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來信| 安東·尼爾曼:沒錢付工資,政府給了我50公斤草莓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
殘酷戰爭的背後往往是生活困苦的人民,這一點烏克蘭自然也不例外。
作為一個烏克蘭人,筆者在這個夏天見到了太多人間疾苦。中國有古詩云“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這句詩抒發了作者對戰爭、死亡的悲痛之情。烏克蘭人正是在這種戰爭與死亡的悲痛中又苟且了幾個月,而與詩中描寫的景象有所不同的是,即使付出了死亡、流乾了血液,當局“開疆”的夢想也遠未實現。而付出了傷亡的烏克蘭人民,他們在後方的日子也沒有多好過。
貧窮、蚊子、荒涼的街道
在一片反對當局再次增加住房和公共服務費用的呼聲中,烏克蘭慢慢度過了這個夏天。電視、廣播和其他地方頻道晝夜不停地向人民傳播大量的不實信息,小心翼翼地迴避着前線損失和西方援助被官員貪污的那點事。而返貧的人民正在努力解決他們的日常問題,對於戰爭,除了一小撮極端分子外,烏克蘭人早已感到麻木。
整個8月,波利西亞地區(位於東歐平原的西部,是北烏克蘭和南白俄羅斯之間的一個歷史地區,這是一個地理性概念而不是行政單位)的居民們最擔心的並不是擾人的夜間空襲警報,甚至也不是物價的飛速上漲,而是成羣結隊的蚊子。人們被這些數量繁多的吸血鬼們攪擾地不勝其煩,在政府已騰不開手進行夏日例行滅蚊的當下,民眾對蚊子的大舉入侵毫無準備。
今年烏克蘭的春天持續了兩個半月,持續不斷的雨水和温暖濕潤的天氣給蚊子提供了絕佳的繁衍環境。入夏後,蠓蟲和蚊子成了民眾的首要敵人。這些可惡的蟲子來勢洶洶,不僅是人被它們騷擾的不勝其煩,就連動物們也受到了它們的煩擾。
與過去12年相比,全烏克蘭的蚊子數量在今年比往常增加了20-25倍。市區密集的居住環境,讓蚊蟲成為了居民夜晚無法入睡的主要原因,人們晚上外出時不得不穿上厚厚的長袖衣物,使用防蚊噴霧或者點燃蚊香來驅趕蚊子。同時,各類蚊帳也成為了居家必備。為了兼顧防蚊和省錢,有些人甚至在使用去年節省下來的防蚊板。在絕大多數超市和零售店,面對人們的求助,工作人員只能一臉愧疚地建議他們使用最新、最先進的中國製造的電蚊器來消滅這些吸血鬼。


烏克蘭超市裏空空如也的貨架(作者供圖)
這些中國進口貨的價格從220到345格里納(約40-70人民幣)不等。中國貨的質量還是非常有保證的,這些電蚊器有效期是一個月,在這一個月期間,電蚊器能保證購買它們的人可以安然入眠。然而,一個月後,你就必須再次前往商店採購。且不談商店到時候還有沒有貨,按照烏克蘭人現在的收入水平(平均一個月1000人民幣左右),這種昂貴的電蚊器所帶來的額外經濟負擔也是令人們難以接受的。
但烏克蘭人別無選擇,物資的緊缺讓烏克蘭人不得不接受“高價”的中國防蚊設備,因為價格比中國電蚊器便宜十倍的驅蚊劑,剛上貨幾分鐘就會被搶購一空。製造這種殺蟲劑的工廠集中在首都基輔的波迪爾地區,該地區經常受到俄羅斯的空襲。由於時常被轟炸、企業工作不規範、原材料緊缺等原因,相關企業的滅蟲劑產量完全無法滿足人民的需求。就連筆者本人也是一“劑”難求,在跑了四個商店均無功而返後,我最終在城西的一家Silpo(烏克蘭的一家連鎖零售品牌)中找到了我需要的滅蟲劑,價格為23.80格里夫納。而在一年前,它們的價格還僅僅只是現在的一半。
