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德·布朗斯坦:身背91項指控,特朗普民調為何還與拜登不相上下?
【文/羅納德·布朗斯坦,翻譯/觀察者網 郭涵】
就像眾多延綿不絕的風雨帶一樣,颶風級的壞消息全年都在降臨到美國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頭上。自今年4月以來,特朗普已經被4次起訴,涉及91項不同的重罪指控,而他所有白宮前任的記錄加起來也只是0(指控)。
特朗普經常喜歡聲稱,與他有關的任何事情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哪怕事實並非如此。但在刑事指控的累計數量這方面,特朗普屬實是前總統中無可爭議的冠軍。
相比之下,喬·拜登總統卻基本沉浸在好消息中。近幾個月來,美國的通脹水平基本緩和,就業率保持穩定增長,股市迅速復甦。拜登似乎每週都在出席一場雄心勃勃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動工儀式,或者為一家新建的清潔能源工廠剪綵。這些項目或工廠都是由他任期前兩年簽署的三部大刀闊斧的基建法案所促成。拜登終結了特朗普政府在新冠疫情時期推出的邊境管控政策,第42號法案。而此前預測的南部邊境混亂局面卻從未發生。許多美國大城市的犯罪率正在下降。
然而,在全美與關鍵搖擺州進行的民意調查持續顯示,當選民被問到2024年可能是拜登與特朗普之間再決雌雄時,兩人的支持率始終處於膠着狀態。
民主黨民調分析員安德魯·鮑曼(Andrew Baumann)表示:“考慮到特朗普目前的處境,他與拜登對決時的比分還能如此接近是一個可悲的事實,但現實就是如此。我認為形勢非常明顯,如果明天舉行大選,特朗普就能贏過拜登。”

自當地時間8月24日在亞特蘭大市富爾頓縣監獄自首後,特朗普的民調未見下滑,在佐治亞州甚至有所提升
政治活動人士與政治科學家都同意,拜登與特朗普在一場潛在的重賽中比分膠着的關鍵原因之一是:在今天美國政治兩極分化的時代,願意基於任何理由改變支持陣營的選民要比過去少得多。
三名政治科學家在近期出版的關於2020年大選的新書《苦澀結局》(The Bitter End)中用“鈣化”(calcification)一詞描述這種現象。但拜登與特朗普在今年夏天的民調之爭中難分伯仲,不僅僅是基於結構性的理由,還因為他們置身於四股力量的夾縫中。自兩人在2020年11月首次交鋒以來,這四股力量以強有力的方式重塑了美國大選格局。其中兩股力量有利於民主黨,餘下兩種則利好共和黨。綜合來看,這四種因素似乎在很大程度上相互抵消,使得任何一方在通往他們看似無可避免的重賽進程中,都無法建立起實質性的優勢。
已經成為特朗普知名批評者的共和黨顧問麥克·馬德里(Mike Madrid)表示:“如果有任何人認為,明年的大選不會十分膠着……他們根本沒有用心觀察美國政治。競爭絕對會非常激烈,未來20年都將如此。”
自2020年大選日以來,什麼是有利於民主黨的頭號因素?首先是特朗普試圖推翻自己在那場選舉中失敗的結果、始終強調他是“大規模選舉舞弊”的受害者這件事。民調顯示,在特朗普持續發動顛覆2020年大選結果,最終引發2021年1月6日國會山騷亂事件後,許多美國人將這位前總統視作對美國民主的威脅。哥倫比亞廣播公司與YouGov在8月初收集的全國民調顯示,略高於一半的美國人同意,特朗普試圖“通過非法與違憲活動”在2020年大選後繼續留任。
至於不認為特朗普是個野心勃勃的獨裁者的其他選民,似乎也因為他持續挑起的爭議和爭論而疲憊不堪。對這些人來説,1月6日的事件或許不能證明特朗普想要撕毀美國憲法,但卻象徵着他重返白宮後可能引發的動盪。拜登的民調分析員約翰·安札隆(John Anzalone)表示:“有些人可能支持他(特朗普)提出的議程,但不想回到那種混亂狀態。”
自2020年以來,選舉環境中另一個有利於民主黨的重大變化是,共和黨任命法官佔多數的美國最高法院去年決定,廢除美國憲法規定的墮胎權。民意調查多次發現,超過五分之三的美國人反對這一裁決,並傾向於在所有或大多數情況下將墮胎視作合法。
