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為什麼説“金磚國家”的崛起是改變世界的大事件？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大家好，歡迎來到本期的逸語道破，今天我們來聊聊金磚峯會。

這次金磚峯會引發了的各方密切關注，這跟當前國際體系演進的大背景是分不開的。比如説，現在全球南方“global south”這個詞非常熱，這意味着發展中國家、新興國家開始尋求自己的集體身份。

在這次開會之前，西方的一些媒體熱衷於報道金磚國家內部的一些分歧和矛盾，用一種宮鬥戲的形式唱衰金磚，用一種陰謀論的角度去討論，比如説把金磚國家和七國集團放在一起去進行討論和比較。凡此種種都告訴我們，現在處在一個關鍵時刻，如何正確認識和理解金磚國家在今天的國際體系當中的地位，及其發揮的作用，是極為重要的。

作為本系列的第一期，我先來介紹一下金磚在今天世界上的意義。這就涉及到現在這個國際體系的由來和發展。簡單來説，今天這個國際體系當中所謂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的二分法，包括全球南方的這樣一些身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有其深厚的歷史背景。

它是公元1500年地理大發現，西方向全球擴張之後所形成的國際體系，經過迭代演進到今天的產物，那麼大概它經過了這樣幾個階段：大概從1500年地理大發現到20世紀1900年，美國從無到有，從前英國13塊殖民地變成一個獨立的民族國家，然後從一個後發的民族國家變成全球經濟體量排名第一。這段時間是西方興起、完成原始積累的300年，它構建了一個體系，這個體系是以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為支撐，少數西方發達國家成為宗主國，大多數世界上的其他的文明和地區被西方掠奪戰爭，並且長期的殖民控制之後所構建出來的體系。

1914年的帝國主義國家與其殖民地

此後，從1900年開始到1945年，世界上發生了兩次世界大戰，這兩次世界大戰的所標誌的國際體系的進程，主要就是宗主國內部關係的變化。我們講的所謂新興國家對於霸權國家的衝擊和挑戰——後起的國家到外面去殖民，發現全球殖民地被分完了，同時老牌的殖民國家老邁了，力量不足了，但又維持了過多的領地，新興國家要來分一分，最後演變為世界大戰。

為什麼這個角度現在西方不怎麼提，因為提了之後，現在的國際秩序的合法性還有意義跟價值就會出現問題。

人們會發現這輪變化到1945年二戰結束以後，大概產生了這樣幾個效果：雖然傳統意義上的殖民體系瓦解了，但這種瓦解實際上是政治和軍事上的瓦解，殖民體系的三大支柱：政治、軍事控制、經濟分工和金融控制以及思想滲透中只解決了第一個問題。

到20世紀中葉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大多數以前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基本上已經變成了政治上獨立的國家。那麼在這之後，這些國家向何處去呢？西方就提出了現代化的理論和一套相對比較符合所謂法理和現代性要求的國際規範，主要是通過國際分工秩序，尤其是這些秩序背後的國家發展模式和發展道路，去構建一套新的體系繼承殖民體系，鞏固發達國家對於發展中國家的優勢，由此就產生了新國際規範的問題。

所謂的國際規範，無非就是一些被知識化、系統化並且標準化的國家在採取行動的時候應該遵守的一些基本原則和指導方針。本質就是西方國家把對自己最有利的遊戲規則國際化了，然後其他國家來進行遵守。是否符合這個“國際規範”，區別就在於，好像有一個單獨的“國際社會”，對前殖民地國家來説，我不再接受某一個西方宗主國家的壓制了，而是對標先進的文明的標準。

從西方國家自己研究對於國際規範的發展來看，他認為分為幾個階段，有這樣幾個標誌性的事件：

1955年周恩來總理在萬隆會議上發言 圖片來源：人民網

20世紀50年代的萬隆會議，亞非拉國家第一次在排除西方發達國家參與的情況下開會，解決他們之間關於地區秩序、國際秩序的認識和理解問題。在我們現在看來這可能沒有什麼，但是當時對於西方是轟動的，因為在殖民地時代，為了美化和合理化殖民管控，西方國家形成的這樣一套語序：“只有西方國家是文明人，非西方國家是野蠻的生物，我們殖民你們，控制你們是為你們好，你一定得在我的控制之下，這不是壓榨你，而是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這是一套很詭異的話術。現在這些殖民地國家證明他們可以獨立解決相互之間的一些問題，獨立地提出對於國際體系和秩序的一些看法和認識，後面又有77國集團和不結盟運動的成立。西方認為這一階段是非西方國家開始對西方發達國家推動國際規範的向外擴散進行批判，但是效果不顯著。

下一個轉折點是冷戰的結束，福山提出“歷史終結論”，認為西方的發展道路、經驗、模式，以及以此為基礎上總結出來的國際規範就是發展中國家改變自己命運的“自古華山一條路”。——蘇聯模式行不通，西方先行一步，在這條道路上替你們先走了，你們學我們就行了。再加上當時西方的相對強勢，美國在冷戰結束的初期曾經有的市場霸權，推行了第一波經濟全球化和西方主導下的全球治理範式和相應的國際規範。但07年08年爆發的金融危機直接打掉了這個“終結歷史”的西方現代化道路。