高昂的滅蟲成本甚至逼得人們在與這些煩人的傢伙作鬥爭時開始使用民間偏方。筆者在這裏就列出幾個“方子”以供大家參考:第一種,將1湯匙葵花籽油、1湯匙醋和1湯匙洗髮水混合成溶液,塗在身體裸露的部位。第二種,將橘子或橘子皮煎湯放置2小時,然後用噴霧器塗抹在身體上。第三種,將半杯水加一瓶氨水倒入噴霧瓶中當作噴霧使用,這種溶液可噴在門窗上,等等。不得不説人民羣眾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無盡的……
荒謬的是,我們甚至沒有抱怨的權力,因為這“有礙於國家安全”。
6月底,烏克蘭國家安全局(SBU)向所有烏克蘭境內的手機用户發送了以下內容的短信:“我們要求所有烏克蘭境內安裝的網絡攝像頭停止對建築物、地區、道路、工業、商業和市政設施進行在線攝像。這些影像可能被敵人用來獲得精準座標進而發動導彈襲擊。如果您發現了此類在線攝像,請立即向烏克蘭安全部門的官方Telegram機器人賬號報告。”
筆者猜測發出這個短信的主要原因,是烏情報機關位於雷巴爾斯基島的主要基地遭到襲擊。這次襲擊中,俄羅斯的導彈打擊準度異常精確,一部分原因就是附近居民在社交媒體上傳了自己拍攝的照片,使俄羅斯獲得了一些建築的具體座標。俄羅斯成功的襲擊讓當局脆弱的神經變得更為敏感,一些官員甚至呼籲烏克蘭人不要殺蚊子:“如果它們飛進你的房間,無論如何不要拍攝它們,以免敵人認出你的位置。”

烏克蘭街道邊的小店(作者供圖)
大幅上漲的水電費用
這個夏天也是烏克蘭人勒緊褲腰帶的夏天。電費的大幅上漲讓烏克蘭人不再享有用電自由,6月,負責對能源和公用事業領域進行國家監管的烏克蘭國家委員會提議,將居民的用電價格漲價到每千瓦時2.88格里夫納(約合0.55元人民幣)。經過長時間的扯皮,當局最終將每千瓦時的居民用電價格確定為2.64格里夫納(約0.5元人民幣)。比起之前烏克蘭的居民用電價格(約合0.2元人民幣一千瓦時),這個數字翻了一倍不止。
根據筆者的計算,電價的上漲會令烏克蘭人的月均生活支出增加10%,每個烏克蘭人都會感受到電價上漲對錢包的影響。沃倫、文尼察、第聶伯羅、外喀爾巴阡、基輔和利沃夫地區的居民感受尤其深。除上漲的電價外,這六個地區的烏克蘭國家電網(Oblenergos)還將額外向民眾收取配電費用。
水價的上漲也令烏克蘭人的錢包日益乾癟。對供水價格上漲感受最深的是西頓巴斯地區的居民,因為負責該地區供水的巴甫洛格勒自來水公司的水費是全烏克蘭最高的,為每立方米58.85格里夫納(約合11人民幣)。就連一向以物美價廉著稱的日托米爾沃多卡納爾市政公司的供水也變得昂貴:他們的水價為48.87格里夫納(約合10.5人民幣)每立方米,對比之前的價格翻了1.5倍。

歐洲家庭天然氣價格和電費與2021年10月相比,增加了90%以上
曾領導建設、建築、住房和公用事業部多年的最高拉達副議員阿列克謝·庫切連科(Aleksey Kucherenko)針對水電價格猛漲的現象曾作證説,這些水電企業的漲價行為都是在當局的授意下進行,當局在決定漲價前甚至沒有做過任何科學的調研和計算。他在社交媒體上寫道:“我重複第一百次:永遠不要高估壟斷者的道德,他們只知道如何邊翻滾邊彈鋼琴!”
