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世界科幻大會主席:科幻作品是不斷變化的中國的絕佳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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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成都,秋高氣爽。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舉辦之際,本報記者在菁蓉湖畔與本屆世界科幻大會聯合主席本·亞洛(Ben Yalow)進行了一次對話。
10月18日,在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開幕式上,本屆科幻大會聯合主席本·亞洛致辭。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 攝
本·亞洛1952年出生於美國紐約,他的母親羅莎琳·亞洛(Rosalyn Yalow)在1977年,與兩位科學家一起獲得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也是歷史上第二位獲得該獎項的女性。當他還在襁褓中時,就去過母親的實驗室。20世紀70年代,他在哥倫比亞大學求學期間,曾與三位同學一起編寫國際象棋程序CCCP(the Columbia Computer Chess Program)。之後,他作為計算機程序員在美國紐約城市大學工作了20餘年。他當過編輯,也研究戰爭歷史。但在諸多身份中,他願意用科幻迷來定義自己。
他總是繫着領結,説話慢條斯理,有着孩子般的笑容。以下是訪談內容——
草地週刊:能談談你怎樣與科幻結緣的嗎?
**本·亞洛:**是我父親帶我走進科幻大門的。我接觸到的第一部科幻作品是父親送給我的《湯姆·斯威夫特和他的探照燈》(Tom Swift and His Great Searchlight)。我可能讀過上千本科幻小説,最喜歡的作品是羅傑·澤拉茲尼(Roger Zelazny)的《光明王》(Lord of Light)。
我從1971年開始參加世界科幻大會,這一屆大會是我的第53次。本次大會是第一次來到中國,第二次來到亞洲。上一次舉辦大會的亞洲城市是日本橫濱。
10月13日,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聯合主席本·亞洛與科幻迷互動交流。組圖除署名外均由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胥冰潔 攝
草地週刊:您在世界科幻圈活躍了半個多世紀,能分享一些和中國科幻迷之間的故事嗎?
**本·亞洛:**我還記得在2019年都柏林舉行的世界科幻大會上,我第一次見到成規模的中國科幻迷,我也是從那時候瞭解到成都希望申辦世界科幻大會。當然這並沒有讓我很驚訝,因為我知道成都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舉辦過國際性的科幻活動。
但那次在都柏林,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中國科幻迷的熱情。當時的他們對於如何申辦世界科幻大會還經驗不足,於是找到我希望能提供一些建議。我總是很樂意去認識對科幻感興趣的人,見到他們就像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從那時起,我們開始密切聯繫,友誼也從那時候開始萌芽。
這幾年的相處下來,我發現他們有極大的熱情和決心、很高的辦事效率。即使疫情曾造成全球文化交流受阻,但他們依然贏得了投票會員的信任,拿下了2023年的主辦權。
草地週刊:科幻迷之間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連接,很容易打成一片。
**本·亞洛:**是的。從某種意義上説,科幻迷們都有兩個家庭——一個是與生俱來的,一個是他們主動加入的“科幻家庭”。對我而言,“科幻家庭”給了我不同於原生家庭的人生體驗。
在“科幻家庭”裏,人們最初都是因為科幻走到一起,但隨着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共同的話題也變得豐富。比如我們會分享舊火車站的照片,也會熱烈討論一些別人看似非常無聊的問題,諸如飛機的噴氣發動機的運行會怎樣影響到機票價格之類。
我從很多科幻前輩那裏學到了很多知識。這些老師用幾十年的時間毫無保留地幫助我,我無以為報。如今,我希望通過傳授我的經驗、知識來為科幻的發展做出貢獻,把對科幻的熱愛傳遞下去,讓更多人成為“科幻大家庭”的一分子。
10月13日,在成都市郫都區華愛學校,本·亞洛(右)與學生一同完成掐絲琺琅畫。
草地週刊:作為一名世界科幻大會的元老,您覺得中國與西方在科幻大會的舉辦上有哪些共通之處?
**本·亞洛:**無論在哪裏舉辦世界科幻大會,人們對科幻的熱情是一樣的。從1939年第一屆開始,除了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斷過3年,每年都如約而至,即使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下也舉辦過線上的世界科幻大會。對科幻的熱愛能跨越許多阻隔,把我們凝聚在一起。
第一屆世界科幻大會舉辦時,組織者只是一羣十幾歲的孩子,他們省下自己的零花錢,利用業餘時間為大會工作,憑着一股熱愛把大會辦成了。今天,你依然可以看到我們的組織者、志願者身上具有和科幻先驅們一樣的熱情。
草地週刊:成都留給您的印象如何?
**本·亞洛:**我來過成都三次,看過大熊貓,去過三星堆博物館,還吃過火鍋。在這樣一座充滿文化氣息的城市裏漫步,是一種很獨特的體驗。
草地週刊:當今世界依然存在着很多衝突和隔閡,您認為科幻能為彌合分歧起到一些作用嗎?
