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航班迫降苞米地，制裁沒用還能飛？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9月12日，俄羅斯新西伯利亞州境內，一架烏拉爾航空的A320客機緊急迫降在一片苞米地裏。
必須得説，一開始在社交媒體看到這則新聞時，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惡作劇把舊聞當新聞。因為在2019年8月15日，烏拉爾航空的A321客機（從莫斯科飛往烏克蘭辛菲羅波爾）在起飛後不久遭遇鳥擊發動機停車，機組成功迫降苞米地無人死亡。
這次也一樣，飛機成功迫降，整個過程中無人死亡，僅有5人受傷。
都是烏拉爾航空、都是空客A320家族、都是苞米地，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啊！非要説起來唯一的區別是四年前的烏拉爾航空還能飛烏克蘭，而現在的烏拉爾航空沒法飛烏克蘭。
2019年的第一次苞米地奇蹟
2023年的第二次苞米地奇蹟
兩起事故各有各的原因，2019年那次是起飛後就遭遇鳥擊雙發停車，堪稱是俄羅斯版“哈德遜河奇蹟”。而剛剛發生的這起“第二次苞米地奇蹟”，根據俄羅斯官方消息稱，原因是液壓系統故障所導致的。
考慮到A320的操縱面都是需要液壓系統來作動，在迫降時飛行員很可能面對的是液壓失效帶來的操縱效率下降。在這種情況下能完成精密的迫降動作真乃奇蹟，不由讓人感慨烏拉爾航空是不是針對苞米地迫降對飛行員進行了特訓。
當然烏拉爾航空兩次迫降能夠完美降落沒有發生機毀人亡的悲劇，除了飛行員高超的技術與冷靜的處置之外，兩次都選擇了平坦而又鬆軟的苞米地，也是成功迫降的重要原因——或許將烏拉爾航空改名為苞米地航空更能突出它的特色。
建議烏拉爾航空的駕駛艙裏都掛上赫魯曉夫的照片作為護身符
事故分析
本次事故飛機是空客的A320，使用的發動機是CFM56。事發時這架飛機正執行從黑海之畔的索契飛往鄂木斯克的航班。從flightradar24上的ADS-B數據來看，從索契飛往鄂木斯克的過程中飛機數據一切正常，維持在35000英尺高度巡航飛行。
但是在準備降落鄂木斯克機場時，飛機顯然發生了異常狀態。
在飛機進近高度下降到2200英尺（約670米高度）時，飛機空速突然下降到118節左右，遠遠低於該階段160節左右的空速範圍，接近失速速度。而在這一空速和高度持續了約兩分鐘之後，這架飛機果斷拉起提升高度與空速，放棄降落在鄂木斯克機場，並以18000英尺（約5500米）相對較低的安全高度飛往新西伯利亞準備備降。當然機組並沒有成功飛到新西伯利亞，在途中就發生了意外情況不得不選擇迫降在苞米地。
事故飛機在準備降落鄂木斯克時顯然發生了問題，機組放棄降落向東飛往新西伯利亞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官方聲稱飛機迫降是因為液壓系統發生機械故障，而液壓系統與發動機和燃油系統的操控並不相關，和發動機的關係在於需要由發動機給液壓系統提供動力。
A320飛機的液壓系統主要作用在舵面操控、起落架收放以及剎車系統上。如果以此前飛行跡象來看，發動機運行在發生故障放棄降落鄂木斯克時並未表現出異常，那麼液壓系統出現的問題很可能表現在無法放下起落架或液壓驅動的舵面操控出了問題，換而言之飛機開始不受控了。
飛機液壓系統示意圖
對液壓系統來説，比較常見的故障是液壓管路或者接口漏液，而如果發生漏液情況後，最直觀的表現就是液壓系統的壓力由於漏液而逐漸降低，進而使得作動力越來越小，舵面越來越難控制。
