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普里戈任空難，我大膽又謹慎地推斷出一個結論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莫斯科時間8月23日18點，在俄烏戰場上一戰成名的瓦格納集團領導人普里戈任和烏特金所乘坐的私人飛機，在從莫斯科起飛飛往聖彼得堡的途中發生事故，在特維爾附近墜毀。機上包括機組在內共10人在這起事故中全部遇難。
此前普里戈任率領瓦格納集團部分部隊在6月24日發動舉世震驚的向莫斯科進軍又光速平息的“一日兵變”，如今充滿戲劇性的死亡給普里戈任傳奇而又充滿爭議的一生畫上了一個句號。而這也使得這起空難引起了全球關注，並由此引發了大量討論。
巧合的是，在事故發生中，地面人員恰好拍攝到了飛機墜落的過程，而在錄像中整個墜落過程也是充滿了重重疑點，使得對這起空難的原因有了重重猜測。因此，筆者將結合空難中已知的情況，對本次空難進行詳細分析。
還原事故過程
墜毀的飛機是巴航工業的ERJ-135公務機，即“傳奇600”（Legacy 600）。這架失事的公務機機號是RA-02795，是普里戈任的私人飛機，最新消息確認普里戈任的遺體已被指認，可以確定他已經遇難。
討論這起事故時，我們先還原發生了什麼。
本次失事飛機，普里戈任擁有的編號RA-02795的ERJ-135公務機
從Flightradar24（下文簡稱FR24）上顯示的失事飛機ADS-B數據來看，從莫斯科起飛後不久，飛機在進行着爬升；在飛機飛到28000英尺高度時ADS-B信號中斷，換言之ADS-B信息只有起飛後11分鐘的數據。
對此FR24官方也進行了解釋，稱由於接收器原因，只能對飛機一段航程進行定位並顯示軌跡，但飛機在持續廣播飛行數據。也因此，雖然在FR24網頁上飛機只顯示了一段航程及數據（當地時間18時到18時11分），但接收器收到的原始數據（raw data）是包括從起飛到失事全階段的（17時54分起飛，到18時20分徹底失去信號）。
由於在俄羅斯境內接收到信號的接收器數量不足以定位，所以顯示的航線只有一段正常飛行時期
然而，由於飛機信息一直處於廣播狀態，使得雖然無法定位航跡，但可以接收到飛行數據，圖為最後32秒的高度數據
圖為飛行全程垂直升降速率，橫軸單位為分鐘
FR24在這種可以載入史冊的歷史時刻，也是“唯恐天下不亂”地放出了普里戈任私人飛機的ADS-B廣播數據的原始數據。
從數據來看，飛機發生意外狀態是在當地時間18時19分41秒這個時間節點，因為在這時間點數據顯示，飛機發出的數據中連續記錄了多個瞬時下降速率在每分鐘7584英尺到每分鐘5280英尺的飛行數據，不符合當時所處的高空巡航平飛狀態。
在這一秒內廣播出的飛行數據顯示，確實發生了極為驚人的瞬時下降速率
而自發生異常的時間點開始，普里戈任的飛機短短5秒內在28000英尺到30000英尺之間發生劇烈起伏，並自第6秒開始不可逆地進入了高速下墜的趨勢，最終在發生異常後33秒的時間，即當地時間18時20分14秒中斷了數據廣播，推測為ADS-B設備斷電導致的終止。
普里戈任私人飛機的最後數據顯示，指示空速只有66節，高度為19725英尺
在分析完數據之後，我們再看記錄下墜毀過程的錄像。