金融危機打碎了美國的新自由主義的經濟基礎——信息技術加持下的高端金融資本主義，這個經濟基礎是超越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內生規律的判斷和預計的，這個“神話”在經濟危機中破滅了。在2009年的哥本哈根氣候峯會上面對西方國家強勢推進全球氣候變化、碳排放標準的制定，基礎四國對建立新標準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基礎四國中有三個是金磚國家。四國不僅批判西方國家的標準，而且否決了這些標準，並最終推動達成了吸納了發展中國家合理要求的新標準。

這在國際規範研究者、那些西方學者看來是一個非常重大的事件。這個重大事件表現出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有自己的盤算，對國際規範形成了自己的認識，聚焦於主權原則，以及關切在國際規範制定過程當中，在決策權限中，發展中國家要有和自己的規模、體量和人口優勢相匹配的權限。

也是在這個時期，一個非常意外的偶發事件，有一家叫高盛的美國公司，看到了四個經濟發展不錯的發展中國家，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然後要把他們的金融產品打包成一個高盛的金融產品去賣。產品要起個名字，於是將四國的名字合起來就是BRIC，由此“金磚國家”就橫空出世。

金磚四國領導人第一次會晤 圖片來源：新華社

金磚國家成立之後，歐美主流媒體上開始大量出現唱衰的聲音，但是後來他們也承認，金磚國家唱不衰。這些對全球治理有自己看法的國家，是具備非西方國家，發展中國家，新興經濟體這三個身份，不僅不是地理上非西方，而且在認知上同日本這種比西方還要西方的歸化類的非西方國家完全不同。這些金磚國家放在一起，一開始西方國家嘲笑他們是“抱團取暖”，然而事實是，當作為全球治理驅動中心和樞紐的西方國家，它的動力因為國內政治出現嚴重不足的時候，金磚國家的歷史性的機遇、舞台、使命得到了清晰的展現：

第一，經濟全球一體化的進程，本質上是人類社會內生髮展的需求。第二，伴隨這個進程，一定是通過良性的全球治理的方式去解決跨國之間的問題，沒有退路可言——部分發達國家在部分領域、部分政策向後退，在部分議題的國內政治過程當中的口號向後退，但實體層面只有強化，但是誰來承擔提供有效動力的職責？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規範制定中的決策權限如何分配？拿出來的政策性的公共產品如何能夠反映這個世界的需求？如何能夠展現國際體系中不同行為體之間力量的對比？這是我們正在見證的。在認知層面，我們嘗試提出各種各樣的概念去認識和理解它。在研究層面，實踐驅動我們現在要對它做出新的研究。

這次南非峯會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情況下召開的呢？

第一，俄烏衝突地緣政治的風險，如何在今天的世界保障可持續的和平與安全？金磚國家是最重要的力量。在歐洲，是冷戰結束以後，北約跟歐盟、歐洲安全治理雙機制結構性失敗和矛盾總體爆發，而且西方發達國家展現出了非常惡劣的一點——連拱火做壞事都沒有可持續性，在一個它賦予瞭如此崇高的價值和理念的問題上，都不願意承擔成本，這就是今天的現實。更不要説在類似於像可持續發展這種對西方國家沒有直接的霸權收益，但需要長期持續穩定的投入資源這樣的事情上，根本就指望不上西方——我們將會看到西方國家結構性的退場。這不是説西方國家被排斥，而是西方國家沒有意願去投入資源，不願意提出良性的解決方案。與此相對應的，金磚國家的崛起就是歷史的選擇。

第二，全球南方國家的認知和意識已經覺醒。這種覺醒是全球公共衞生危機、資源和技術的分佈不均，國際糧食危機，能源危機，以及政治認知上的衝擊帶來的。少數西方發達國家完全憑藉一己之私和國內政治的需求，甚至是一個國內政治人物的選舉需求去玩弄國際事件，當發展中國家是傻子。既然西方國家不行，發展中國家就自己來，這個新的選項就是金磚國家。

當地時間23日上午，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在南非舉行 圖片來源：新華社

正因如此，當看到那麼多發展中國家，尤其是作為美國傳統盟友的中東地區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以申請加入金磚國家的方式表現出自己的明確偏好的時候，歐美國家感到焦慮是必然的。但是面對這種焦慮應該進行的是自己的反思和能力建設，而不是新一輪的中國威脅論和金磚威脅論的炒作。當然這是我們良好的願望，在實踐過程當中，他們更多的還是要找各種各樣能夠説服自己的論據證明西方是完美的，問題出在金磚身上。

對於金磚來説，自始至終它都不是一個對抗性的軍事、政治和安全陣營。因為所有金磚國家都是深刻嵌套在國際的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中的，所有的金磚國家都是通過和世界，這個世界不侷限於西方，進行正常的良性的溝通和交往，使這些國家自身實現可持續的高速發展，這是取得經濟奇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外部條件。

