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在這一領域，歐盟為什麼敢摸美國老虎屁股？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孔帆】

8月25日，醖釀數年的歐盟《數字服務法》（DSA）正式生效。

根據歐盟內部市場專員布雷頓的説辭，這次出台的《數字服務法》，居然沒有針對中國，而是點了俄羅斯的名。仔細看一下法規內容，我們就會明白，這是歐盟在與美國爭奪數字管理領域的話語權。

法國《費加羅報》就此對布雷頓進行了專訪。他指出，會對未來產生深遠影響的數字服務法，要求社交媒體、搜索引擎和電商服務遵守嚴格的新規定，旨在保護用户在線安全，處理每個用户舉報的可疑非法內容，平台需要在24小時內做出回應，而且要進一步保護未成年人。

可以看到，歐盟《數字服務法》直指美國Meta、谷歌、X等社交網絡巨頭。當然了，中國的TikTok也會深受影響。歐盟還順帶腳又把俄羅斯拎出來，敲打一番。布雷頓強調要進一步防止如俄羅斯等國每天都利用黑客等手段，通過網絡散佈謠言，攻擊歐洲的政府企業等重要機構，特別是在大選期間黑客加強網絡攻擊，試圖操縱歐洲民主選舉，削弱歐洲的民主政體，對此歐盟已經做好預防準備。

歐盟《數字服務法》將針對蘋果、谷歌等網絡巨頭

有人説，布雷頓所言的“俄羅斯等國”意味深長，可能暗搓搓地點名中國。歐盟在這方面不是沒有誣陷過中國，但是，根本沒有拿出證據。

再説了，歐盟《數字服務法》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學習中國。

比如，與《數字服務法》並行的《數字市場法》，同2020年2月份中國政府發佈的《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於平台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有類似的作用，都對互聯網巨頭們進行了一系列針對性限制，避免出現濫用優勢地位壟斷市場獲取超額利潤的行為。

不僅如此，一直污衊中國嚴控網絡言論的歐美國家，這幾年也不提這茬兒了，因為他們自己對網絡言論的控制，也在越來越嚴。

舉幾個例子，前不久，我的一個法國酒商朋友，在臉書發佈了一條請大家在巴黎共和廣場品嚐新款雞尾酒的帖子，很短時間內就有500人報名。我這朋友正為自己的營銷手段高興呢，警察就找上門了，質問他問什麼組織這個活動，並責令他馬上取消。後來才知道，公共場所聚集人數超過兩百人，就要向警局報備，否則國安部門就會介入。

另一個華人朋友的女兒，在推特（現在的X）上給總統馬克龍留言，反映華人子女在學校受歧視的問題，結果，她的賬號就不能登陸了。

一些互聯網創業者也和我談起過，法國法院經常會勒令互聯網服務提供商阻止一些網站，比如一個網站曾經因為展示警察逮捕嫌疑犯、嘲諷抗議者，並據稱對少數民族成員實施暴力行為的圖片和視頻，而遭到關閉。

此舉遭到“網絡四方”等維權協會的抗議，但警方給出的解釋是，他們擔心網站的某些部分顯示可辨認的警務人員照片以及個人數據，這可能會導致對地方當局的暴力行為。但網絡維權人士認為，這項法院命令顯示了法國政府的意願，即控制和審查公民的網絡知情權。

其實，中歐在數字管理戰略方面，有很多可以相互學習的地方。毋庸多言，歐盟數據主權戰略打得不錯，在過去幾年中，從隱私到數據保護，從競爭問題到保護版權和出版商權利，從打擊網上仇恨言論和虛假信息到率先進行人工智能監管，歐盟一直是數字監管領域的佼佼者。而中國於2016年頒佈的《網絡安全法》創建了一個廣泛的數據保護框架，數據隱私保護在該框架下適用於幾乎所有公共和私人實體。出於對國家安全的考慮，法規中包含了對個人信息和“重要數據”的數據本地化要求。如前所述，歐盟各國由於語言、文化差異，在執行這項法律時，必然會出現某些差異。

由歐盟27個成員國制定的《數字服務法》，要阻止非法或違反平台服務條款的有害內容的傳播，也希望保護用户的隱私和言論自由等基本權利。這是歐盟一系列科技法規的一部分，也是歐盟在監管科技巨頭方面做出進一步努力。