在錄像中我們可以發現，飛機在墜毀過程中姿態處於完全失控的狀態。從逐幀播放來看，飛機在三軸上都有發生偏轉，處於完全失控狀態，而且在墜地前一段主要處於圍繞垂直軸的偏轉狀態，也即平螺旋。這一情況倒是符合視頻中飛機失去尾翼後無法在偏航軸上控制的跡象。在逐幀檢查時可以發現，在墜落視頻中，飛機一側機翼消失。
在墜落中通過飛機與機翼的位置可以判斷，機頭朝上且一側機翼消失
墜落飛機的側面投影，完全看不到尾翼，可見已經脱離機身
而從事故現場來看，飛機主體在墜落後燃起大火，而飛機的尾翼部分則在墜毀現場幾公里外發現，且沒有燃燒跡象，符合在空中飛機的尾部就脱落的情況。
失事飛機ERJ-135是屬於尾吊佈局的飛機，其發動機在飛機尾部。從視頻以及飛行數據來看，幾乎沒有向前速度，也符合數據中最後階段指示空速（IAS）只有66節的情況，發動機可能隨着尾翼一起脱落或者喪失動力。
飛機的尾翼掉落在幾公里外，沒有燃燒痕跡
墜毀現場機身殘骸燃起熊熊大火
在墜落過程中，機身還伴隨着大量的白煙/白霧。需要指出，這些白煙/白霧並不像是燃燒產生的，因為如果是燃燒產生的煙霧會有明顯火光或未完全燃燒所產生的黑煙。
而渦流一般產生於飛機飛行時的翼尖位置，是空氣中的水分在機翼壓力差之下被“擠出來”所產生的，而平螺旋墜落時是不會產生如此大量而又明顯的渦流，因此也可以排除。
因此可以判斷，飛機墜落時產生的大量白煙/白霧是飛機內的液體散入大氣中所產生的，而飛機上裝載最多的液體當屬燃油。考慮到尾翼已經消失且發動機可能隨之消失，油料管道也隨之切斷，那麼這些白煙/白霧極有可能是被切斷的燃油管路中泄露的燃油在空氣中霧化散播所產生的。
接近地面時可以看到機身拉出了極為明顯的白煙/白霧
結合數據及現場情況我們可以做出一個判斷：飛機的尾翼在空中就已經脱落，飛機徹底失去控制。
原因分析
由於此次空難疑點重重，而且遇難者有兩個月前剛剛進行“一日兵變”的普里戈任，因此對於本次空難的種種猜測以及陰謀論層出不窮。比較典型的就有“導彈擊落論”——不少人因為在墜毀現場的飛機殘骸上看到疑似彈孔的孔洞，就認為這是被導彈打下來的。對於這一觀點，我並不認同。
首先，飛機發生異變時是在28000英尺（8500米左右）的巡航高度，在這個高度上單兵便攜式防空導彈以及如“道爾M1”這種中短程野戰防空系統是很難打到飛機的。要攻擊這高度的飛機，起碼需要“山毛櫸”之類大型防空導彈系統。而如果是防空導彈將飛機打下來的話，那麼會有以下幾個特徵：1.防空導彈發射的尾跡；2.爆炸所產生的煙霧；3.機身上會有大量的彈孔。
需要指出的是，能打到8500米高度的防空導彈起碼得是個“電線杆”級大傢伙，裝有幾十公斤甚至上百公斤的戰鬥部。以2014年同樣在烏克蘭被“山毛櫸”擊落的馬航MH17為例，一發“山毛櫸”就將巨大的“波音777”給擊落，並且在機身蒙皮上留下大量且密集的彈孔。
馬航MH17航班事件被“山毛櫸”戰鬥部打成篩子的蒙皮
對於ERJ-135而言，如果真是一發“山毛櫸”打了過來，那麼在巨大的戰鬥部威力面前應該是凌空被打爆的結局，而不會機身基本完整地平螺旋墜落。
而且如果是被防空導彈攻擊，那麼在數千塊破片面前，飛機蒙皮上應該被彈片打成蜂窩並且全都是穿透的彈孔，而非一塊蒙皮殘骸上只有三四個“彈孔”甚至有些都沒有穿透。
且導彈發射時推進劑會造成巨大的直指天空的煙柱，空中命中爆炸時也會有濃煙與火光，飛機也會處於燃燒狀態。而現場的情況並沒有這些特徵，地面人員也沒有目擊到。因此可以基本排除這一可能。
本次事故中被認為有“彈孔”的蒙皮
此類被認為是彈孔的位置都沒有穿透，自然不可能是戰鬥部破片造成的
“山毛櫸”防空導彈攔截“風暴陰影”導彈時留下的尾跡與爆炸痕跡
