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華盛頓驚魂96小時，208頭“驢”呼嘯而過改變歷史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大家好，歡迎來到本期逸語道破。10月3號，美國國會發生了一次意外的投票罷免，罷免對象是美國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麥卡錫，他成為了美國建國以來的第一個被罷免的共和黨的議長。
本次罷免事件極具戲劇性，從結果來看，罷免是由共和黨人發起的，投票的共和黨人是以馬特·蓋茨為首的極端強硬派，他曾在上一次麥卡錫競選議長的15輪投票中多次阻擋投票進程，並公開提名特朗普出任議長。本次同樣是這個極端強硬的、並帶有“懂王”標籤的年輕共和黨議員，在向麥卡錫發起挑戰。
蓋茨在共和黨內找到了7個同路人，支持罷免麥卡錫的一共8票，但是他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驢象之爭中的“驢”、也就是民主黨——的支持。民主黨有208票支持罷免，這使得罷免麥卡錫的票數達到216票，儘管麥卡錫成功守住了黨內210票，但216大於210，罷免動議被通過，麥卡錫成為歷史上第一位被罷免的共和黨眾議長。
整起事件極具畫面感：驢象之爭裏8只小象挑戰老公象，老公象覺得我肯定把你踩死了，結果200多頭驢呼嘯而過，最後“老公象”議長麥卡錫就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儘管有些匪夷所思，但這個事件不是憑空出現的。之前我們討論過，麥卡錫為了獲得議長的職務，忍辱負重答應了很多屈辱的條件，其中包括“只需要一個意願就可以發起對議長的罷免投票”這條規則。
麥卡錫被罷免後發表了一個48分鐘的演説，除了回顧自己含辛茹苦從普通家庭努力奮鬥成為眾議院議長的過程，也提到在蓋茨發起罷免的事情傳出之後，上一任議長也就是民主黨的佩洛西曾經去找麥卡錫。因為這次罷免的導火索就是麥卡錫幫助民主黨通過了一項45天的臨時支出法案，讓民主黨政府避免聯邦政府關門的窘境，使得政府能夠繼續運行下去。
麥卡錫認為基於國會山“投桃報李”的遊戲規則：因為我幫你這麼大一個忙，遭受來自共和黨內部極端強硬派的衝擊和挑戰，你民主黨怎麼也要幫我擋住這波“反攻倒算”，我甚至都不需要民主黨完全站在我這一邊，只要佩洛西你幫我爭取足夠多的棄權票，只要總票數少於210票，我就安全了。
但是佩洛西后來採取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做法——我沒記錯的話，投票當天她不在，她説去參加一個議員朋友的葬禮，離開了華盛頓。然後，現任民主黨作為國會眾議院少數黨領導人哈基姆·傑弗里斯説，我們也不喜歡麥卡錫，因為過去9個月麥卡錫做了很多讓民主黨討厭的事，包括髮起對拜登的彈劾，我們覺得你麥卡錫過於討好共和黨內的極端強硬派，所以我民主黨沒興趣救你。儘管你幫我一個忙，但我們還有9個月舊賬要算。所以網上就有一個結論，説麥卡錫是死於騎牆——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10月3日晚，麥卡錫在被罷免後對記者發表講話。圖片來源：美聯社
我們拋開麥卡錫被罷免這次具體的人物和事件來看，在西方民主政治中，成熟的民主政體有一個顯著特色就是妥協，政治上是需要進行交易的。現代民主政治遵循的一點就是確保各個集團的利益衝突以及圍繞政策展開的博弈，不是動用武力、不是以從物理上消滅對方的方式來解決的，而是以和平的民主的方式解決，其中的精髓就在於妥協。
沒有一方能拿到自己全部想要的東西，一定要適當照顧對方的正當考量，讓這個東西雙方都能夠接受。或者像麥卡錫採取的策略，一個案子給你，一個案子給我，可能更多地體現了建制派成熟穩重的一種考量。比如啓動對拜登、尤其是亨特·拜登的調查，更多的是安撫共和黨內的極端派，那在被彈劾問題上民主黨也應該考慮我的一些需求。