如果原因真如烏拉爾航空所説是液壓系統故障，那麼很可能是這樣一個場景：降落階段飛行員發現液壓系統開始漏液，飛機逐漸難以操控。而即將降落的鄂木斯克機場是個小機場，不見得有足夠的能力保障故障飛機的降落。於是在短短兩分鐘的決斷後，決定飛去新西伯利亞機場降落。遇到機械故障的飛機捨近求遠去保障條件更好的大型機場，也是一個很常見的操作。
可能機組認為液壓系統的滲漏可以讓飛機撐到飛到新西伯利亞並降落，或者説再不濟哪怕迫降在新西伯利亞機場也比迫降在鄂木斯克機場要好。但是，液壓系統的滲漏並不是線性的而是可能隨着操作次數的增加而加快滲漏的，畢竟液壓系統是要對液壓油進行加壓，而一旦加壓遇到破損……那破損口只會越來越大。比如本來一分鐘滲漏的液壓油是一升，結果幾次操作之後伴隨着不斷的加壓，滲漏口變得更大了液壓油飆出來了，而泄露速度也上升到了一分鐘1.5升。
換而言之，本來飛行員覺得這液壓系統能撐到備降機場，結果飛着飛着滲漏加快了，液壓系統效能越來越低了，顯示的油量也越來越少。眼看是飛不到機場了，這時候如果液壓系統徹底失效，那麼就是徹底完蛋等着墜機了，而如果趁着液壓系統還能用的最後時刻選擇一個平坦地形迫降，那還有一線生機。
你看，這一片苞米地多平坦多適合迫降啊，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而本次機組也是無愧於烏拉爾航空的光榮傳統，在一片烏拉聲中學習前輩好榜樣成功迫降。
發生滲漏的液壓系統，可以看到黑色的液壓油噴的到處都是。
封鎖與反封鎖
在本次事故發生之後，由於正好處於西方斷供俄羅斯民航飛機零配件供應一年半之際，也因此，普遍認為導致這次事故的原因是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
本來以為這次的劇本會是俄羅斯譴責西方斷供飛機零部件危及民航安全，而西方指責是俄羅斯維護不當草菅人命。結果實際的發展卻大相徑庭：烏拉爾航空總經理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本次事故純屬機械故障，與西方制裁斷供零部件無關；而西方媒體一個勁兒在説俄羅斯民航已經被制裁一年半了，他們缺醫少藥眼看就要完蛋了，你看這不就出事故了？
如果從事故原因角度來説的話，由於制裁導致零部件無法按照規定使用時間進行更換，導致超期使用進而發生事故症候的可能性更大些，尤其液壓系統的接口是需要定期更換的。
但仔細想想，俄羅斯和西方這與預期完全不同的態度也不難理解，俄羅斯方面想要傳達的是西方的零部件封鎖是毫無意義的，對俄羅斯民航毫無影響一切盡在掌握，這次是其他因素導致的事故，屬於偶發事件。而西方媒體則是要證明對俄羅斯民航飛機的零部件封鎖是極有成效的，對俄羅斯造成了重大損失以後這種事會越來越多。
也因此，兩者奇怪的表現就不難理解了，核心就在於封鎖是否有效上。俄羅斯想要風輕雲淡的説事故和封鎖無關，封鎖是無效的；而西方想要證明封鎖有用，俄羅斯指不定很快就跪了。
當然就實際情況來看，俄羅斯航空業在俄烏戰爭爆發、西方發動制裁的初期，確實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在2022年4月這影響達到頂峯，近半飛機不得不封存趴窩停在地面上。但自4月以後，俄羅斯逐步適應了西方的制裁，也習慣瞭如何在制裁之下維持正常運行，飛機的使用率逐步上升，現在可用飛機更是接近2021年的水平。
俄羅斯的西方飛機機隊運行情況逐漸恢復到2021年水平
目前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已經到了第十一輪，某種程度上來説，該制裁的全都制裁了，也想不出還有啥東西可以追加制裁的。對俄羅斯民航飛機的部件禁運制裁，是在2022年2月28日就開始的，也是在那會兒，俄羅斯宣佈將租借自西方公司的飛機全部國有化沒收。
