭政偉逼取口供和身心摧殘。期間，郭政偉拒絕進食，“專案組”對其插管鼻飼；“專案組”對郭政偉的逼取口供行為持續至12月9日，長達4個多月，造成郭政偉臀部長褥瘡、身體消瘦。

郭政偉陳述，被刑訊逼供前他136斤，2016年12月16日獄醫給他測量體重時只有76斤。

曲金華供述，在審訊期間，王文海就住在新鄉的酒店，多次聽取彙報，剛開始審訊依法依規進行，效果不好，“王文海就説我是笨蛋，因為馬好強很狂躁，郭政偉絕食，不配合拒供，審訊不下去，王文海説那要約束牀是幹啥的？”

此後，曲金華給“專案組”開會説，根據王廳長指示可以對馬好強狂躁不配合審訊、郭政偉絕食不配合審訊等情況，對他們使用約束牀、白熾燈照射、播放音樂等違規手段，然後就安排“專案組”使用了這些違規手段，“我作為組織獄偵專案的指導者，對專案組傳達了王文海的意見，安排‘專案組’在訊問中使用違規、違法手段進行訊問。”

5、8名刑訊逼供獄警3人免於刑事處罰

8名獄警中，6人陳述了自己的“委屈”，另兩人認罪認罰。

史某某説，他服從命令到專案組，依法辦事，沒有刑訊逼供，無罪。史某某辯護人稱，史某某按照省司法廳廳長的意志進行獄內偵查活動，是執行公務行為，即便存在違法錯誤的地方，法律後果應由王文海承擔。

武某某稱，被王文海、曲金華欺騙、脅迫，違規違法行為迫不得已。其辯護人稱，本案已過追訴時效。

劉某某稱，強燈照射烘烤不實，燈是輔助辦案審訊的，強音量噪音不實，是宣講政策。其辯護人稱，劉某某沒有惡意逼取供詞的犯罪目的。

羅某某説，他沒有刑訊逼供。其辯護人稱，羅某某的行為顯著輕微，不應當認定為犯罪，他只是看護人員。

崔某某説，被抽調後上級領導要求服從曲金華指揮，工作保密，在審訊過程中曲金華在旁指揮。

靳某説，為防止罪犯逃脱、自殺、自殘，使用約束椅，約束牀的行為是職務行為，應無罪。其辯護人稱，職務行為應當由作出決定和命令的上級負責，焦某、王某某認罪認罰。

法院沒有采納6名辯護人的意見。

2023年6月15日，8獄警涉刑訊逼供案在河南省鎮平縣人民法院公開審理。/鎮平法院官網

鎮平縣法院認為，8名獄警作為司法工作人員，夥同他人在獄內偵查過程中，對服刑人員違法使用械具，使用變相肉刑逼取口供，其行為均已構成刑訊逼供罪，且系共同犯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本院予以支持。史某某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其餘七名被告人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從犯，應當從輕處罰。被告人焦某、王某某、崔某某能夠主動投案，如實供述犯罪事實，系自首，犯罪較輕，可以免除處罰。

7月29日，法院一審判決8名獄警犯刑訊逼供罪，史某某獲刑1年8個月、武某某獲刑1年2個月、劉某某獲刑1年、羅某某獲刑6個月、靳某獲刑6個月，焦某、崔某某、王某某免於刑事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