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金磚峯會能否回答這些問題？全球南方國家人民正急切等待答案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馬可】
8月22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在南非約翰內斯堡開幕。這場引人矚目的金磚國家領導人峯會將是一場歷史性的峯會。首先，這是自2019年巴西利亞金磚峯會以來金磚國家成員國元首首次面對面的會晤。其次，這也是自烏克蘭衝突爆發18個月以來，金磚國家元首們的首次線下會晤。
最近幾天，西方主要媒體紛紛發文，對金磚國家的潛力表示“擔憂”。此前，路透社曾援引巴西外交部的匿名消息來源稱巴西將反對金磚國家擴員，並稱莫迪不會親自出席峯會。在路透社的文章發表幾天後，巴西總統盧拉明確重申他支持金磚國家擴員的立場，印度外交部長賈伊沙卡爾也公開否認莫迪不出席峯會的傳聞，並確認了印度支持擴員的立場。
另一篇路透社的文章則更過分。這篇文章十分傲慢地認為巴西、印度和南非應該退出金磚國家，轉而組建另一個集團組織，甚至聲稱三國與俄羅斯這樣的“準賤民國家”和“富有侵略性”的中國“結盟”，將對他們自身利益造成巨大損害。
儘管金磚國家的領導人一直堅稱該組織不是“反G7聯盟”，但相比而言，G7國家的媒體卻對金磚國家更不友好。路透社的文章並非孤例，《經濟學人》和《外交政策》的文章也在試圖否定金磚國家的存在合理性，並寄希望於它的失敗。
西方大國的擔憂和不安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們知道金磚國家的經濟總量在不斷地增長，這種巨大的經濟體量，可能甚至已經開始威脅到他們在冷戰結束後似乎不可摧毀的全球霸權地位。
以GDP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是今天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印度排名第三，俄羅斯第六，巴西則排名第八。金磚國家的購買力平價GDP已經超過G7國家的總和（二者分別佔全球總量的31.5%對30.4%），而且這一趨勢還有望延續下去。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到2028年，這一差距預計將增至33.7%對27.8%。如果金磚國家在未來幾年成功擴員，這些數字還會繼續上揚，這是西方國家難以接受的。
金磚國家的購買力平價GDP已經超過G7國家的總和
另一方面，金磚國家成員國之間的雙邊貿易也在強勁增長中：巴西和中國之間的貿易額每年都在創下新的紀錄，2022年，中巴兩國的雙邊貿易總額達到1700億美元；俄羅斯和印度在去年4月至12月間的貿易額翻了三倍，擴大至328億美元；而中國和俄羅斯的貿易額從2021年的1470億美元暴增到2022年的1900億美元，增幅約30%。這些數據顯示了金磚國家之間經貿關係不斷加強的趨勢。
最後，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進行的一項綜合輿論調查顯示，80%的印度人和79%的中國人認為俄羅斯是一個“盟友”或“必要合作伙伴”，儘管西方的媒體霸權系統在大肆妖魔化俄羅斯，但顯然他們的鼓譟並沒有讓這兩個人口大國動搖。
“萬隆精神”的復興
烏克蘭衝突的爆發，使全球南方國家迎來了一波新的“質疑”思潮，質疑的內容是“集體西方”的特權地位及其“基於規則的秩序”的虛偽，這在某種程度上是“萬隆精神”的復興。
“萬隆精神”源於1955年在印度尼西亞萬隆市召開的萬隆會議。這個第一次沒有帝國主義國家參與、由亞非拉南方國家主導的國際會議，揭開了發展中國家團結合作、爭取國家獨立和主權、謀求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維護世界和平、推動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歷史新篇章；其所遺留的“團結、友誼、合作”的萬隆精神作為國際關係的基本原則，至今仍發揮着重要作用。
1955年，周恩來總理在萬隆會議上發言（資料圖）
作為萬隆會議的發祥之國，印尼在反西方帝國主義和去西方化的道路上走在了前面。俄烏戰爭爆發後，印尼總統佐科公開呼籲印尼民眾停止使用Visa和萬事達信用卡（佐科總統的呼籲口號是“看看他們對俄羅斯做了什麼！”）。同時，印尼央行敦促該國出口商在國際貿易中放棄美元。印尼還出台並實施了一項旨在實現國有企業現代化的國家發展戰略，該戰略的目標是實現去西方化，我們能在其中看到中國經驗的影子。此外，印尼還是金磚國家的候選成員國。
還有人翻起了舊賬：就在幾天前，烏干達總統穆塞韋尼提及了北約在2010年拒絕一些非洲國家領導人前往利比亞斡旋之事。這些領導人試圖在卡扎菲政權被推翻之前，與他會面協商和平解決利比亞問題的方案。但西方國家拒絕了相關地區國家的斡旋請求，以法美等國為首的軍事聯盟悍然摧毀了利比亞卡扎菲政權，此等蠻橫的舉動令一些非洲國家印象深刻，助長了他們的反西方情緒。在最近的非洲-俄羅斯峯會上，穆塞韋尼請求俄總統普京幫助非洲國家實現工業化。
與此同時，沙特阿拉伯也出現了異動。幾十年來，沙特一直是華盛頓的親密盟友。俄烏戰爭爆發以來，這個明面上的“親密盟友”卻立場曖昧。在去年中國領導人訪問沙特之後，沙特頻頻放出有可能在與中國的石油貿易中以人民幣結算的風聲，這一消息威脅到了美國金融主導地位的一個支柱：石油美元。
此外，沙特尋求在“石油經濟”的基礎上實現經濟多元化，其希望依靠與北京的戰略伙伴關係，來確保其實現“2030願景”以及從中國進口技術和基礎設施。沙特阿拉伯也是金磚國家成員國的有力候選之一，其加入金磚國家的意願十分強烈，這令美國等西方國家深感不安。
