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阻止“罪犯特朗普”成為美國總統需要分幾步?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大家好,歡迎來到本期逸語道破,今天我們繼續來聊一聊很久沒有關注的“老朋友”懂王特朗普。
2020年總統選舉時,美國一些比較激進極端的保守派教會將特朗普稱為“天選之子”(“the chosen one”),是上帝派來拯救美國的最後希望。4年後的今天,懂王再次參選,雖然打着“這四年民主黨把美國搞得破敗得不行”的基調,但是懂王頭上有一個陰影,就是他正在被起訴。
懂王的應對策略是去了富爾頓監獄自首,自首之後按了手印拍了大頭照。接下來懂王的律師同法院達成了20萬美元保釋金的保釋,於是懂王又出來了。特朗普現在面臨4個起訴,其中三個都是刑事重罪並且都已經自首,處在接受審判的過程中,如果罪名成立,他將獲得700多年的刑期;另一方面,特朗普仍然可以在全美繼續進行他的競選活動,而且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一個詭異的局面:特朗普每個起訴都會給他增加10%-20%的黨內支持率,現在已經單人吊打整個共和黨了。這個局面將會產生什麼影響?

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入獄身份照 圖片來源:CNN
有人吐槽説一切都是美國的體制問題。説對了,美國的體制為什麼會搞成這個樣子,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問題。
首先説明一下,這件事情跟我們國家“留了案底之後影響升學考公”完全不同。在選舉美國總統這個問題上,如果你是一個刑事罪犯——觸犯刑法了,是不影響你的參選資格的。甚至正在獄中服刑,也可以參選,這不是理論上的可能性,而是現實。
1920年美國有一個非常著名的社會主義者——美國社會黨的創始人尤金·德布斯就在獄中參選了美國總統。他還在美國言論自由的歷史上留下了非常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是關於反戰的演説是不是言論自由,是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保護對象還是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威脅。尤金·德布斯不僅在獄中參選,而且還拿到過大約3%的得票率。

第一位獄中參選的美國總統候選人尤金·德布斯
另一個在獄中參選的是林登·拉魯什,他是一個走陰謀論路線的邊緣候選人,這個人在1988年的時候,因為郵件和電信欺詐被關進牢裏去了。從1976年到2004年,他參加了歷次的美國總統選舉。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説,即使特朗普真的被定罪了,他仍然擁有參選資格,僅僅是刑事定罪不涉及政治權利。
如果特朗普因為給女明星封口費,偽造商業票據等被判個一百三十幾年,他也是可以參加選舉的。至於會不會影響選舉結果,理論上法官是可以影響的。比如給他下一個判決或者決定,將他的出庭時間與主要競選時間重合,或者在特定情況下限制他的行動自由,比如不能跨州旅行,用準備出庭等等這些方式是可以對特朗普的競選行動產生影響的。
以前很多建制派認為美國民眾是非常有廉恥心的,一看到政治人物道德敗壞,品行惡劣,有犯罪行為,就會對他棄之如敝履,但結果卻不是。也就是如果繼續這樣用法律手段糾纏特朗普,可能沒法保證讓他輸掉選舉。
而且,在技術層面的現實政治考量中,永遠存在“貓鼠難題”——誰去當那隻給貓掛鈴鐺的老鼠?