儘管他們自身內部的制度性的因素是實現高速發展更加重要的決定性因素，但是外部條件是不能少的，而且這些國家都追求這些東西，同時也沒有像G7一樣組成小集團搞集團對抗。金磚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因為新興國家、發展中國家是從一個非常低的起點上來的，有非常多的在國際治理和國際規範議題領域內需要去做的事，未來至少有這樣幾件事情金磚是一定要去做的：

第一，金磚內部凝聚力、協同細緻性還有機制化的建設。成員增加之後，以後如何保證決策的一致性？如何強化內部的共識，如何做好內部共識的良性建設工作？

要拿出更多能夠解決務實問題的公共產品，我們面臨很多風險，比如説單一主權國家貨幣充當世界貨幣，這個單一主權國家貨幣的擁有者以一種不負責任的方式，用一種自我中心肆無忌憚、沒有邊界的方式，利用自身貨幣地位進行濫用超發，向全世界收鑄幣税，進行不負責任的金融制裁和管制，把全球金融體系的穩定性作為一種外交籌碼。

這種情況當然就需要做補充，就是有一個另外的選擇。比如説技術上可行的新的Fintech，就是新金融科技支持下的新型多邊支付機制，雙邊和多邊貿易的結算機制。當然在這些機制當中使用的通貨可以是非常富有特色的。在此過程中金磚會堅持對於主權的尊重這一條原則，在實際上我把它稱之為舒適原則，以各方都感到舒適和滿意的方式去推進相互之間的合作，並且這種合作是小步快走，不是一個宏大的項目，而是我們有很多具體合作的議題領域，在每一個具體合作議題領域裏面找很多具體的項目，不管整個項目多小，我們務實地向前推動，路一步一步走，飯一口一口吃。

最後這些會變成金磚國家獨有的，以一種温和、漸進和理性的方式為全球公共物品提供有益的補充。之前已經有例子了，新發展銀行，瞭解新發展銀行歷史的人知道金磚國家提出要建新發展銀行的時候，美國也是跳腳折騰，講新發展銀行是要分裂IMF，是要替代Word Bank，

但這種歇斯底里過去之後，最終還是要看實體成效。

8月24日金磚國家第十五次領導人會晤後召開特別記者會宣佈金磚國家擴員 圖片來源：人民網

為什麼這一輪在南非開會有那麼多國家申請加入金磚？因為這些國家看到金磚國家。比如中國，幾十年如一日地以自己的特質、方式、方法取得的成效，於是這些國家做出了理性的選擇：這是一個我們可以發展自身而不是跟其他國家較勁的地方，這種較勁當不了飯吃，發展才是硬道理。

核心和關鍵的第三件事情是金磚國家始終聚焦於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實現可持續發展。西方發達國家之所以能夠在人類發展的特定歷史階段用一種在我們現在看來非常不文明、不人道的方式成為發達國家甚至世界大國，首先是它順應生產力發展的需求；其次它有一些客觀外溢成果，不是它主觀追求的，它充當了歷史的無意識的手。但金磚國家不一樣，我們是主動站在歷史這一邊，我們對於歷史發展的規律是有認識的。到了今天，人類對於歷史發展規律和人類社會應該朝着什麼方向發展其實是有自己的認識的，金磚國家的認識概括為一句話，就是在我們都學過的《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講的基本規律——人首先得解決衣食住行問題，然後再搞其他。

我們要聚焦提供區域性和全球性定製化的公共產品，這些公共產品有助於幫助那些新興國家、發展中國家實現自身的發展。共贏是有可能，而且能夠實現的，我們要持續穩定地實現下去。然後通過金磚國家構建比如新工業革命夥伴關係、高等教育裏面的大學聯盟、在金融領域針對全球經濟波動的金融防火牆，比如能夠為全球金融體系注入更多穩定因素的、多邊的、雙邊的結算支付系統，更加便捷靈巧、穩健、安全可靠的支付系統等，有非常多的領域可以進行合作。

每次金磚國家每次領導人峯會，我最怕解讀成果文件，因為成果太多。每次就沒有低於 100 項，但是每個都不大，不是那種聽上去驚天地泣鬼神，但是都是需要一步一步去做的，而且這些都是具體的合作項目，這些項目是金磚國家公認願意去做並且有利可圖的，這就是金磚模式。這種模式也決定了金磚不會走上那種集團對抗的老路，因為它們壓根就不是一回事。

G7 整天看着金磚覺得不順眼，是因為他們習慣了冷戰思維，這種思維慣性是G7為首的西方國家無法或者不願調整過來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們應該向前發展，去解決這個世界需要我們去解決的問題。通過金磚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做出相應的貢獻，共同打造一個更加美好的共同的家園，這是我們從這次金磚國家南非峯會中有理由去預期，去展望和相信的內容。

後面會根據相關的進展做給大家做跟進的分析，謝謝大家。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