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保所長游泳進寺,“八大遼構”開善寺被淹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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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河北省文物局統計,截至8月3日17時,清西陵、長城、抗日軍政大學舊址等7處文物保護單位因強降雨受到不同程度損壞。
8月7日,“千年古寺被淹,文保所長游泳進殿查看”的視頻在社交媒體傳開。網傳視頻顯示,河北保定高碑店市開善寺寺內進水,一名男子在院落的水中游向遠處一座大殿。
當晚,視頻主人公、開善寺文物保護所所長戎鵬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表示,當時院內還有較深的積水,但大雄寶殿的水已經退去。初步預判,建於遼代的大雄寶殿受損並不嚴重,目前國家和河北省內文物專家正在進行研判,後續將確定保護方案。

開善寺山門和消防門封堵。供圖 戎鵬
作為我國僅存的八座遼代木構古建築之一,開善寺躋身“八大遼構”之列,頗受文物愛好者關注。與其齊名的遼代建築,還有山西應縣木塔、天津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西大同華嚴寺薄伽教藏殿、遼寧義縣奉國寺大殿等知名古建。
受颱風“杜蘇芮”北上影響,7月29日至8月2日,華北、黃淮等地出現強降雨過程,一些不可移動文物受到洪澇災害影響。據河北省文物局統計,截至8月3日17時,清西陵、長城、抗日軍政大學舊址等7處文物保護單位因強降雨受到不同程度損壞。
常年處於“南澇北旱”狀態中的北方古建,近年來遭遇暴雨洪澇災害幾率增大,文物保護面臨新的難題。
遼代寶殿水深0.8米
開善寺位於保定高碑店市新城鎮城內東村。寺院整體低窪,處於河北蘭溝窪蓄滯洪區內。河北省防洪總指揮部統一部署啓用蘭溝窪蓄滯洪區後,8月3日,洪水漫過新城鎮古城牆,通過地下排水管道反溢開善寺院內。
8月5日,水位達到最高點,院內水深超過2.4米,三座大殿被水浸泡,其中大雄寶殿內部水深0.8米。

洪水進入開善寺。供圖 戎鵬
洪水進入開善寺院內後,搶險人員第一時間安排大型排澇車不間斷抽水排澇,但因開善寺處於蓄滯洪區內,院內外水面持平,排澇後又迴流,起初基本沒有出現預期效果。直到8月5日晚,隨着泄洪接近尾聲,大雄寶殿積水逐漸回落。
8月6日中午,見院落內水位下降了一些,戎鵬擔心大雄寶殿內部情況,便游泳穿過院落,進入大雄寶殿內部。此時,大殿內部積水已經排出。“我們應該敬佩祖先的智慧,當水位撤到大雄寶殿的台基以後,殿內的水就會自動瀉出去。”戎鵬對《中國新聞週刊》説,“我就是擔心大雄寶殿裏還有水,所以我才游過去查看,去了以後發現殿裏已經沒有水了。”

圖片被洪水浸泡的大雄寶殿。供圖 戎鵬
戎鵬説,洪水到來前,文保人員已經進行了防洪準備。7月31日前,文物部門已將開善寺內紙質文物和檔案、碑刻拓片等資料安全轉移,同時組織人力壘砌門外沙袋擋水牆,調用挖掘機等大型機械設備,用土方和沙袋封堵東城牆豁口。然而此次洪水之迅猛超過預期。
據《高碑店市志》記載,開善寺始建於唐朝初年,佔地約9500平方米。該寺現存三座古建築,金剛殿和天王殿為明代所建,坐落在寺院最北端的大雄寶殿是主體建築,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單檐廡殿頂,建於遼興宗重熙二年(1033年)。
開善寺經過多次修繕。近年來,文物部門對寺內圍牆、院落又進行了修繕,安裝護欄,指派專人24小時管理看護,使千年古寺得到了有效保護,恢復了歷史面貌。今年4月,修繕完成後的開善寺免費對外開放。
“我就是一個看廟的,一個最基層的文保人,只想把我的工作做好。”談起在網絡上傳播的那個視頻,戎鵬説,“我想得到第一手的信息,誰去?只能我去,我作為文保人應該去,沒有別的想法。”
戎鵬表示,開善寺古建泡水後可能會有損害,但不像人們想象得那麼嚴重,“目前沒有像網友説的什麼岌岌可危的現象,都在我們的可控之中。”
北方古建遭遇水患難題
截至8月7日,開善寺院內洪水水位緩慢回落,已經露出大雄寶殿台明(注:指台基露出地面的部分),院內積水陸續消退。高碑店市文物部門全天密切監測開善寺建築安全和水位變化情況,力爭將文物損失降到最低。
戎鵬説,國家文物局和河北省文物局有關負責人和專家已經趕赴開善寺查看險情,並現場研判受災情況,“我們會有一個後期排水泄水的方案,多久以後才能恢復開放,也需要上級文物部門評估。”

