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楓：俄烏戰爭進入微妙階段，突破口在克里米亞？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晨楓】

俄烏用巡航導彈和巡飛彈互相襲擊已經很久了。近來，雙方都加緊襲擾。

8月6日，莫斯科市長索比亞寧説，俄軍在莫斯科州波多利斯克上空攔截成功一架飛往莫斯科的烏克蘭無人機（自殺無人機與巡飛彈只有細微的差別，本文不做區別），伏努科沃機場短暫關閉。在與烏克蘭接壤的俄羅斯布良斯克州，俄軍也攔截成功2架無人機。

同一天，克里米亞地區行政長官阿克肖諾夫説，烏軍襲擊並破壞了連接赫爾松州和克里米亞的瓊哈爾公路橋，附近的天然氣管道也受到破壞，20000多人的生活受到影響。另一條連接亨尼切斯克和克里米亞東北海岸的一座較小橋樑也遭到襲擊，造成一名平民受傷。

克里米亞半島通過三座橋與大陸連接，第三座是跨越刻赤海峽的克里米亞大橋（也稱刻赤大橋），也再度受到攻擊，這次烏軍用的是“風暴陰影”巡航導彈，還不清楚是英國提供的“風暴陰影”還是法國提供的“斯卡爾普”，兩者基本同型，只是名稱不一樣。

同時，一艘掛俄羅斯旗的民用油船在刻赤海峽受到烏軍自殺無人艇的襲擊，烏軍聲稱油船為俄軍提供燃料，所以是合法的軍事目標。事件中無人傷亡。

7月30日，兩架無人機在電子戰系統的干擾下墜落，擊中了莫斯科國際商務中心兩座辦公大廈

俄軍也加強導彈（包括無人機）攻勢。烏軍聲稱，俄軍在8月5夜間至6日早晨對烏克蘭發射了40枚巡航導彈和27架自殺無人機，全部攔截成功。俄軍還發射了3枚“匕首”高超音速導彈，不過沒説是否攔截成功。

距離前線數百公里的赫梅利尼茨基州是此次空襲目標之一。此地位於烏克蘭西部，是斯達科斯坦尼夫空軍基地所在地。赫梅利尼茨基州副州長説，斯達科斯坦尼夫市和赫梅利尼茨基市發生一系列爆炸，幾所房屋、一個公共文化機構和一個公交站受到破壞。有一座糧倉發生火災，一名員工受傷。

與5月時烏克蘭無人機襲擊克里姆林宮和2022年冬俄軍導彈、巡飛彈襲擊烏克蘭電力設施不同，現在俄烏導彈戰再起，但性質有所不同，可以算俄烏導彈戰2.0了。

不管是二戰中對英國、德國、日本的轟炸，還是越南戰爭中對越南北方的轟炸，空中打擊改變戰鬥，但不改變戰爭，這已經是常識了。巴爾幹戰爭、海灣戰爭是特例，反恐戰爭再次證明空中打擊不能決定戰爭。

俄烏之間互捶的規模遠不能與二戰、越戰、巴爾幹戰爭、海灣戰爭相比，更不能指望改變戰爭。

但這不妨礙俄烏之間繼續互捶。

俄烏戰爭進入微妙階段

俄軍在初期冒進被錘後，在堅固防守中嚐到甜頭。如果俄軍有意，現在反攻的條件其實不錯。不僅扎波羅熱和盧甘斯克方向烏軍出現缺口，在蘇梅到哈爾科夫方向也有機會。那裏超出了頓巴斯-扎波羅熱-赫爾松前線，但俄軍初期行動就曾進軍蘇梅和哈爾科夫，再次進軍沒有心理壓力。

烏軍在反攻受挫後，不顧西方軍事顧問的反對，回到重炮洗地、步兵蠶食的老式戰法，已經引發烏軍和西方之間的爭吵。西方倒不是珍惜烏克蘭人的生命，而是炮彈供不起。過度的傷亡也可能引起道義和士氣問題。烏軍打紅眼了，顧不上，但西方不僅要顧初一，還要顧十五。

烏軍被擊毀的美德援助的裝甲車輛殘骸

另一個問題是時間。

俄羅斯在國際上已經被西方錘到坐底，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反而死豬不怕燙了。西方正好相反，中國的堅強中立使得西方初期氣勢如虹的反俄狂潮捲到亞非拉就卷不動了，不久前沙特主持的烏克蘭和平會議連大會宣言都沒有形成，澤連斯基索性沒有參加，也説明西方主導的以戰迫和、圍毆迫降的烏克蘭戰略已經走不動了。

2024年恰好是美國、俄羅斯、烏克蘭的大選年。誰都無法預測大選走向，但大選對烏克蘭戰爭帶來巨大不定性是肯定的，西方經濟上的頂風船進一步加大繼續支持烏克蘭的政治和經濟壓力。在軍事上，美國也越來越擔憂烏克蘭戰爭佔用過多軍事資源，影響美軍在亞太的戰備。