説實話，我個人認為如果美國現在還處在20世紀90年代或者21世紀初，也就是特朗普或奧巴馬上台之前我們相對比較熟悉的成熟穩健的政治氛圍之下的話，麥卡錫還是很適合做議長的。他本人擅長政治籌款，擅長在密室政治中就各個利益羣體進行交易，在黨派之間扮演一箇中間人的角色。這種能力在成熟的西方民主國家，被大家認為是一個政治人物應該有的素質。
但是今天的美國顯然不是當年的美國，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之前網友説的“一切問題都是體制問題”這句話是對的，就是當美國的政治氛圍發生變化後，這個制度正在越來越多地表現出福山所説的“否決政治”，走向了互相投反對票的方向。
無疑，民主黨議員是基於他們的考量支持這個罷免案，這是極具諷刺意義的。而導致本次華盛頓驚魂更具戲劇色彩的一點，就是麥卡錫的罷免所產生的奇妙連鎖反應。
民主黨一開始想到的情況可能是將麥卡錫“幹掉”後，給共和黨一個難題，由於找不到接替麥卡錫的人選，共和黨會因此難堪，國會將陷入抵消運轉，甚至癱瘓；而這個責任不在民主黨，因為罷免案是共和黨發起的，對於民主黨來説，有足夠的空間將自身責任拋掉。但民主黨沒有想到的是麥卡錫還有一個隱藏屬性，這一屬性只有在他被移開後，才以一種戲劇化的方式爆發出來。
麥卡錫的效用就像是一個封印，堵住了亞空間在美國國會上的那個缺口，當封印被移開後，某個東西就開始降臨了，陰影開始籠罩美國國會，這個陰影就是“懂王”特朗普。沒人想到麥卡錫被罷免後，立刻就有懂王的支持者高調喊話，提名懂王當議長。
當地時間10月5日，特朗普發了一張P圖 圖片來源：特朗普社交媒體賬號
這個話一出所有人都“瘋”了。
NBC作了一個梳理報道，提議“懂王”當議長這個事最早可以追溯到2021年1月20日，也就是美國權力交接的前夜。在美國的憲法條文中規定議長是由美國國會眾議院推選產生，但沒有説議長本人必須是美國國會眾議院議員，按照這個條款的話，一個非國會眾議院議員的人，如果有過半國會議員、通常就是多數黨議員的一致同意，票數超過一半就可以當選議長。
當然之前的慣例一般來説議長都是是國會議員，因為議長的角色需要熟悉國會的議事制度，需要具備對流程的控制能力，要知道怎樣跟國會議員進行溝通和交流。説實話如果不是議員的話，很難摸清裏面的門道，除非你天賦異稟，很明顯懂王這方面的能力也是有缺陷的，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在麥卡錫被罷免前，提名特朗普當議長這件事在美國國內僅僅只是不切實際的熱度而已，因為當時共和黨內有一個標準的議長人選，就是麥卡錫，但現在這個人被移掉了，短期內又找不到一個二號人物來凝聚共和黨的所有議員，所以本來懂王當議長這事沒有任何可能性，從現在開始變得有可能了。
當然，伊利諾伊州那邊的民主黨議員也説過，推選懂王當議長是不成立的，因為共和黨自身議事規則第26條款規定了共和黨領導層如果被訴的刑期超過兩年就不能成為黨內領導層。但實話説，如果共和黨真的鐵了心要推懂王，把這條規則改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緊接着就是這起事情最為戲劇性的發展，懂王對這件事情的表態。首先，他表達的意思是“主要還是關注大選的情況，但是如果共和黨人需要我做一些事，我也不反對”，隨後便在互聯網上掀起一波熱潮，包括班農、懂王鐵桿的議員，以及懂王的粉絲就開始在社交媒體平台上嗨起來了。
這件事進入高潮有兩個表徵，第一個是據説特朗普在“X”（推特）上發了一張拿着議長專用的木槌的照片。大家想像一下，如果此事成真，懂王成為眾議院議長，要知道總統是要定期來眾議院做國情諮文的，前面“睡王”拜登在講，背後站着“懂王”舉着錘子的景象吧。第二個是大概48小時後懂王在接受福克斯採訪時表示他可以“接受短期的議長職務”，比如一到三個月，可以在共和黨選出議長候選人之前幫忙暫時穩定局面。
這個消息出來後驚爆了所有人，尤其是對此前將麥卡錫沖掉的民主黨人，簡直是晴天霹靂。因為如果懂王通過了共和黨內的提名，放在國會表決，在今天這個政治氛圍下——因為議長投票是公開投票，要唱名的——共和黨內一定是保持一致的，如果敢公開反對黨內一致的結果，是要承受極大的政治壓力的，沒有人會冒這個風險公開反對；而民主黨票數不夠絕對多數，根本攔不住懂王就任眾議院議長。懂王一旦上台，民主黨就算拿到短期的政府支出預算，後期也還是會陷入癱瘓，這是幾乎1000%會發生的事情，這非常嚇人，非常驚悚。