對現代噴氣飛機來説，維護是非常重要的一環，而擁有足夠的零配件進行更換，更是確保飛機正常使用的重要條件。在西方制裁初期，由於俄羅斯社會上上下下包括航空業對戰爭與西方制裁毫無準備，所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2022年3月的時候，不少波音空客飛機以及俄羅斯自產的SSJ100飛機（使用大量西方零部件）就成了“器官捐獻者”，從它們身上拆下零部件以保障別的飛機能正常飛行。
在西方制裁初期，有不少數量的飛機作為器官捐獻者封存了
當然，現在俄羅斯人可以很得意的説他們已經解決了西方制裁的問題：“起初人們都很震驚，沒人知道該怎麼做，兩到三個月後，找到了新的供應渠道，六到九個月後，出現了相當多的替代品，這使得價格和交貨時間得以降低。”你看，就算鬼子層層封鎖，八路也總能打通交通線給根據地送去急需的藥品。
而仔細看西方媒體對於俄羅斯航空業反封鎖的報道，不得不感慨真就是“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在西方主流媒體的報道中，他們對一點特別不解，怎麼制裁零部件制裁了一年半，還有那麼多俄羅斯人出國度假？去中東、去土耳其、去東南亞、去東方大國，彷彿制裁對他們毫無影響。當然這些俄羅斯飛機所飛去的目的地國家，本來就沒有參與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自然也是不阻止俄羅斯的遊客和飛機來。
而就西方媒體的報道來看，俄羅斯解決飛機維護維修的一大渠道就是這些海外航班。你看，我飛機飛過來時發現有些小問題，你給我修一下行不？這個閥門、那個接口需要換一下，這個繼電器有些接觸不太好你也一起給我換了吧。沒問題，用了多少零配件你説，我付錢。你看，這為了飛行安全給人俄羅斯飛機消除下安全隱患，也是應有之意吧？
而在路透社的報道中，主角依然是我們今天正文的主角“苞米地的英雄”烏拉爾航空。路透社根據所獲得的資料指出，烏拉爾航空的一架飛機曾在2022年11月飛往葉卡捷琳娜堡進行維修，而更換上去的部件，是美國諾斯羅普格魯曼產的一個價值25萬美元的高精度慣性導航儀。而根據路透社所獲得的海關數據，這個慣導儀只是累計價值幾十億美元的部件其中之一，這些本應被制裁的部件來源是中亞、中東、土耳其等國。
不難想象，在這些不參與制裁的中立國家中，有大量的二道販子從事着這類制裁物品的“轉口貿易”，甚至還有提供“一條龍服務”的。但此類“轉口貿易”只能用於那些比較常見、使用量較大且不容易溯源追蹤的易耗品，或者小體積設備。真要是發動機或者起落架這種非常顯眼的大件，還是不那麼容易突破封鎖的。
至於其他突破封鎖的方式，只能説令人大開眼界，一個比較有意思的案例是一家俄羅斯小航空公司老闆的老婆在土耳其註冊了一個航空維修公司，然後通過土耳其獲得飛機的零部件後，又為老公的飛機進行維護維修，真就是成了“夫妻老婆店”了。而西方國家雖然知道俄羅斯有各種各樣的渠道獲得急需的航空器械與零件，但面對這些國家又頗為無可奈何，因為“這些國家越來越不把西方當回事”。
當然對俄羅斯來説，靠這些地下渠道獲得飛機部件終究不是個辦法，而現有西方機隊顯然是無法持續的。好在俄羅斯還有自己的航空工業，也有如SSJ100和TU214這種國產或者將國產的飛機可以頂上。也因此，俄羅斯在2022年6月所制定的航空規劃中，準備在2030年提供上千架國產飛機以徹底替代西方飛機。對此我衷心祝福他們的國產飛機重啓之路能夠順利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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