烏克蘭和西方都等不起了。

同時，先停火、後解決的呼聲越來越大，以至於烏克蘭總統顧問波多里亞克被迫宣稱，目前情況下烏克蘭反對任何就地停火方案，因為就地停火意味着俄羅斯取得事實上的勝利。一般認為，烏克蘭只有取得足夠的戰場勝利，才願意在有利地位停火，並啓動進一步的談判。

收復頓巴斯和克里米亞是烏克蘭一再宣稱的目標。退一步説，收復克里米亞或許是烏克蘭在現實中可能實現的最高目標，克里米亞已經成了烏克蘭民族心理中的“龍興之地”。再退一步，劈入亞速海岸，截斷克里米亞到俄羅斯本土的陸地走廊，是烏克蘭的最低目標。

烏克蘭急需戰場勝利，但勝利越來越遙遠。俄軍的地雷陣、重炮羣和在實戰中經驗越來越豐富的步兵太礙事了。一些烏軍部隊在地雷場裏被炸到迷路；還有的部隊因為舉步維艱而被迫把夜間突襲改在白天進行，結果被打得更慘；更有部隊因表現太糟糕，指揮官只得命令撤出戰鬥。

西方優勢的神話也在一個一個破滅。豹2被點天燈，美英顧問的指揮不接地氣，現在連吹得很高的西方訓練也被證明不管用。有意思的是，最早宣佈援助烏克蘭的英國“挑戰者2”坦克反而沒有參戰記錄。8月7日，美軍宣佈第一批M1“艾布拉姆斯”坦克已經獲准運往烏克蘭，什麼時候投入戰鬥是另一個有意思的看點。

其實西方不願意承認的是，面對俄軍的地雷陣，西方親自出馬也沒有好辦法。

西方心儀的是快速劈入、迅速動搖對方防禦重心的戰術。但俄軍在防禦作戰中，用超高密度的地雷陣，以拙勝巧，以靜制動。

裝甲劈入是沒戲的。地雷不能把坦克炸回零件狀態，但把坦克履帶炸回零件狀態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陷在地雷陣裏的坦克就是炮兵的靶子了，俄軍可不缺炮彈。步兵滲透更沒戲，烏軍裝甲步兵在地雷陣裏被炸得寸步難行的視頻，比《拯救大兵》裏諾曼底登陸那段還要血腥。

掃雷很慢，掃雷裝備容易被俄軍反坦克火力優先照顧，然後整個裝甲連都動彈不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樣的地雷陣密度，繞過去更是不可能的。

如果換美軍來打，只有在絕對空優的支援下，用空中火力壓制俄軍，然後空中突擊部隊越過地雷陣，直接用直升機在敵後突擊機降。建立橋頭堡後，再在安全的條件下突破地雷陣，並擴大戰果。最好再配合海軍陸戰隊從黑海方向兩棲突擊，兩面夾擊。

機降的風險很大，但闖地雷陣的風險更大。俄軍黑海艦隊的實力不強，這更是陸戰隊的可乘之機。

但什麼可乘之機對烏軍都不是機，這樣的打法是烏軍玩不動的，也是除了美軍之外北約也玩不動的。

突破口在克里米亞？

坐等是不行的，烏克蘭只有把戰爭擴大到俄羅斯，不管這對烏克蘭是什麼代價。

在軍事上和政治上，這都是正確的。政治上，把戰爭擴大到俄羅斯迎合烏克蘭民間的強烈復仇心理。軍事上，也不存在邊境線上戛然而止的收復失地，只有攻入敵人的地盤，才能確保所有自己地盤的安全。中國邊境上的歷次自衞反擊戰就是這樣的：為了自衞，但需要反擊越過邊境。

歐美或許有禁忌，但對於烏克蘭來説，沒有政治或者心理障礙。俄軍攻入烏克蘭，烏軍攻入俄羅斯，禮尚往來，天公地道。

從蘇梅到哈爾科夫擇點越境攻入俄羅斯，是把戰爭引向俄羅斯而避開頓巴斯-扎波羅熱-赫爾松俄軍堅固防禦陣地的有利途徑。但這其實為俄羅斯解套了：俄軍不缺兵力，缺的是能部署到境外的志願兵。烏軍攻入俄羅斯境內的話，大量的義務兵就用得上了，國土遭到入侵是比什麼都好的動員令。

但頓巴斯打成一團漿糊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赫爾松有第聶伯河擋着，扎波羅熱這邊則是令人談虎色變的地雷陣，克里米亞反而是貌似不可能但實際上有希望的突破口。