8月8日,水位已經退到大雄寶殿台階下方。供圖 戎鵬
“八大遼構”均分佈在中國北方,雖然長期以來“南澇北旱”,北方洪澇災害不多,但在千年以來的歷史中,北方水系曾經比今天發達很多,永定河等河流長年氾濫成災。保留下來的這些遼代木構建築,可以説都經受過考驗。
“首先它們的選址是比較可靠的,比如説周邊不容易出現山洪、決堤、泥石流等災害,這肯定是什麼木構建築都擋不住的。”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文物建築教研室主任徐怡濤對《中國新聞週刊》説。而洪水對文物最嚴重的破壞,主要來自於其衝擊力,但開善寺位於平原,此次遭遇洪澇,水位是慢慢上漲的,衝擊力並不強,危害主要來自於浸泡。
“後續要做一些病害分析和處理,水裏如果攜帶一些病菌也要及時消殺。”對於開善寺的此次險情,徐怡濤説,接下來需要進行檢修、養護,“儘快處理的話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木構建築最致命的威脅,一是火,二是水。相比於洪水,日常的水患也需要密切注意,甚至更具致命性。例如,很多古建坍塌起因都是屋頂漏雨,漏雨之後,兩三年沒人管,樑架逐漸糟朽,最終難以支撐屋頂重量而垮塌。所以,預防漏雨在古建日常養護中極為重要。
另外,地下水也會產生威脅。地下水往上滲,逐漸侵蝕古建的柱腳,古人使用石頭的柱礎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徐怡濤説,此次開善寺和其他古建遭遇泡水,主要侵蝕的也會是柱腳和下端部分。

被洪水浸泡的開善寺。供圖 戎鵬
2021年10月,山西也曾遭遇罕見高強度暴雨,省內文物遭遇大範圍損害,1700餘處文物出現險情,包括平遙古城在內的170多處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有專家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險情發生的一個原因,是平時沒有做好防水和排水工作。南方多雨,格外重視建築和院落排水,那次山西大雨,給排水不好的北方古建築提了醒。
在氣候變化的當下,如何與日漸增多的降雨相處,將是北方古建保護的一個重要課題。
珍稀的“遼構”
民國期間,開善寺即已荒廢,曾用作學校、軍需庫、糧庫等用途,1991年才移交給當地文物主管部門。1996年,開善寺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並於2001年至2007年啓動整體修繕工程,修繕中儘量多地保存各個時期有價值的痕跡,恢復部分則以實物為依據。
徐怡濤數次去過開善寺,他印象中開善寺經過修繕後保存狀態不錯,整體性很好,而且大木作的原構率較高,梁、柱、斗拱保留了很多遼代原件,“遼味兒”很足。

被洪水浸泡的開善寺。供圖 戎鵬
遼代出現在唐朝之後的中國北方,與五代、北宋、金並存,其文化也兼受唐和宋的影響,並顯現在建築風格中。“一方面繼承了唐制,一方面又有宋風,這是遼代木構建築的一個特點。”徐怡濤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徐怡濤説,遼代木構建築大致分為前後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繼承了唐代遺風。遼代王室佔領燕雲十六州之後,學習唐代遺留的先進技術,實行“漢地用漢法”,唐代建築風格得以延續。例如獨樂寺觀音閣,在諸多建築學家眼中都被視為有強烈的唐風。這一階段遼代前中期建築的一個獨特價值,就是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唐構的不足,讓今天的我們得以感受唐代建築的雄渾之勢和中國建築的高峯成就。
後一個階段是遼宋和談簽訂“澶淵之盟”後,遼宋文化交流漸多,遼代建築有向宋代建築靠攏的跡象。彼時,高碑店市新城曾一度成為宋遼邊境的交通重鎮,開善寺對研究宋遼邊境的政治、經濟、軍事狀況具有重要的意義。首都博物館館員鄭好曾撰文指出,宋遼邊界的新城開善寺大雄寶殿補間鋪作(注:斗拱的三種類型之一),吸收了北宋中期以前的補間挑斡做法。這是遼代木構建築“學唐比宋”風氣的一個體現。
一般認定現存遼代木構建築只有八處,包括河北淶源閣院寺文殊殿,天津薊縣獨樂寺山門、觀音閣,遼寧義縣奉國寺大殿,河北高碑店新城開善寺大雄寶殿,山西大同善化寺大雄寶殿,大同華嚴寺薄伽教藏殿,山西應縣佛宮寺釋迦塔(即應縣木塔)。但其中卻產生了多箇中國建築史的第一,包括現存唯一的早期純木構木塔應縣木塔,最大的早期單體建築義縣奉國寺大殿等,在中國古建發展史上具有獨特價值。
“開善寺雖然不是幾個‘之最’之一,相對來講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遼構,但畢竟只有八處,當然也是非常珍貴、非常重要的。”徐怡濤説。
(記者:倪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