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生：美日韓舉行三邊峯會，美國欲打造印太小多邊機制核心

當地時間8月18日，美國、日本與韓國領導人在戴維營會晤，一方面在軍事與經濟領域進一步加強合作，一方面就台灣、涉海等問題對中方進行抹黑攻擊，粗暴干涉中國內政。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在回應中表示強烈不滿與堅決反對。

美日韓領導人首次在國際會議等多邊場合外單獨會晤，有何象徵性意義？拜登政府自上台以來，持續組建美英澳、美日韓、美日印澳等各式封閉排他的“小圈子”，此次與日韓領導人的會晤有何特殊之處？韓國加深同美國與日本的關係，會對地區安全局勢產生哪些影響？

就以上問題，觀察者網專訪了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周邊與全球戰略研究室主任王俊生。

【文/王俊生，採訪/觀察者網 郭涵】

觀察者網：這是美日韓領導人首次在國際會議的多邊場合外單獨會晤，地點選在美國總統的度假地戴維營。美方稱，希望實現三邊合作制度化，未來每年都舉行一次峯會。美方組織這場峯會有何用意？反映目前美日韓關係的什麼特點？

**王俊生：**美國選擇總統度假地戴維營作為招待日韓兩國元首的地點，顯示出與兩國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密。作為美日韓三國首腦在多邊場合外首次舉行的峯會，也顯示出美國的用心良苦。其意圖是借三邊合作推進印太戰略。美國印太戰略的核心是大國競爭，因此這次峯會或者説三邊合作的機制，也要服務於美國的大國競爭。

美日韓領導人18日在美國馬里蘭州戴維營舉行三邊峯會

而這次峯會之所以成為一個轉折點，是有關推動美日韓三邊合作的機制化。自拜登政府上台以來，美國在強化同日本、韓國關係方面做了許多努力。比如尹錫悦訪美，拜登去年5月訪問韓國與日本等許多安排，等等。看得出來，拜登政府極力拉攏日韓，表現出將美日韓三邊合作作為美國在亞太地區多邊機制的核心，這一點值得中國高度重視。雖然印太戰略中有“奧庫斯”同盟，有“印太經濟框架”（IPEF），但是美日韓之間的合作，越來越被美國視作亞太地區眾多小多邊機制的核心。

觀察者網：相比“奧庫斯”、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機制，這一次三邊峯會加入了韓國。媒體稱，峯會將討論應對朝鮮導彈威脅的方案、三國常態化軍演等。結合今年七月美國核潛艇停靠韓國，這會對朝鮮半島局勢有何影響？

**王俊生：**相比美國，日本、韓國參加這次三邊峯會與建立合作機制的意圖還不太一致。從部分政府官員的表態來看，韓國參與進來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應對所謂朝鮮快速發展的“核導彈威脅”。

尹錫悦政府的判斷是，韓國要實現作為“全球樞紐國家”的定位，就必須強化與美國的關係，只有得到美國支持才能實現這個目標。另一方面，朝鮮近年來迅速推進核導彈的小型化、實戰化，發展了洲際導彈、巡航導彈，還有潛射導彈等等。同時，朝鮮在強化導彈與核武器的結合。在導彈與核武器的技術領域朝鮮實際上領先韓國。

韓國感受到了威脅，因此覺得有必要加強與美國的軍事安全聯盟。韓國政府有許多抓手，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加強韓美軍事聯盟體系的互操化與一體化，比如雙方就朝鮮導彈威脅建立的磋商機制，美國戰略核潛艇在朝鮮半島周邊出沒。韓國認為這樣一來，不僅實現了對朝鮮的威懾，而且也會減輕韓國被美國“拋棄”的擔心。

至於對朝鮮半島局勢的影響，可想而知。美日韓三邊合作會給朝鮮帶來相當大的安全壓力。朝鮮勢必會通過加強自身對美日韓的威懾作為應對。

我們最近聽到朝鮮國防部長強純男公開表態，稱“核戰爭已經在所難免”，這話聽起來很嚴重。但如果我們換位思考，從朝鮮的角度，美韓軍事同盟已經構成了巨大壓力。現在這個同盟不但要強化，還要加入日本因素，這顯然是朝鮮極為擔心的。因此，美日韓近期的三邊合作顯然不利於朝鮮半島局勢的和平穩定，一定會導致局勢的緊張升級。

觀察者網：長期以來，推進美日韓三方合作的阻礙來自日韓矛盾，比如教科書、主權爭議、慰安婦的賠償等歷史問題。您如何評價尹錫悦上台以來改善對日本關係的做法？

**王俊生：**尹錫悦政府自上台以來，致力於改善同日本的關係，這取決於他對韓國在國際地位上的定義。

前面説過，尹錫悦將韓國定義成“全球樞紐國家”，為此要加強同美國、日本的合作。我們看到，尹錫悦在“8·15”韓國光復節講話，認為韓國與日本是所謂“捍衞自由與民主”的“夥伴關係”，這當然是説給美國聽的。

今年2月，美、韓兩國海軍與日本海上自衞隊軍艦舉行演習

過去韓日合作徘徊不前的重要原因，就是雙方圍繞歷史問題、領土問題上的爭議。在這些問題上，包括最近的福島核污水排放問題，尹錫悦政府一再地遷就日本、淡化本國立場，試圖克服其對雙邊關係的影響。在日本看來，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就能與韓國改善關係，自然選擇借坡下驢。因此，美日韓三邊合作短期內會持續推進，但從長遠來看，註定不會走得太遠。

