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我和中國學者沒什麼好對話的”,這件事情深深刺傷了我
“是中國故事不夠精彩?還是中國學者沒有思想深度?為什麼總是講不好中國故事?”
在9月16日,以“回顧與展望:‘一帶一路’倡議十週年”為主題的思想者論壇上,中國人民大學重陽研究院執行院長王文用自己的經歷,對全場發問。在他看來,西方學者贏就贏在對知識的營銷和議價能力上。隨着“一帶一路”提出十年,越來越多國家願意為中國知識付費,“一帶一路學”已經開始萌芽。
本屆思想者論壇由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觀察者網聯合主辦、上海春秋發展戰略研究院和《東方學刊》共同協辦、上海虹橋國際中央商務區提供支持,匯聚海內外60餘位專家學者和企業代表。本文為中國人民大學重陽研究院執行院長王文主旨演講。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研究院執行院長王文參加思想者論壇
**王文:**再次感謝邀請,向張維為老師、金仲偉總編表示致敬。復旦大學中國院成立十多年了,觀察者網也十多年,人大重陽也11年了,“一帶一路”同樣也是十年了。堅持就是一種力量,偉大是靠熬出來的,很不容易。
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一帶一路’與全球話語體系重建”。這十年來,“一帶一路”的確在推進中國話語的崛起,用我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講,這張圖是2013年以來人大重陽“一帶一路”全球調研與宣講圖,藍色部分是我與同事們去過的國家,差不多有100多個,南極洲也去過了,如果不是疫情,非洲和中美洲部分應該也能走遍。

經常有一些領導或同行來調研,都會在這張圖面前感慨,問我們得花了多少錢?我非常自豪地講,這些調研幾乎沒有花過學校和重陽教育基金一分錢。為什麼沒有花?就是我要講的第一個觀點,“一帶一路”助推中國學術話語的國際價值。
沒有“一帶一路”之前,中國學者在國際知識體系中並不佔優勢。民主、自由、法治、人權、金融,這些都是西方人的知識,外面很少會請中國學者去講這些。但有了“一帶一路”以後,大家都在問什麼是“一帶一路”?這是中國獨創的知識,當然要請中國的學者去講。“一帶一路”提出後,助推了中國學術話語的國際價格,越來越多的學者受邀到國際上講學,越來越國家願意為中國的原創知識付費,這是以前沒有的事情。
但相比之下,西方學者對知識的營銷能力和議價能力非常強,他們的思想可能並沒有那麼有深度,但是他們懂得如何高度濃縮自己的知識,用一個詞就讓你明白。我講一個自己幾年前親身經歷的故事。西方有位極其著名的經濟學家,他發現的一個概念,幾乎所有上過大學的成年人都知道。他唯一一次到中國來,是我牽頭邀請的,演講費高達12萬美元,而且來回頭等艙,前後在中國只呆了一個晚上。
原本我還想安排一些中國學界同行與他交流,他説,到中國來沒什麼好和對話的,中國學者的思想太貧瘠了。他內部講了一個多小時,吃了頓飯,就飛走了。
這件事至今仍刺痛着我。是我們中國學者的思想深度不如他嗎?我覺得不是。是我們不會包裝自己!美國學者的知識包裝營銷能力極其強,這是美國知識崛起的一個重要原因。
十年下來,西方很多概念都被中國學者解構了,這是一代學者的努力,但是還不夠,雙方差距還非常大,這從一個數據上就可以看出來。
2021年中國圖書市場進出口貿易數據是一個折射。當年,中國圖書出口數據是多少?不到1億美元,這裏還包括大量古代名著、兒童讀物等等。而中國進口的是多少?將近9億美元。1:9,可以説是外國碾壓中國學者、碾壓中國的知識生產力。是我們的思想太差嗎?不是。是我們知識包裝、溢價與營銷能力太差。
西方把自己的話語通過包裝、營銷賣給我們,我們花了錢買他們的知識,還要被他們忽悠,這就是西方話語的營銷能力。所以,我認為未來十年,“一帶一路”在國際市場上的話語標價、溢價能力需要極大的提升,尤其是年輕學者要學會在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之內抓住人的心,讓他們聽進去。