這裏的最後一句話,是在暗示澤連斯基當選烏克蘭總統前的一則醜聞。2016年,當時還不是總統的澤連斯基在他為《人民公僕》作宣發的一個視頻中展示了他的“鋼琴技巧”。視頻中澤連斯基用別出心裁的方式完成了一場鋼琴演奏,由於視頻中有許多不雅元素,筆者在此就不多贅述,感興趣的讀者可自行搜索相關資料。
到了8月,水電漲價的話題在烏克蘭社交網絡媒體上仍然熱度不減。憤怒的民眾在能夠發聲的所有地方宣泄着他們的情緒,甚至於一些足球門户網站都開始出現針對當局的泄憤言論。一位足球愛好者在網站上發帖抱怨道,“可笑,現在踢完足球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一把臉都要被收費,球場的工作人員告訴我,由於水價的上漲,他們已經無法接受我們不付錢隨便用水的行為。在我27年的人生裏,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荒謬的事情。”
另類徵兵
2023年6月,烏克蘭出現了一個新事物:“和平衞隊”。
這是一個由烏克蘭內政部發起、旨在招募合格年輕人在烏克蘭國民警衞隊、國家警察和邊防部隊框架內服務的國家項目。根據內政部的説法,“和平衞隊”的組成人員不會參與戰鬥,他們將在“反攻成功”後在克里米亞以及從赫爾松、頓巴斯等所有俄佔區執行“和平任務”。除招募尚未入伍的年輕人蔘與外,據説從與俄羅斯軍隊的激烈戰鬥中倖存下來的烏克蘭士兵,也有資格申請“和平衞隊”的成員資格。
筆者用盡了所有辦法也沒有蒐集到關於“和平衞隊”的更多確切信息,能獲悉的只有一些傳言,這引起了筆者的疑惑。有傳言稱,目前已有超過3.5萬的人主動申請成為“和平衞士”的一員。除此之外,傳言稱“和平衞隊”的組織方式和任務實際上與軍隊並無太多不同,就連“抓壯丁”的方式都一模一樣,徵兵中心的員工會在發現“符合應徵者”時無條件給他們發放徵兵文件。
筆者很幸運,就在7月29日,無意中成了這種“搜捕行動”的目擊者。

烏克蘭街上的年輕人(作者供圖)
那是一個晴天,筆者準備去開車採購生活用品。在一家超市前停車後,我注意到一個身穿野戰軍裝的瘦小男子獨自站在超市入口前。“小夥子,我是徵兵辦的,請出示你的證件。”我聽到他開口説話,原來那個不起眼的瘦小軍裝男子是“招募小組”的成員。我又把目光掃向別處,果然有了其他發現:在停車場西側,一輛全新皮卡的駕駛室裏還坐着兩個穿軍裝的男子。顯然,這是為了防止“符合應徵者”進行暴力反抗而準備的“戰鬥後援”。
他們招募的目標是一個衣着得體的年輕人,大約23-24歲。陪伴他的年輕女孩在軍裝男子亮明身份後明顯緊張了起來。隨後他們就開始了低聲對話,我注視着他們,那兩個皮卡上的軍裝男子則注視着我,生怕我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這個被選中的年輕人打開錢包拿出了護照,瘦小的軍裝男子仔細查看了他的護照,似乎將他的護照信息與自己手機上的某個數據庫進行了核對。之後,他將一份文件交給了這個年輕人,並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又低聲耳語了幾句。筆者隱隱約約地看到那份文件上有“和平”的字樣。
儘管這位徵兵辦的員工在與這個年輕人交流時表現得彬彬有禮,但人類尊嚴被踐踏的感覺一直在筆者的心中縈繞,即使我只是這次“抓壯丁”的偶然目擊者,但我仍然感到非常不舒服。

這個年輕人已經很幸運了。在社交媒體上,有許多烏克蘭徵兵辦的工作人員對被他們“盯上”的人使用暴力的視頻。警察對此不管不問,只有在這些徵兵辦的人做的實在過火時,警察才會制止他們的粗暴行為。
“他們會盯上任何不夠警惕的人,並在白天外出時給他們發徵兵通知。”維克托抱怨説。維克托今年46歲,住在基輔郊區,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抓住了我的兒子米沙,他現在已經在巴赫穆特附近待了三個月了。”維克托向我哭訴道。