在現在條件下，烏軍反攻進入克里米亞是不可能的。克里米亞與其説是半島，實際上更像島嶼，在北面有瓊哈爾大橋和亨尼切斯克大橋與赫爾松州相連，在東面有刻赤大橋與俄羅斯的諾沃羅西斯克相連。三座大橋一旦切斷，克里米亞的補給就成了問題。

克里米亞當然還可以海運，但克里米亞的主要港口都不面向相對安全的亞速海，而是朝向開放的黑海。塞瓦斯托波爾朝西，費奧多西亞朝南，都在容易受到烏克蘭自殺無人艇攻擊的方向，刻赤海峽受到攻擊的俄羅斯油船就是信號。如果連海運也切斷了，克里米亞就被圍困了。

7月17日，克里米亞大橋路面受損 圖自視覺中國

克里米亞有234萬人，大量生活物資需要從俄羅斯運過來，只要斷供不長時間，就會造成很大的困難。

在赫爾松作戰期間，烏軍的正面壓力沒有迫使俄軍退卻，但第聶伯河上的大橋反覆受到炮擊，連水電站大壩也不能倖免，最終成為俄軍主動撤退的最大原因。俄軍補給是沒有問題的，但赫爾松30萬人的生活物資就成了問題。親俄民眾接受撤退，敵對民眾故意留下，給俄軍添堵，成為俄軍不可承受之重。

俄軍最後在軍事上並無受不了的壓力的情況下，主動撤過第聶伯河，隔河對峙的態勢持續到現在。

在克里米亞，俄軍沒有來自烏軍的軍事壓力，但來自民生的壓力大得多。理論上，俄軍一旦撤出，烏軍就會停止打擊克里米亞的大橋和海運。俄軍可能主動撤退嗎？這是烏軍希望發生的，也是試圖通過切斷三座大橋和破壞海運來促成的。

問題是，瓊哈爾大橋離第聶伯河有至少80公里，亨尼切斯克大橋離烏軍控制線更是超過100公里，都在烏軍火炮射程之外，連“海瑪斯”都力不能及。有限的導彈和巡飛彈攻擊只能造成零星損失，不能可靠地切斷大橋交通。

刻赤海峽更遠，烏軍只有用“風暴陰影”巡航導彈才能打到。

烏軍急切要求得到ATACMS戰術彈道導彈是有道理的，300公里的射程使得這些大橋都在“海瑪斯”的射程之內，火力持續性比“風暴陰影”巡航導彈高多了。

眼下不足以製造足夠壓力，並不妨礙烏軍持續製造壓力。烏軍正在用盡一切方法對俄軍制造壓力，萬一有用呢？在扎波羅熱方向上，烏軍並沒有放棄，不到秋冬泥濘季節，烏軍不放棄反攻成功的一線希望，哪怕劈入只完成一半，那時切斷克里米亞橋樑的作用就來了。在赫爾松俄軍主動撤退之前，誰都沒有料到烏軍有可能不戰而奪回赫爾松。

俄羅斯國防部表示，當地時間8月12日凌晨，俄軍方擊退了20架襲擊克里米亞的烏克蘭無人機

但使用“風暴陰影”還有不言的用意。

美歐再三強調，援助的遠程打擊武器不得用於攻擊俄羅斯境內目標，但俄羅斯境內是否包括克里米亞，一直是語焉不詳的問題。美歐都不承認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主權，但又避免公開挑戰。英國軍艦在穿越黑海時，前一秒鐘還義正詞嚴地不理會俄羅斯主權，後一秒鐘就趕緊閃了，因為俄軍擺出“你敢我就敢”的架勢。

通過用“風暴陰影”打擊刻赤大橋，烏克蘭也在試探美歐對於攻擊俄羅斯境內目標的底線。刻赤大橋另一端連接的是連美歐都承認的俄羅斯本土，這是比瓊哈爾大橋和亨尼切斯克大橋更加擦邊的擦邊球，尤其是擊中靠俄羅斯一端的橋頭的話。

實際上美歐的反應可能取決於俄羅斯的反應。如果俄羅斯低調反應，美歐就裝作目標依然在俄羅斯境外；如果俄羅斯高調反應，美歐可能會對烏軍的進一步動作加以約束。

俄軍的打擊重點也從電力等基礎設施轉向軍事設施，如深遠後方的斯達科斯坦尼夫的空軍基地。

俄烏雙方的打擊都在從早期針對民生民心為主，轉向降低軍事潛力為主。

這場慘烈的戰爭還將繼續。正面戰場上打成僵持，雙方都從側後戰場設法撬動對方，調動對方。作用還有待觀察，但在死戰不退的心態下，都打紅眼了。沒有最紅眼，只有更紅眼。

戰爭可能朝向更加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的方向進行，烏軍炮擊卡霍夫卡水壩那樣喪心病狂的行動可能會以其他方式再現，攻擊刻赤大橋就是例子。但亡命攻擊的未必只有烏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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