另一方面,“一帶一路”也在助推中國經濟話語的崛起。中國道路的成功,讓世界開始重新思考經濟增長的邏輯,基建先行模式獲得了越來越多的認可。以前西方講“市場萬能論”,但我們強調的是政府規劃與市場需求結合,這也是“一帶一路”的邏輯。我們在非洲修了8000多公里的鐵路、1萬多公里的公路,10億美元以上的基礎建設投資了130多個,對當地的拉動效果也是非常明顯的。而且相比於西方抵消的跨境融資模式,中國推行的是F-EPC多元融資模式,這是西方沒有做過的,我們的多元融資模式是巨大創新。

2019年8月2日,在安哥拉洛比託鐵路項目現場,中國中鐵二十局本格拉鐵路項目員工在進行鐵路維護。新華社發(柳志攝)
我們的基建推動經濟增長模式對應的是索洛的全要素增長模式。我們的國家規劃、市場需求結合是和諾斯的國家理論相對應的,諾斯講國家制度要健全,實際上是為他的自由主義理論、西方自由主義國家制度辯護。我們的EPC多元模式對應的是的投資組合理論,馬科維茨獲得過諾貝爾經濟學獎。從這個方面看,哪位中國學者能破解“一帶一路”經濟邏輯,就有可能成為第一位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中國人。
另外我們的組織力量也要走出去。我們現在約有800萬中國人長期在海外工作、生活半年以上,約8萬家中國企業長期在海外經營,約8萬億海外資產存量。在國內,中國是服從黨的領導。在海外走出去的過程中,黨組織的三大優勢潛能即紀律性、奉獻性、組織性現階段還沒有完全發揮出來,有時候讓人感受不到中國的強大,感受不到中國的組織性、紀律性,以及中國發展背後的奧妙和哲學魅力。
西方講國際政治都是現實主義那一套,講大國邏輯都是“國強必霸”,“一帶一路”提出後,現實主義國際關係理論受到空前挑戰,“國強必霸”的大國政治邏輯被重寫,合作共贏而不是利益博弈,正在逐漸佔據非西方世界政治的主流。
在這種情況下,“一帶一路”也在呼喚中國國際政治學,未來我們的話語崛起是用共贏主義去對抗摩根索、沃爾茲主義;“一帶一路”公共產品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更文明的未來,是文明型的國家;“一帶一路”不是歷史的終結,而是世界歷史的重新開始。
在我看來,要構建“一帶一路學”,還面臨七大問題:
1.理論體系構建問題。“一帶一路學”是一個融合政治學、經濟學、國際關係學的交叉學科,如何做到理論自洽?怎樣加強可操作性,我們要做成本收益分析、主體行為分析,不要老是掉入西方的“債務陷阱”話語裏。另外還有內外部理念表述的認知統一問題。
2.定位與目的研究,想明白我們要什麼和不要什麼?我們經常説不要霸權,不要掠奪,那要什麼?我們現在就是沒有説清楚這一點。
3.運行邏輯研究,經濟學邏輯是研究包括重塑全球價值鏈、雙向“嵌套型”分工環流、全球化區域主義、對外經濟開放新格局、外貿新業態、優化地區要素稟賦與資源配置、重構陸港海運的經濟地理等等,非經濟學邏輯主要是指新制度建設、全球治理觀、世界秩序重構、親誠惠容理念、義利觀、大國博弈。
4.治理結構的研究。“一帶一路”到底是什麼?是國際組織?還是區域經濟一體化形式?雙多邊合作框架?關税同盟?共同市場?這些都沒有説清楚。它的邊界在哪裏,到底是區域主義的還是多邊主義的,還是周邊合作的?另外還有導向研究,是一種機遇,還是合作機制,一種新型公共產品?還有機制性的研究,投融資機制、税收機制、安保機制、爭端解決、組織協調等等,這些治理結構的研究都沒有深入下去。
5.對接研究。經常講要和世界上每個國家的戰略進行對接,但是很多對接機制研究得不夠透,以及與西方領銜全球治理體系、區域合作機制的對接,也都有待進一步研究。
6.風險研究。包括風險本質與演變、風險的種類與形態、風險的來源與追溯、風險的規避與化解等等。
7.案例研究。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大量走出去案例,但具體的項目分析、城市企業個人的案例研究太少了。
1992年中國改革開放15年的時候,中國知識學界還在討論“姓資還是姓社”這樣現在看來非常愚蠢的問題。所以,我覺得十年對“一帶一路”來説還是太短了,很多問題都還是懵懵懂懂,“一帶一路”助推中國話語的崛起才剛剛開始,“一帶一路”學科化、理論化的進程仍須艱難前行,也需要像今天在座各位這樣務實的話語構建者。
再次感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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