筆者在聽到他的話後非常疑惑。據筆者所知,米沙在幾年前參與了一場羣毆事件,造成一名年輕人受重傷,米沙因此被抓進了監獄。在簡短的審判後,幾乎所有參與鬥毆的人都被送進了懲教機構。米沙本來還應該再在裏面待一年,但他如今卻在巴赫穆特附近。
維克托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米沙本來確實還應服刑一年,但在4月巴赫穆特及附近局勢急劇惡化後,他被給予了假釋。司法機關承諾,只要他能夠在戰場上立下足夠的功勞,就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
“我最擔心的甚至不是戰場上的子彈,而是他的那些戰友。你知道嗎,為了打俄羅斯人,他們甚至假釋了那些毒品成癮者和性犯罪者,當局現在為了填充軍隊已經飢不擇食了!我的兒子天天和這些人在一起,你讓我怎麼放心?”維克托在説這段話時非常的氣急敗壞。
我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因為我當時也是這麼擔心我在巴赫穆特的堂弟,但現在,他已經陣亡了。
街上只有拄着枴杖的養老金領取者
75歲的羅莎是卡累利阿人,她曾在田園牧歌的利沃夫和塵土飛揚的頓巴斯都生活過,如今她住在基輔的郊區。
“如果你是一名記者,那麼我請求你向當局反應,在我家附近,沒有一個60歲以上的老人能夠不拄着枴杖走路!沒有一個60歲以上的老人身邊有年輕人幫扶!”羅莎眼含憤怒地向我吼道。為了寫文章,我問了她許多問題,憤怒的她將我當成了烏通社派來的記者。
她告訴我,她甚至都快見不到身體健全的年輕人了。街上只有老人或小孩,他們缺乏監護,即使有年輕人也是戰場傷退、身有殘疾的人,他們非但無法照顧老人和孩子,反而需要老人和孩子去照顧。
在烏克蘭的一些邊境檢查站,身穿綠色軍裝的人不允許18歲以下的年輕人出國。這是為防止烏克蘭軍隊“後繼無人”而採取的“預防性措施”。為了以某種方式防止年輕人大規模逃離烏克蘭,最高拉達最近又頒佈了一項新決議。根據該決議,烏克蘭男子進行軍事註冊登記的最低年齡由17歲下降到了16歲。在你進行了軍事註冊後,你就不能再離開烏克蘭。
“街上現在只有拄着枴杖、領着養老金的老人。工廠沒有人生產,農田沒有人耕種,就連大街都沒有人打掃。難道這些事都要靠我們這些老骨頭來做?請告訴當局,讓年輕人從戰場上回來工作!”面對羅莎憤怒的話語,我也只能苦笑着搪塞過去。

一位在被毀家園前哭泣的烏克蘭老人(資料圖)
烏克蘭人是怎麼賺錢的?
儘管工廠和企業關閉,烏克蘭居民仍設法維持基本的生活水平。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為了生存,我們的人民發明了許多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説不可思議但又有利可圖的職業。現如今,烏克蘭不是誰更勤勞誰更能致富,而是誰更有“創造力”誰更能致富。
根據烏克蘭國家統計局公佈的數據,截至去年年底,烏克蘭人的平均月薪比2021年增長了6%,為14500格里夫納(約2841元人民幣)。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數字,大多數烏克蘭人在過去一年內從未有哪個月賺到過這麼多的錢。
從今年3月初開始,烏克蘭養老基金打算將養老金和社會福利證券化,一些特殊的老人羣體還被承諾會給他們提供大量津貼。不出意外地,這次的“證券化”又是一地雞毛,與2022年3月的那次“私有化”驚人相似的是,被投入股市、轉換成證券的養老金一開始高歌猛進,令人歡欣鼓舞。幾個月後,股市暴跌,證券垃圾化,養老金的領取者們變得一無所有,一切都被通貨膨脹和金融風暴吞噬地渣都不剩。
面對人民的憤怒,最初當局還在試圖用“我們將用俄羅斯被沒收的資產補償人民”這一套説辭來搪塞過去。事實證明,這筆假想的錢無論是今年還是2024年,都肯定不會進入烏克蘭人的腰包裏。即使是在最“樂觀”的情況下,這個過程也將至少持續5-10年,烏克蘭人能不能等得起都是未知數。而且,那些沒收了俄羅斯資產的西歐國家憑什麼原因將資產轉移給烏克蘭?就算他們願意,俄羅斯又豈會樂意這筆錢就這麼進了當局的腰包?