自上台以來，巴西總統盧拉頻頻在公眾場合質疑美元在國際貿易中的霸權地位，並提出了創造新的金磚國家儲備貨幣的構想。與此同時，政變上台、持反西方立場的布基納法索總統易卜拉欣·特拉奧雷則提出了“以黃金和番茄為基礎進行工業化”的構想，布基納法索不再甘於僅向發達國家出口原材料，而是想擁有自己的工業體系。特拉奧雷是西非薩赫勒地區的年輕人氣領袖。在該地區，一些國家（如馬裏、幾內亞、布基納法索及尼日爾等國）近年來持續發生的軍事政變得到了人民的支持——他們燒燬法國國旗，揮舞着俄羅斯國旗，並對追隨法國殖民體系、無法讓本國實現富裕的當地精英不滿已久。
約翰內斯堡峯會面臨的一些挑戰
從東到西，縱觀全球幾乎所有的南方國家，他們對工業化、去美元化、技術獲取、能源轉型、環境保護、國家主權和加強多邊區域平台的需求都在日益增長。如果金磚國家集團能夠針對其中一些國家的需求提供具體解決方案，就可以獲得全球南方國家的支持，並引領新的全球浪潮，以鞏固自己作為“全球大多數人”所期望的新國際秩序、新發展週期的替代者的形象。
南非街頭的金磚峯會宣傳畫
但要做到這一點，金磚國家需要面對約翰內斯堡峯會上的一些關鍵挑戰：
1.集團內兩個合作機制不同的擴張方式可能帶來的矛盾。金磚國家擴員以及以金磚國家為基礎成立的新開發銀行（NDB）的擴員，這是金磚國家集團所要面臨的一個底層問題，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到底該如何定位？如何確保擴員能夠令組織內繼續保持團結，並具備制定共識性戰略的能力？如何防止外部利益滲透並危害到合作機制的運行？這都是金磚國家集團所要考慮的問題。
2.據報道，金磚國家正在討論創立一種儲備貨幣去替代美元，以實現成員國內部的貿易和投資無阻化。有傳言稱，巴西將在峯會上提議開始研究這個問題，這可能是創造替代美元的貨幣的先聲。由於美元被美國用作政治武器，在許多國家褪去了神聖的色彩，許多國家開始“去美元化”，這是創立替代美元的貨幣的政治基礎。
但如何確保這種儲備貨幣的穩定性？它是否會以黃金、其他大宗商品和一籃子貨幣為基礎去發行？這種新貨幣如何與新建立的“去美元化”雙邊貿易機制實現協調（例如中俄、中巴、俄印之間的貿易）？這些都是要思考的具體問題。
3.如何加強新開發銀行的作用，使其充分發揮其巨大的潛力？筆者認為，除了增加新開發銀行的籌資能力（該銀行在8年內僅籌集到328億美元）外，也許還需要金磚國家成員與其他南方國家的銀行系統進行協調，新開發銀行需要進行去美元化，以更多地使用成員國的本國貨幣進行操作。
例如，目前新開發銀行已籌集的328億美元中，有約200億的美元資金，有約30億的歐元資金。僅有相當於50億美元的人民幣資金，其他貨幣來源的資金更是少得可憐。巴西前總統、現新開發銀行行長羅塞夫已經宣佈，新開發銀行的的目標是到2026年時，以金磚國家各國本國貨幣為基礎的融資佔比要達到30%。但要實現這一目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最重要的是，該銀行要如何成為制定南方國家新發展政策的工具？就像拉美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CEPAL）在20世紀50-60年代所做的那樣？這極為考驗金磚國家的一致性和協調性。
4.由於金磚國家擁有強大的國際儲備，他們自己不太可能使用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CRA）機制。那麼，如何利用該機制高達1000億美元的貨幣儲備基金來幫助有國際儲備危機的國家（例如阿根廷、加納、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孟加拉國）渡過難關，並使其作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債務陷阱”的短期替代方案，以變相幫助這些國家實現“去西方化”（後者喜歡在經濟援助中附加政治條件，並要求接受貸款的國家實施緊縮的貨幣政策以按時還款，這種做法通常會使受援國的經濟受到長期破壞），也是金磚國家要研究的一個課題。
5.金磚國家該如何作為合作和技術轉移的平台，以支持巴西、南非等國家的再工業化並幫助未來可能加入的新成員國，尤其是在生物技術、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可再生能源、電動汽車、本地重要原材料的精煉等戰略領域？同時，如何減少貧困和不平等，滿足南方國家人民的其他基本需求？
6.如何使金磚國家成為加強地區平台合作（如南美洲國家聯盟、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非洲聯盟、東南亞國家聯盟和歐亞經濟聯盟）的工具，使得這些國家通過這些平台上可以發展到具備足夠規模、可以實施堅實的發展計劃的程度，以改變與北方國家的權力平衡格局？
10年前，金磚國家在南非德班召開了一次歷史性峯會。這次峯會決定創立新開發銀行和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機制，這二者是金磚國家迄今為止創建的最重要合作機制。巧合的是，如今南非再次成為了金磚國家歷史上最受期待的峯會舉辦地，可能將金磚國家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提升到更高的水平。本次峯會能否應對“百年未有之變局”所帶來的挑戰？全球南方國家的人民急切期待着對這些問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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