對於檢察官來説,在法院作出判決之前如果採取強制措施限制特朗普的行動自由,就要承擔巨大而現實的政治壓力,更不要説中間還包括風險。富爾頓監獄就出過羈押在監獄的嫌疑犯出庭之前死在裏面的事情,一般人可能也就過去了,但如果特朗普在裏面重演愛潑斯坦那樣的“自縊”,然後被人發現攝像頭壞了,這種事情是會掀起滔天巨浪的。
這種事情一出,現在在政治上反對懂王的,尤其是共和黨內的,一定會馬上跳出來要真相,打着為懂王報仇雪恨、伸張正義的旗號,最大限度地接收懂王遺留下的政治資產。而這時執行的人就一定需要有一個出來背鍋的。
能在美國當上檢察官的腦子都聰明,不會有人願意出來做這個犧牲品。所以就出現了一個頂着700多年疑似刑期的人,揹着一堆開庭的官司繼續在全美進行競選宣傳,並且堂而皇之的把司法上對他的調查定義為政治對手對他的迫害和打壓,然後藉此鞏固自己的粉絲羣體,拉高自己的人氣。結果就是特朗普頂着四個起訴還能在共和黨內變成不可戰勝的總統候選人。
單純就共和黨黨內總統提名候選而言,懂王已經自信到一般的共和黨黨內辯論都不參加。現在懂王已經接近百分之六十的支持率,直接宣佈總統提名候選人就行了。

受訪的共和黨初選選民的首選和第二選擇 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
另一方面,從法律層面來看,這裏涉及到美國憲法的第十四修正案,尤其是其中第三條款。
十四修正案是美國內戰之後的產物,由於南方戰敗,就需要從政治和法律上對南方的行為做一個定性,認定南方的行為屬於叛亂。而第三條款的內容就是:當一個人曾宣誓遵守美國憲法,然後他進行叛亂,就毫無疑問違反憲法,因此也就不能出任聯邦或者州一級的政治類公職——在聯邦層面不能參選美國國會參眾兩院的議員,不能參選美國的正副總統,不能就任聯邦政府部門政治任命類的崗位,就是廣義的公職。這個就跟我們那個留案底不能考公比較接近,而且範圍還要更大一些,在州一級也一樣。這就接近我們很多網民的想象,那就是特朗普徹底告別美國政壇。
面對這個法條,很多之前做過法官、研究法學法理的一些人寄希望美國的特朗普支持者,共和黨的選民,基於良好的法律素養和對道德的追求,當特朗普惹上官司後自動放棄他,但顯然這種“自然政治進程”沒有出現。
於是像前聯邦上訴法官、著名的保守派法官麥克魯廷和自由派法學教授勞倫斯特里布,今年在《大西洋月刊》上就發表文章説:特朗普的行為就是叛國,至少是煽動叛亂。已經完全符合美國聯邦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條款相關規定,他應該被取消參選資格,不管他多受支持也沒有資格去競選美國總統,因為他違背了美國憲法的條款。
他們的邏輯非常簡單,2021年1月6日,對於美國國會山的襲擊就是一種叛亂,而特朗普就是在煽動叛亂。因為那天特朗普先做了一個演講,演講當中傳遞出了一個非常明確的信息,他宣稱選舉結果被盜竊了,然後就號召支持者去改變這種狀況,於是他們才衝擊國會山。
雖然事實上特朗普沒有指使支持者衝擊國會山,但是他説選舉結果被盜竊的。根據這些法學家的邏輯,特朗普是沒有資格判定選舉結果是否公正的,如果認為選舉不公正應該起訴,就應該讓法院判決結果是否公正。如果你到街上説我認為這個選舉不公平,然後問大家怎麼辦,底下人説“去衝了國會山”,這個就叫做叛亂,他們認為這就叫煽動叛亂。
當然從認定上來説,這兩者之間的因果關聯如果要提供形式化的證據,在程序和形式上合理合法的論證,在法院裏是要打很長時間官司的。對他們來説,在法理上確認特朗普是一個不具備總統選舉資格的人沒有任何的問題。所以也就有一些組織正嘗試在聯邦一級和州一級兩條線上去推動取消特朗普的選舉資格,可能是發一個文件,也可能是做出一項通告,告訴選民“去衝了國會山”。
但這一定會引發後果的,就是特朗普方面會立刻打官司。接下來微妙的事情就出現了——無論是特朗普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幾方力量博弈的最大限制是時間。時間正在一天天往前走,最終2024年11月6日是要投票的。所以我們可以設想一下會出現的幾種結果:
第一種情況,在11月6日選舉之前,建制派能夠走完全部的法律流程。首先是完成對於國會山叛亂的判決;其次,判定特朗普至少構成煽動叛亂,所以判決他失去參選資格。要注意還有一個上訴的問題,結果出來後特朗普方面一定會進行上訴,而且一定會上訴至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那麼就需要美國表現出超凡的行政和執行效率,在選舉之前走完全部流程。最高法一錘定音,直接將特朗普排除在選票印製之外;甚至在共和黨最終競選提名前完成,從而把對總統選舉進程的衝擊降到最低。

美國國會遇襲案最終調查報告建議禁止特朗普參選公職
現在離美國大選只有一年多的時間。理論上如果美國的政治精英真的意識到特朗普對他們構成的威脅和挑戰的話,這個事情應該在拜登政府接手白宮後就立即進行。記得當時有一個朋友跟我討論關於特朗普四年後會不會捲土重來的問題時説:“你現實一點,民主黨和共和黨建制派這些玩政治的人會不懂美國的政治遊戲規則嗎?4年時間還做不掉一個特朗普?”現在回頭看,我們發現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都充分認識了特朗普帶來的衝擊和挑戰,他們也有着充分的知識體系支撐和制度工具,但所有人都在空談。
事實上,這個“建制派的天堂”已經可以從時間上把它排除在選項之外了,以我們對美國國內司法流程的認識和理解,在2024年11月6日之前能完成國會山衝擊事件和佐治亞州選票改選事件的一審判決就是一個效率很高的結果了,更不用説後面還有二審和終審上訴到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當然不排除美國聯邦政府直接出手干預,但這就意味着對現有制度構成重大沖擊。
所以,另一種場景更可能是特朗普繼續頂着4個罪名和幾百年刑期,更加激進和有攻擊性地推進競選活動。甚至假如因為某些原因他選上了,那麼在第二任期中他的主要精力和行程就是往返於白宮和法庭之間,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圍繞應訴和總統位置的合法性進行司法戰鬥的美國總統。
中國歷史上有一個詞叫“黨爭”,美國正在經歷的不是一般意義的黨爭,而是將一切置於黨爭之下。現在在美國政治中用法律工具直接幹掉競爭對手還是為數不多的,還有沒被黨爭觸及到的政治紅線。假如這個口子一開,接下來再升級一步,就是在物理層面找個“外星人”把競爭對手直接帶走了。這對於美國政治來説可是讓人瞠目結舌的“發展”。
當然還有更加戲劇化的可能性,就是假如從現實的可能性出發,在2024年11月5日之後,宣佈取消特朗普的競選資格;或是2025年1月21日之後的某一天宣佈特朗普不具備擔任美國總統的資格。然而無論是自由派還是保守派的學者還是前官員都認為,一旦這樣的結果出現,美國在未來一年都將面臨一種動盪的或者暴力的危險。
今天的美國已經運行到了一個特殊的階段。我們關注的不是特朗普,而是特朗普興起背後美國政治制度、美國國內政治過程的演變。我們關注圍繞特朗普的種種官司和指控,是在關注美國的精英建制派如何去應對特朗普帶來的衝擊和挑戰。我們本質上關注的是美國國內政治的制度設計,以及在制度運行和執行中的能力。因為在今天的背景下,中美戰略博弈是一場持久戰,更多的時候也是雙方包括制度層面在內的各維度全方位的競爭。
我的視頻中經常以各種情緒和態度跟大家説“要對美國的制度和民主有信心”,這種制度它內在的運行邏輯是固定的,你會發現在中國歷史上一些眾正盈朝的時代是出現過類似產物的。聰明人可以看到這個後果,避開的方法也是明確的,但就是會沿着制度的軌道緩慢而堅定的撞上去,得到一個最糟糕的結果,這可能是某種歷史性的畫面。
當然我們不能指望明年一年這麼短時間就出現最終的結果,但毫無疑問在未來一年中,有理由相信美國的國內政治將給我們足夠多的“驚喜”。這種非常好的樣本和學習材料也幫助我們對世界有更加全面和清晰的認識。
就講到這裏,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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