而從墜落的視頻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墜落視頻剛開始時，離普里戈任的飛機墜落位置的不遠處高空有一團明顯異於當時空域其他雲層的類似白色煙霧。這極有可能是飛機發生異常後顆粒物在純淨高空形成的類“飛機雲”產物。可能在該位置釋放出了大量較大的懸浮顆粒導致高空純淨水汽凝結成類飛機雲的現象。而且地面人員聲稱墜毀前在空中聽到兩聲巨響，符合空中發生爆炸的特徵。
右下角為普里戈任失事飛機，左上為異常白煙
值得注意的是，失事飛機ERJ-135的行李艙位於飛機尾部，且處於飛機的尾吊發動機正下方。如果在這位置發生結構損壞或者爆炸，那麼極有可能由此導致飛機油路及液壓系統切斷，且對飛機結構造成嚴重損壞造成尾翼脱離機身，並由此導致失去動力和控制。
如果在行李艙內要進行破壞，只需要幾百克的炸藥就能完成這一切，而幾百克炸藥及定時裝置的體積可以輕鬆藏在一堆行李中。哪怕只是在飛機尾艙開了一個大洞，那麼空氣動力學會撕扯着破損的結構完成剩下的一切。
如果結合一側機翼消失與地面上聽到的兩聲巨響，那麼不排除飛機上被安放了兩個爆炸裝置的可能，一個在機尾行李艙，一個在起落架艙內，分別將機尾和一側機翼摧毀。
如果説是行李艙內的爆炸物導致了空難，這一假設符合飛機尾翼在空中就已經從飛機上脱落的情況。而且相比使用導彈對飛機進行襲擊，使用爆炸裝置進行襲擊的風險與難度顯然要更低。並且如果襲擊方來自俄羅斯以外的勢力，那麼使用導彈進行攻擊無疑是天方夜譚，而安置在行李艙內的爆炸裝置無疑會使成功率提高很多。
因此，如果該起空難是針對普里戈任的暗殺行動，那麼個人認為機內爆炸物的可能性較高。
ERJ-135的行李艙在紅圈位置，處於飛機尾部以及發動機的正下方
而縱觀歷史，使用爆炸裝置對飛機進行破壞甚至對乘坐飛機的人進行刺殺，在歷史上屢見不鮮。比如“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就是國民黨特務試圖在飛機內安放炸彈來刺殺出訪國外的周總理，只不過由於周總理改乘其他飛機得以倖免於難，但乘坐“克什米爾公主號”的乘客均遇難。
至於飛機機械故障一説，雖然由於制裁使得這架飛機被原廠斷供配件4年，但這並不代表飛機無法獲得配件和維護。畢竟這是普里戈任的私人飛機，作為瓦格納集團的頭目，通過一些地下渠道獲得飛機的零配件並不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且以我多年對航空安全及空難的研究分析，機械故障導致飛機發生如此結構惡性損壞的事故可能性是極低的。
結語
目前俄羅斯方面已經開始了對普里戈任空難的事故調查。考慮到普里戈任在瓦格納集團的地位、俄烏戰場上的作用以及他在“一日兵變”中的角色，包括俄政府、烏克蘭與美國在內的各方勢力都有着充足的將其肉體消滅的動機。
對於普京及俄羅斯政府來説，如何處理普里戈任之死無疑是非常考驗希拉維克集團的政治智慧的。目前普京已經就普里戈任之死發表講話，在講話中稱普里戈任雖然犯了嚴重錯誤但他作出了巨大貢獻，同時會對這起事件進行徹底調查以查明真相。
或許對俄羅斯而言，普里戈任成為一個死於敵人陰謀的英雄，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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