考慮到這些困難,一些狡猾的烏克蘭人就開始琢磨快速發家致富的機會了,其中不乏一些非法分子渾水摸魚。
“尊敬的國家儲蓄銀行用户(Oschadbank,烏克蘭國家儲蓄銀行)儲户,您的所有銀行卡都被凍結了,我們的經理會盡快與您聯繫。”再次聽到這套熟悉的烏克蘭語話術,筆者的內心毫無波瀾並習慣性地掛斷了電話。
首先,筆者並不是烏克蘭國家儲蓄銀行的客户。其次,在烏克蘭,那些銀行工作人員通常只會説俄語。從今年開始,筆者接到的電信詐騙電話明顯多了起來。這些電信詐騙手段不僅花樣百出,而且毅力驚人,筆者甚至有過在三天內連續接到6通內容相似的詐騙電話的經歷,筆者的親人朋友也都向筆者反映過今年烏克蘭的電信詐騙活動極為猖獗。
除了這些非法的歪門邪道,還有很多心思活絡的烏克蘭人發明了合法的賺錢小把戲。
戰爭開始後,烏克蘭東部地區向西部地區逃亡的流離失所者明顯增多,由於學校和其他教育機構的事實停擺,這些流亡者普遍被安排在這裏暫住。藉由這種便利,他們想出了一個點子:在暫時無法運作的教育機構宿舍和空置的幼兒園裏開設洗衣店。現在烏克蘭的家庭水價非常昂貴,而學校等公共服務機構的水價較為低廉,流亡者們藉助學校內低廉的供水,在集資購買了一些必要設備後開設起了“露天洗衣店”。
人們會帶着自己的洗滌劑銀行卡來到這些洗衣店,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了解了基本的洗滌、甩乾的程序後,他們就會獲得一台配備有鈔票接收器的洗衣機,人們可以拿着這台洗衣機去自行打水洗衣。洗衣價格根據衣物類型為1公斤15格里夫納起到1公斤80格里夫納不等,這對於買不起洗衣機的烏克蘭人來説是天大的福音。洗衣店價格實惠、做事公道,戰爭後烏克蘭的水價已經經歷了幾輪瘋漲,但這些洗衣店的價格仍然沒有太大漲幅,因而這些流亡者的事業紅紅火火。
另一項不錯的賺錢點子是替富人遛狗。自新冠疫情時期以來,這種獲取額外收入的法門已經被許多烏克蘭人所掌握。從事這個行當的人主要是課餘時間多的小孩子、無所事事的失業者和無法從事高強度工作的老人。戰爭爆發後,烏克蘭的貧富差距急劇擴大,富人們“日理萬機”,可能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和慾望跟他們的寵物一起散步,這催生了大量為富人進行家庭服務的行當,遛狗只是其中的一個代表。
在任何烏克蘭的中心城市,尤其是在基輔,遛狗新手在第一個月內就能獲取一批穩定的常客客源。在熟悉這一行後,已經成為老手的遛狗專家們就能根據常客每天的遛狗時間,來為自己安排“遛狗時間表”,從而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僱主”們也往往願意找一個已經熟悉的遛狗人,這是因為有些狗怕生,但與同一個人散步幾次後,狗就會習慣這個人的味道。
如今,遛狗甚至已經作為一種賺取的活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動物美容院、四足動物酒店和獸醫的服務清單中,你能在以上任意一個地點找到大量急於接活的“遛狗人”,有的人甚至將諸如“擁有10年遛狗經驗”“狗狗之友”的牌子掛在了胸前以吸引客户的注意。
根據狗的品種和“社會地位”,這些遛狗人一小時的薪資為100至500格里夫納(約18—90元人民幣)不等。一些基輔的“熟練工”甚至可以每小時賺到700格里夫納(約137元人民幣)。他們只需要每天工作4-5小時,就可以獲得400到2500格里夫納(約78—490元人民幣)的收入。
但遛狗有風險,入行需謹慎。例如,如果遛狗者被發現在醫院、療養院、藥房、學校、幼兒園、墓地或城市公園、廣場內遛狗(烏克蘭大部分城市的當局禁止在這些地方遛狗),則遛狗人需要負全責。還比如,一些富人會豢養當局明確禁止飼養的犬種,在為這些富人服務時,稍有不慎,遛狗人就會面臨巨大的麻煩。

火車軌道旁荒涼的景象(作者供圖)

烏克蘭一處公交車集散地(作者供圖)
公職人員的痛
朋友們,你們以為受苦的就只有普通民眾嗎?太天真了,現在,就連我們公職人員也在感受被當局“搶劫”的痛楚。
8月初,當局要求烏克蘭的所有公職人員歸還一筆去年春天給予他們的經濟援助。當局聲稱,這筆錢將作為“反攻資金”和“重建計劃”的一部分,被投入到受戰火影響的城市重建工作中去。