緊接着事情就開始急速運轉，其對於共和黨來説也是一個巨大的刺激。因為美國國會的運作機制與白宮不一樣，國會更像是一個充滿了精巧的議事規則的海洋，像一個精巧的瓷器店，你是不能真的放一頭野牛衝進瓷器店的，這樣的結果就是一地雞毛，會對美國政治產生災難性的後果。
後面被認為有希望去接任麥卡錫職務的呼聲最高、並且也是公開跳出來明確表達自己願意去選的是吉姆·喬丹。一方面他跟麥卡錫關係不錯，另一方面他又是懂王的死忠。他跟懂王的關係很鐵，懂王發聲後他迅速對“懂王”做了一些政治表態，就像經典的電影《教父》中的情節，殯儀館的老闆要為女兒要正義，於是找到教父，握手、吻戒指，然後稱他為教父。
吉姆·喬丹做完這些表態後，“懂王”也很有意思，週五的時候，他在自己的社交媒體網站上説吉姆·喬丹是一個偉大的共和黨人，他得到了我的權力背書，得到了懂王的endorsement。在這個消息之前，懂王是説他將前往華盛頓出席下週三的共和黨內部的議長候選人提名會，那時候他還沒有對任何人給出他的權力背書，所有人都擔心懂王殺回華盛頓，他一回來華盛頓就要“殺瘋了”。
最有希望接任議長職務的議員吉姆·喬丹
特朗普在週五為吉姆·喬丹背書之後，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能會急速收斂，因為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可以接受的、有懂王背書的人，出現了一個“封印”，那就得趕緊封住貼上，先堵上這個坑。我相信包括建制派、強硬派，以及闖了禍的強硬派像蓋茨一樣嘴很硬，説穿了其實還是扮演一個討價還價的角色。我個人認為，蓋茨在罷免麥卡錫成功後的狀態，就有一種“我只想捅一下試試，怎麼就捅破天了？”的意思，所以如果不出大的意外，吉姆·喬丹將得到共和黨的提名成為新議長。畢竟在沒有議長的情況下，國會沒有辦法有效運轉，如果真的戲劇性地讓“懂王”降臨，國會就不是正常運轉了而是變瘋狂。如果大家不想同歸於盡，不想全體變身樂子人在國會開打，收斂是必然的。
現在媒體上也説了一些“懂王”是如何被勸服的，本質上還是程序問題。首先是國會程序的複雜性，你會發現特朗普本人並沒有強烈的意願競選議長，因為議長這個工作不是要大刀闊斧橫衝直撞，更多的是在精細的螺螄殼裏做道場的工作，是比較牽扯精力的。而且作為議長不能有鮮明的個人色彩，是要去調和各方利益的。
第二則是議長產生的程序，首先是內部提名投票，因為懂王不是國會議員，他沒有投票權只能在門外等結果；第二就是匿名投票的選舉程序是不記名唱票，共和黨人直接選擇支不支持懂王，那懂王的政治顧問就告訴他，你確定能選過斯卡利斯或吉姆·喬丹嗎？因為200多個議員裏面，中期選舉時很多“懂王”看好的都沒有選上。最大範圍來説，標榜自己是懂王死忠的大概就19個人，實話實説在共和黨內獲得提名，19個人是不夠用的，我覺得懂王可能也沒這個自信。
而且有人告訴他，這個提名不但是匿名投票，而且投票結果還要公示。那對特朗普來説就要冒一個風險，最好的情況是贏得了一個不想要的職位，但最壞的情況是非但沒贏而且票數還很差。要知道在大選前懂王對任何印證自己支持率的數據都很敏感，因此他不願意冒這種風險，因為沒有必要。
他甚至不想讓別人蹭他的熱度，更不要説假如這樣一場選舉證明了他對共和黨議員控制不了多少，這是對他政治實力的貶損。他要做那些具有邊緣色彩的政策表現的時候，需要確立自己近乎無敵的支持率，樹立無敵的形象。
所以，目前看來懂王應該是接受了這種建議，所以很快就給出了政治背書，也就意味着這個人會得到“懂王”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結果基本上已經收斂。而在此過程中，儘管我們説懂王的一些騰挪的功夫，對於美國國內政治制度和程序細節的認識和理解，可能不如那些在華盛頓成長起來的資深職業政客，但作為一個素人，他有極為敏鋭的政治嗅覺，有近似野獸般的政治直覺，他對分寸和節奏把握的還是不錯的，他抓住了這個幾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禮包，展現了他對全局的一種掌控和把握的能力。