按照《數字服務法》規定，在歐盟經營的大型門户網站和社交媒體公司必須加強對其網站非法內容的審查和用户數據的保護，要及時刪除非法和有害的在線內容，包括仇恨言論、虛假信息等。

如果違反歐盟《數字服務法》的規定，一些在線平台可能會面臨數十億美元的罰款。近期如TikTok、Meta和谷歌等社交網絡巨頭已經開始做出調整。

歐盟內部市場專員布雷頓指出，該法規可以有效保護言論自由反對獨斷決定，不是隻有網絡平台單方面決定，用户也有權利。

這些冠冕堂皇的説法，當然都是給普通民眾看的。歐盟深層的考慮，就是要把數字管理的主動權，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網絡科技創新歐盟不行，如果在監管上也落後，那數字領域就是美國一家獨大了，並且還有已經追上來的中國。

其實，這也暴露了歐盟互聯網企業發展的困難。互聯網發展這麼多年了，歐盟居然連一個拿得出手的企業都沒有，更不要提與美國的網絡巨頭們過招了。在以市值/股指排名的世界最大互聯網企業榜單中，前20名由中國和美國瓜分，歐洲無一席之地。

歐洲數字服務願景計劃

要説歐洲人不努力吧，那也不客觀。馬克龍是歐洲最大科技展會“科技萬歲”常客，經常一坐就是一天。不僅如此，展會前後還會邀請美國科技巨頭到凡爾賽宮或者愛麗捨宮做客，今年愛麗舍的座上賓就是馬斯克。

不僅法國，歐盟各國都很努力。“歐洲硅谷”就不止一個，愛爾蘭都柏林、法國格勒諾布爾、德國柏林、波蘭克拉科夫，甚至愛沙尼亞首都塔林都曾經被冠以這一頭銜，頗有些前些年中國搞經濟開發區的架勢。

但是，歐盟看起來市場很大，其實很小，主要原因就是歐盟各國語言文化上的差異，使得這個大市場“碎片化”的屬性始終存在。相對於中國擁有近14億的龐大人口基數，美國除了本土3億人，還能有效輻射英加澳等英語國家，歐盟市場真的是不值一提。歐盟經濟火車頭德國只有8300萬人口，兩駕馬車之一的法國人口不到6760萬，而且每年還是遞減的趨勢。沒有市場，就不可能有互聯網企業的發展，誰願意拿錢去打水漂呢？

另一個因素，就是中美互聯網企業的強勢進入歐盟。特別是美國企業，因為歐洲各國在經濟文化上和美國非常接近。美國巨頭在歐洲的長驅直入幾乎無法避免。比如亞馬遜在德國，幾乎是原封不動地照搬了美國本土的組織模式：從支付方式到分揀中心，唯一的不同就是把UPS和聯邦快遞換成了DHL。

而中國互聯網企業TikTok，最近已經可以在歐洲掛小黃車；時尚電商平台SHEIN近日宣佈，計劃在接下來的數月內進軍歐洲五國市場。作為全球知名的快時尚品牌，SHEIN的這一舉措引起了歐洲業界的廣泛關注，並且已經衝擊了亞馬遜在歐洲的地位。

關於《數字服務法》的正式出台，歐盟還有一個野心沒有説出來，那就是替代美國成為硅谷實際監管者。其實，歐盟在這方面已經嚐到了甜頭。2016年推出並代替了《歐盟數據保護指令》的《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實施以後，美國數字巨頭在歐洲被罰鉅款不再鮮見。歐盟在收取美國企業鉅額罰款的同時，更有反制美國長臂管轄的快感。

歐盟為什麼敢摸美國這隻老虎的屁股？因為歐盟近5億發達國家人口（雖然如前所述，有語言不統一的問題）是美國數字產業無法割捨的重要市場。而從政治層面來説，美歐跨大西洋聯盟關係，對於美國處理層出不窮的全球地緣政治新危機至關重要。無論是經濟，還是政治，美國在數字管理領域，還真的不敢與歐盟撕破臉。

這是一個資本説話的時代，美國的網絡巨頭當然不會因此就範。花錢請強大的遊説集團去影響歐盟監管新規，是他們的正常操作。然而這一次似乎不靈了，因為打擊美國網絡巨頭的無限擴張，已經成為了歐盟內部的“政治正確”。

美國總統拜登一直以為歐盟始終在其控制之下，其實，這只是一種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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