美國最高法院推翻“羅訴韋德案”裁決引發的廣泛反彈並沒有成為民主黨人競選的“銀色子彈”。但在亞利桑那州、密歇根州、賓夕法尼亞州和威斯康星州等搖擺州,民主黨人去年贏得州長選舉的一個重要因素便是選民對合法墮胎權的廣泛支持。

本文作者認為,美最高法院廢除對女性墮胎權的憲法保障會增加民主黨大選的勝算。圖為美國的抗議民眾
正如馬德里指出,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進一步導致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女性選民向民主黨靠攏,這一趨勢在特朗普成為共和黨內的“主心骨”時就顯現出來了。他表示,雖然“鄉村俱樂部女性”總會對一些保守的社會政策感到不滿,但在特朗普上台前,共和黨還是能夠通過提醒她們曾經從共和黨的經濟政策中獲益這件事,而在該選民羣體中維持相當高的支持率。然而,自從特朗普給共和黨打上自己的烙印後,“現在她們更加擔心,與一個推翻‘羅訴韋德案’、支持邦聯紀念碑與攻擊同性戀婚姻的政黨相綁定,會給自己在社會上留下惡名。”馬德里説。儘管沒那麼明顯,但在特朗普時代,同樣的因素也導致共和黨在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男性中地位下滑。
在另一方面,自2020年以來,兩股力量削弱了拜登的支持率,並利好特朗普。最首要的因素便是對通貨膨脹的不滿。民調顯示,大多數美國人認為,過去幾年的物價高漲蓋過了所謂“拜登經濟學”的成績,即拜登不斷吹捧的就業持續增長與本土新工廠的加速開張。
曾在世界各地的政黨工作過的民主黨民調分析員斯坦利·格林伯格(Stanley B. Greenberg)表示,美國自2021年以來經歷的持續通脹,對執政黨造成的傷害尤為嚴重。“我在希臘見過這樣的事,我在英國見過這樣的事。通貨膨脹持續的時間越久,選民越沮喪,對經濟的看法就越消極,他們在經濟上面臨的麻煩也越來越多。”
格林伯格認為,許多政治家並沒有意識到,即使高通脹期已經過去,選民依然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感知到他們恢復了經濟穩定的狀態。他擔心拜登的白宮正在犯同樣的錯誤。“你不可能因為過去一兩個月的工資增速跑贏了物價漲幅,就能彌補之前的損失。”
在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兩次競選活動中擔任首席民調專家的本·圖爾欽(Ben Tulchin)表示,應對通脹不力,加劇了一些拜登長期存在的選舉問題。他指出,拜登一直沒能很好地爭取年輕選民和拉丁裔選民的支持。由於這兩個羣體中的許多人收入有限,他們感受到物價上漲的壓力尤其明顯,也對此更加沮喪。
圖爾欽透露,在他今年開展的焦點小組討論中,即便是許多對特朗普價值觀嗤之以鼻的年輕選民也會承認,“特朗普時期的經濟形勢似乎更好。”馬德里認為,越來越多的年輕拉丁裔選民向共和黨靠攏的核心因素在於,他們支持共和黨人的經濟政策。這一變化正在抵消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女性倒向民主黨的趨勢。

美聯社8月中旬的全國民調顯示,拜登執政的總體滿意率為42%,對其經濟政策的認可率只有36%。圖自AP
民調進一步證實了拜登在經濟領域的弱點。美國廣播公司(ABC)與《華盛頓郵報》今年春季收集的全國民調顯示,當被問到誰管理經濟的能力更強時,美國人對特朗普的支持率高出拜登整整18個百分點。更年輕的美國成年人在這個問題上支持特朗普與拜登的比例達到了2:1。
在特朗普2024年大選民調分析員吉姆·麥克勞林(Jim McLaughlin)看來,這些觀點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在多次遭到起訴後,特朗普依然能屹立不倒。“特朗普之所以像現在這樣受歡迎,其實並不難理解:事實上,人們認為他當總統時表現得不錯。”