這是一筆金額為每人6500格里夫納(約1275元人民幣)的額外補助。去年4月,由於俄羅斯的軍事行動,所有烏克蘭的公職人員被迫連續加了近兩個月的班。為了補償公職人員,當局出台了一項補助計劃,根據該計劃的規定,在2022年4月30日之前,所有烏克蘭的公職人員都可以向當局申請這筆金額為6500格里夫納的補助,許多留在工作崗位的公職人員也的確收到了這筆錢,筆者也不例外。
現在,我們不但要退還這筆錢的全部金額,還需要額外支付一筆“轉賬佣金”。當局威脅稱,所有不聽令的公職人員都將會有被審判的危險,被審判者不僅在之後的生活裏會官司纏身,還將被徵收上萬格里夫納的法庭費用。
這個政策有多噁心人?就連烏克蘭最貧困的體制內“打工人”——衞生工作者和教師,也被要求歸還這筆錢。
烏克蘭教育部發給教師們的一份文件稱,去年所有收到補助資金的教師必須在今年10月前將這筆錢全額退回,以解決“國家安全和國防部門的相關緊急問題”。教育部統計的“債務人”一共有3247人。筆者簡單計算了一下,這3247人一共可“歸還”大約50萬美元給當局。考慮到歐盟和美國動輒數十億美元的“打錢”,50萬美元這個數額在全國範圍來看就是蚊子腿。但正如老笑話“五個老太太的兜裏有一盧布”(俄語笑話,説一個強盜搶劫五個老太太結果只搶到了一盧布,通常用來指代某人貪婪至極、飢不擇食,連一盧布都來者不拒),當局顯然已經餓瘋了,就算是蚊子腿也是肉。
簡而言之,當局要求我們公職人員歸還這筆補助資金,以便將其用於“反攻”。這表明儘管西方提供了鉅額援助,但烏克蘭財政狀況仍然困難,或者説,官員的胃口太大。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幾周,澤連斯基一直在向地方政府要錢,他要求地方父母官們為“國防和安全”打錢,要求他們提高税收進一步榨乾人民。
筆者在得知退還補助這件事後也非常無語,為此我還專門諮詢過律師。
知名律師米科拉·馬克西莫夫告訴我,公職人員收到的通知信沒有法律效力。
“通知函沒有法律效力,必須有最高法院的裁決才行。當局的命令不能只是拿走和轉移資金,還必須對用途作出相關解釋。立法法規定政府機構根本無權發佈這種政令,他們必須有最高法院出具的書面決定。他們可以要求退貨,但這樣的上訴沒有法律效力,”律師説。
據他介紹,公職人員可以“自願”歸還當局這筆錢,但如果拒絕歸還資金,當局也沒有理由起訴他們,因為當局的補助在法律上算是贈與關係。不説在烏克蘭,無論在世界上哪個國家,也沒有將自願贈與無端收回的道理。
與此同時,律師伊萬·利伯曼也告訴筆者,當局要求歸還這筆錢外加額外支付“轉賬佣金”的做法完全是非法的。他強調,公職人員所要付出的可能不止我們本身收到的補償金額,還要加上法院費用、行政服務工作的加班費,再加上“轉移佣金”。筆者算了一下,歸還這筆金額為6500格里夫納的補償金,可能會讓我們的實際支出多達20000格里夫尼亞。
利伯曼因而認為,這就是當局在明目張膽地“搶錢”,但他也勸筆者不要試圖在法庭上對抗國家權力。
筆者當然沒有這種想法,或者説,筆者早就習慣了當局的這種盤剝做法。從今年3月起,我們公職人員的工資就沒有哪個月是正經發放的,當局以大量的實物替代貨幣發放工資,也給筆者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困難。
筆者的名義工資是300美元/月。3月,當局以20公斤銅線抵扣了筆者接近150美元的工資(烏克蘭的銅線價格約為250-270格里夫納每公斤)。4月,當局給了筆者一桶半汽油(烏克蘭的汽油原產價格約為35格里夫納每升)抵扣150美元的工資。5月,當局更是給了筆者將近30公斤的草莓去抵扣接近100美元的工資。是的,根據烏克蘭目前5.2美元一公斤的草莓價格算下來,筆者還“賺了”,但草莓不易保存,這麼大量的草莓一時半會也賣不出去。筆者之前還時常嘲笑台灣人“一天18公斤鳳梨”,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
筆者現在已經沒有空閒去想這些。隨着夏天的過去,9月之後,烏克蘭就將逐漸轉冷,屆時烏克蘭人的過冬問題將再次令我們這些能源系統的人頭痛。毫無疑問,這個冬天會很難過,筆者已經不再幻想所有人都能完好無損地度過這個冬天,只希望凍死、凍傷和受到傷害的人能儘量少一些。
願烏克蘭的魔幻現實主義能夠早日彌散,也希望終有一天筆者不會在媒體上發表這類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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