**本·亞洛:**也許我比較理想主義,但是我認為是這樣的。最初的科幻是在一羣孩子中成長起來的,今天熱愛科幻的人也普遍具有純真的童心。雖然在現實世界裏,大家可能存在觀點上的分歧,我們身在紅塵中,不得不去面對國際政治局勢的變化、文化之間的衝突,但我們對科幻有共同的熱愛,追求科學、追求想象,這樣的科幻文化和價值觀能將大家更緊密地團結在一起。
現實世界會不會影響到科幻的發展呢?答案是肯定的。作為“科幻家庭”的一員,我們是否可以去嘗試將負面的影響降至最低?那也是肯定的。
世界科幻大會就是一座溝通的橋樑。西方的讀者有機會通過這次大會看見中國龐大的科幻市場和粉絲羣體,吸收更多的中國文化元素;另一方面,中國的科幻迷能藉此機會與世界其他地方的夥伴交流。世界科幻大會本身有着悠久的文化傳統,每個地方的科幻迷也有自己的圈子文化,主辦地本身也有本土文化。大會能讓這三種文化充分融合。
10月13日,在成都市郫都區華愛學校,學生們與本·亞洛、卡洛琳娜·戈麥茲·拉格洛夫合影。
草地週刊:過去的40多年裏,中國科幻產業發生了巨大變化。在最低谷的歲月裏,只有來自成都的《科幻世界》雜誌成為中國科幻最後的火種。但如您所見,今天中國的科幻產業正在蓬勃發展,這樣戲劇化的變化看上去也很科幻。您覺得為何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本·亞洛:**我認為可以從兩個方面解讀。一方面,人們逐漸認識到科幻小説是一種非常有趣的文學作品,越來越多的人喜歡上了它。一個多世紀以來,西方作家寫出了許多偉大的科幻小説,其中一些已有百年曆史的作品仍然被人們廣泛閲讀。隨着中國的開放,它們也受到了中國讀者歡迎。另一方面,現實是科幻作品的土壤,科幻又總是告訴我們未來將會不同。過去幾十年,中國社會在現實世界中發生的鉅變為科幻創作提供了極大的現實基礎和想象空間。在我看來,科幻作品是不斷變化的中國的絕佳匹配。
草地週刊:我聽説您也讀過《三體》,在海外這本書頗受西方讀者歡迎。
本·亞洛:《三體》是一部標準的科幻小説,同時也展示了一種中國文化背景下的作者對未來的假設。我想西方讀者之所以喜歡它,除了本身精彩的故事和絕妙的想象之外,還在於他們對中國人所構建的未來感到好奇。今年的雨果獎入圍名單中也有中國科幻作家的作品,這也意味着更多的中國科幻作品受到世界科幻迷的歡迎。
草地週刊:如今《三體》已經被拍成了電影、電視劇,被製作成了動漫,您如何看待文學與電影、遊戲等產業的跨界融合?
**本·亞洛:**雖然我知道電影、電視裏也有很多好東西,但我內心深處更喜歡書本。對我來説,讀一本書比看一部電影更有趣。在電影裏,你得到的是導演或演員對一部科幻作品的解讀,這在某種程度上限定了你的想象力。你可以輕鬆地觀看屏幕上的影像,卻丟失了想象的樂趣。當然也有科幻迷是通過電影、電視和遊戲來接觸科幻的。這就是科幻的廣博之處——你可以有太多的途徑去進入它,適合我的方法絕不是唯一。
10月13日,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聯合主席本·亞洛(右三)、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會主題沙龍外方負責人卡洛琳娜·戈麥茲·拉格洛夫(左三)走進成都市郫都區華愛小學,與小科幻迷們互動交流。
草地週刊:現在人工智能寫作是一個熱門話題。在過去,它還是一件存在於科幻小説裏的事物,但今天已經照進現實。你會擔心它給科幻創作帶來衝擊嗎?
**本·亞洛:**對於人工智能寫作,我們能夠絕對確定的是——我們還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讓我們等20年再去回答這個問題。但作為一個科幻迷,我始終堅信,這個世界唯一確定的事情在於改變會發生。因此不管它是最糟糕還是最好,我們都需要積極地去適應這種改變,並且努力讓這種變化往好的方向發展。
草地週刊:您對世界科幻大會的未來有什麼展望?
**本·亞洛:**過去80多年,世界科幻大會不斷地從不同文化中汲取營養、向前發展,凝聚起越來越多的科幻迷。我為世界科幻大會工作了50多年,直到現在都還在學習。下一屆世界科幻大會將在蘇格蘭的格拉斯哥舉行,我將繼續為下一屆的大會出力,現在正在努力地瞭解、學習當地文化。
科幻大會的文化內涵每一年都在變化,這種變化是最美妙的事情。
(來源:10月20日《新華每日電訊》;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吳光於 李力可 薛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