這主要基於兩個原因。首先是韓國國內的民意，目前尹錫悦的支持率已經跌到35%左右。而韓國反對黨與民眾則持續批判尹錫悦政府的對日妥協政策，在福島核污水排放、歷史問題上的反對聲量非常大。結論是，對於尹錫悦政府的對日政策，韓國國內民意實際上存在嚴重分歧，甚至相當大比例的民意時不支持的。

第二點是韓國內政的鐘擺效應。當前，尹錫悦政府在價值觀的支配下，選擇與日本改善關係、加強美日韓合作。但如果説4年後的總統大選出現政黨輪替呢？這將增添韓國政府政策主張的不確定性。即使保守黨繼續執政，也很難再出現尹錫悦政府這麼全面的對日妥協政策。從長期來説，韓日關係改善的趨勢並不可觀，因為歷史與領土問題都是結構性問題。無論是作為受害方的韓國國內的表現，還是作為加害方的日本採取的所謂反思與誠意，這些問題都沒有得到根本解決。

觀察者網：外媒8月初放風稱，希望借這次峯會實現“當美日韓任何一方遭受攻擊時，每一方都有義務與其他方進行磋商”的聯絡機制。然而從這次峯會的實際結果來看，距離實現這樣的安排尚有差距。您如何評估此舉對中國與東亞區域安全的影響？

**王俊生：**首先，我想這個議題並非空穴來風，媒體放出風聲，代表着美國肯定有試水的意圖，看看各方會作何反應。我個人認為，美日韓打造三邊集體安全機制、建立“東北亞小北約”在短期內是不現實的。

從韓國的角度來説，加入此類集體防禦條約需要在國會投票通過。而反對黨肯定會否決這個提議。為什麼？因為在日本還沒有對侵略與殖民朝鮮半島、給半島帶來那段血與淚的不堪回首的歷史做出真誠反省與道歉的前提下，在兩國30多年來未能解決獨島/竹島領土爭議的前提下，韓國加入這樣的集體防禦條約，一旦朝鮮半島爆發軍事衝突，則日本自衞隊將有權被部署到朝鮮半島、韓國的土地上。對此韓國民眾是不能接受的。

韓國民眾在街頭抗議政府對日本排放福島核廢水的立場

然而，必須承認，美日韓確實都有強化三邊安全合作的動力。美國在意印太戰略，與中國開展大國競爭，當然渴望在東北亞的日韓這兩個盟國也是中國的近鄰加強軍事存在。日本政府則是基於對華競爭的意圖。而韓國尹錫悦政府的主要考慮是，利用這種安全合作提升韓國在國際上的地位。但是目前達成北約式的集體安全防禦機制，時機並不成熟。

這一次美日韓開展的三邊合作，一方面是加強機制建設，下一步會是每年輪流在一個國家召開會議，包括國防部長、外交部長間的會議，經濟安全領域的對話等等。目前來看這個三邊合作的機制正在逐步完善。另一方面，從功能上看，美日韓三邊合作主要是針對中國和朝鮮，有共同的目標。從內部機制與功能化的角度看，美日韓三邊合作正在朝同盟化的方向發展，但目前還不算正式的三邊同盟。

美日韓三國帶着冷戰思維搞陣營化對抗，這顯然違背了世界和東亞地區和平與發展的潮流。此外，也不可避免地會造成亞太地區朝陣營化、冷戰化的趨勢發展，損人害己。日本、韓國同美國加強三邊合作，肯定會導致地區其他國家被迫做出回應，比方説，朝鮮必然會進一步加強核導彈領域的建設，俄羅斯與日韓之間的關係不會改善，中國也會有相關的反制。這會讓日本與韓國更加安全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觀察者網：這次峯會上也談到了日韓兩國配合美國，在供應鏈領域參與圍堵中國的行動。您認為兩國的政府、企業界會在多大程度上配合美國？他們之間是否存在矛盾或分歧？

**王俊生：**在供應鏈與限制對華出口高科技問題上，美國政府能夠對日韓政府產生一定影響力，但雙方的考慮是不一樣的。對日韓來説，全世界在哪裏能找到第二個規模堪比中國的市場？三星從中國“撤離”了嗎？沒有，因為他找不到這樣的市場。當然，這裏面也包括中國有健全的產業體系，勞動力、管理層以及上下游的完整供應鏈等因素。

在高端科技領域，比如芯片領域，我們看到美國組織所謂的芯片四方聯盟（Chip 4），與日本、韓國召開了三方經濟安全對話，試圖對中國構築“小院高牆”，在科技上卡脖子，這些措施會對中國產生一定的影響。

但是中韓的產業合作乃至於中美的經貿合作，包括在高科技領域，實際上是一個互利雙贏的過程。少了上游的技術，也就不會有下游的產品。反過來説，如果沒有市場，上游的技術也無法獨立存在。三星今年虧損的這麼厲害，顯然是不可持續的。這就是市場的資源配置。美國通過人為干預、強行切斷產業鏈與供應鏈，將經濟合作政治化與軍事化的做法，從長遠來説也不符合韓國與日本的利益。因此，韓國的企業界一定不會接受這種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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