麥克勞林用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比喻來解釋他認為的、選民在評估特朗普多次遭到起訴時的思維過程。也就是説,今天美國人的反應與上世紀90年代末經濟繁榮時期,對時任總統比爾·克林頓與白宮實習生有染而遭到眾議院共和黨人彈劾時的反應如出一轍。“你和我都經歷過這檔事,”麥克勞林認為,雖然大多數美國人在私德上不認可克林頓,但他們卻在彈劾案中支持時任總統。“因為美國人認為那時的經濟形勢非常好,克林頓總統的本職工作做得很好。”
另一大削弱民主黨的重要變化是拜登年事已高。在民調中,最多四分之三的美國人表示,他們認為拜登過於年邁,無法在第二屆任期內有效履職(擔心特朗普年齡問題的美國人要少得多,儘管他只比拜登年輕三歲)。拜登顫顫巍巍走路的視頻、時不時語無倫次的切片(儘管他更年輕的時候也經常這樣做)讓許多民主黨選舉戰略顧問長期處於焦慮狀態。他們擔心總統一個不留神——不管是身體上還是言語上——就可能釀成政治災難。

拜登的年齡被認為是影響選情的另一個不利因素,圖為他今年6月在美國空軍學院演講後摔倒
自拜登與特朗普第一次交手以來,其他因素也改變了選戰的局面。拜登對阿富汗撤軍問題的處理不當,削弱了他在2020年大選中最關鍵的優勢之一——作為外交政策老手的聲譽(自那之後,拜登有效地調動西方盟友支持烏克蘭,也許彌補了一定的損失)。另一方面,一個對民主黨有利的變化是,沒有大學學歷的白人選民作為現代共和黨陣營基本盤,在選民總人口中的佔比持續萎縮。而“Z世代”(指1997年至2012年左右出生的美國人,觀察者網譯註。)的成員大多支持民主黨,他們的人數正在迅速增加。
在2024年11月到來前,新的變動也可能打破當前的平衡。如果共和黨提名特朗普以外的候選人,可能將給雙方帶來新的機遇與挑戰。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前景雖然不像今年年初那樣篤定,依然可能給拜登的選情造成毀滅性打擊。如果陪審團在大選前判定對特朗普的任何指控成立,民主黨人會謹慎樂觀地認為,這對選民的影響可能會超過起訴的影響(麥克勞林反駁稱,即使特朗普被定罪,無黨派選民依然可能支持特朗普,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認為指控是出於政治動機,且“特朗普被認為在經濟議題上比拜登表現更好”)。
不過,民主、共和兩黨的許多人都認為,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依然是雙方陷入某種形式的“塹壕戰”。任何一方距離入主白宮均只有一步之遙。相比往屆大選,這一次雙方都出現了在大量州提前鎖定勝負的情況,意味着最終結果將由一小部分搖擺州決定。這個小圈子中最激烈的競爭地包括亞利桑那州、佐治亞州、內華達州以及威斯康星州;如果要擴大範圍,則將包括偏藍的密歇根州與賓夕法尼亞州,以及偏紅的北卡羅來納州。
2022年,民主黨在這些搖擺州(北卡羅來納州除外)總體表現良好。這讓大多數民主黨選舉戰略顧問樂觀地認為,儘管拜登遇到了種種困難,他依然比任何共和黨候選人更有希望贏得270張選舉人團票。然而,一小部分紫州(即搖擺州,觀察者網譯註。)可能以微弱差距決定勝負,考慮到特朗普面臨的困境、他對美國民主構成的巨大威脅,許多民主黨人擔心屆時可能出現岌岌可危的局勢。
在這些互相制約的因素中,所有跡象都表明,相比兩人的第一次交手,拜登與特朗普進入2024年重賽時的實力均會大打折扣,就像兩名早已度過壯年的拳擊手重返賽場一樣。在“拜登VS特朗普”的第二次對決中,結果可能不會取決於哪位候選人更強,而是取決於在決定勝負的關鍵州,哪一位的弱點會被更多選民所排斥。
(原文於9月2日發佈在“大西洋週刊”網站,原標題:“為什麼拜登就是無法在民調中甩開特朗普。” Why Biden Just Can’t Shake Trump in the Po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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