更加重要的一點是，在此過程中你會發現，懂王其實並沒有藉機花太多時間和篇幅對麥卡錫及共和黨建制派落井下石。他説過一些話，但沒有抓着不放，包括他站出來説我可以短期接任這個議長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給共和黨贏得時間，為形成一個穩定的共識性的人選去做一個過渡，這塑造的是他在“顧全大局”挽救共和黨的姿態。而這次的“麥卡錫大禮包”，實際上是民主黨送給他的。
最後，我們可以看看蓋茨。這個人很有意思，大家第一次對他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是在麥卡錫的15輪議長選舉中，我記得是第十三輪還是第十四輪選舉，眼瞅着到他這裏進行表決，就差他一票，他如果説yes，這輪表決票就可以不用投了，結果他説了present棄權，導致票數又不夠，又要再重新來一輪。接下來，麥卡錫去跟他理論，後面還出現麥克·羅傑斯從後排衝上去指着他，結果被人帶走，差點直接發生衝突。
我之前在節目中説過，其實就是蓋茨看上了羅傑斯的位子—眾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他的特點就是雖然是個小人物，但不介意闖大禍，他願意擺出這種撒潑的樣子，你不給我眾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的位子，我就讓你當面難堪。應該説，蓋茨在那次嚐到了甜頭，他向大家展示了，他就是真敢這麼幹。
本次發動罷免的共和黨議員馬特·蓋茨 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
第二，他的算計是他也沒真闖禍，就是讓你多投了一輪而已，沒有把你弄下去，沒有擾亂你的大局。但是，這次他玩脱了，闖了個潑天大禍，他真的把麥卡錫給移掉了，這就犯了黨內拆台的政治忌諱。
還有另一個後果，導致麥卡錫被罷免的原因是他考慮了民主黨的訴求之後去促成了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妥協，通過了臨時政府支出的議案，得罪了共和黨內的極端強硬派，而最後真正讓罷免被通過的是來自民主黨的落井下石。
客觀來講，蓋茨是闖了個小禍，但民主黨這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不僅在那看熱鬧，還過去助攻了一下，小禍變大禍。各位可以合理地考量，此後當選的議長，不説是吉姆·喬丹這種跟懂王鐵桿關係、比麥卡錫還強硬的人，就是換一個温和的共和黨人上來，他還敢和民主黨合作嗎？
對於共和黨整體而言，撇掉這些個人的名字，那就是民主黨成功創下了一個美國曆史，讓共和黨有了美國歷史上第一個被罷免的議長，這對共和黨來説是個恥辱。不説有債必償，共和黨也不是慈眉善目的角色，未來民主共和兩黨將演變成徹底的死鬥局面，40天以後第一輪就將開始，看看臨時預算時限過了之後還能不能再有下一個。
第二，在邊境牆問題上，拜登政府自己也開始建了。此外，還有烏克蘭援助的問題，你試試看共和黨還會不會配合民主黨訴求，包括在重大國內議題上，整個華盛頓新一輪的風暴正在地平線上浮現。
當然從我們觀察者的角度上來説，這些事情給我們幾個值得思考的點，就是無論來自什麼黨派，考慮到在這種政治生態下成長起來的美國政客，我們在同美國進行戰略合作時是不是應當更加謹慎，時刻警惕美國方面出爾反爾、落井下石。
未來2024年美國的總統選舉將在這樣一種氛圍下梯次展開，那麼我們應該更多的做好面對來自美國國內的非典型性的衝擊和挑戰，也就是要面對美國政治中出現某些小人物、新進議員推翻老牌資深政治人物這種理論上根據美國製度設計應當被避免的小概率事件成為現實。
我們應該為此做好心理建設和應對能力建設，同時保持密切觀察。美國的政治現實將越來越具有羅馬帝國末期政治的特徵，越來越走向福山所謂的政治衰敗。當這樣一個國家的體系日趨混亂和不穩定，我們需要對它可能帶來的衝擊做好充分準備。
今天就講到這，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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