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為一己之私，以色列又開始不管各國民航機死活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人為製造的“百慕大三角洲”

2023年10月7日，加沙地帶的哈馬斯組織發動的“阿克薩洪水行動”無疑給以色列造成了自1973年以來最嚴重的損失。而以色列隨後也是進行了極為猛烈且不顧平民傷亡的報復性空襲。

然而，在開展報復性空襲的同時，以色列對附近區域的GPS信號開始了干擾。根據10月15日以色列國防軍發佈的消息，由於黎巴嫩真主黨的襲擊，區域內平民要求撤離到受保護地區，同時“出於多種作戰需求”將在“作戰區域”對GPS的使用進行限制。

10月15日以色列國防軍宣佈對GPS的使用“進行管制”

通常來説，由於以GPS為代表的GNSS系統（全球導航衞星系統）在民航飛行中的重要作用，國際民航組織對GNSS的要求就是：任何國家和組織都應當避免干擾GNSS系統的運行，不得蓄意對GNSS系統進行大範圍的干擾，破壞以GNSS系統為基礎的各項服務。而在實際操作中，除了一些民航飛行不會經過的戰爭區域會存在一定的GNSS干擾外，所有國家都默契地維護着GNSS系統的正常運作。

換言之，在這場巴以衝突中，由於作戰需求對戰鬥區域內GNSS信號進行管制或者干擾是屬於可以理解的需求，但是，這必須是基於範圍嚴格限定在作戰區域，且不得影響作戰區域外正常民用用户的使用。

而以色列對GPS進行的干擾，顯然不僅僅侷限於北部與黎巴嫩接壤的區域，而是以塞浦路斯—黎巴嫩—以色列為核心的覆蓋東地中海區域的較大的範圍。

10月15日以色列附近東地中海區域GPS受干擾區域

出於軍事目的對GPS進行干擾或者限制是一直有之，就如俄烏戰場上俄羅斯為了保護重要目標免受GPS制導武器攻擊，會部署GPS干擾器。俄羅斯所使用的GPS干擾器是阻塞式干擾，其原理是使用與GPS同頻段信號進行淹沒式干擾，從而阻止接收器收到定位信號進而無法定位。這種阻塞式干擾需要較大的功率，而且有效干擾範圍往往只有幾百米，主要是為了保護重要目標。而以色列所進行的干擾是欺騙式廣播干擾，其作用原理較阻塞式干擾精巧很多，影響範圍也遠大於阻塞式干擾。

要解釋欺騙式干擾，就首先得從GPS系統的原理説起。

GPS的核心在於軌道上的星座衞星，星座衞星廣播其位置與時間信息，通過時間差與光速獲得與星座衞星的距離，隨後通過多顆星座衞星的距離進行三角定位以獲得確切的座標。也因此，接收到的GPS衞星信號越多，定位越快越準確。

在這裏我們就可以發現，能進行定位的核心在於終端接收到正確的星座衞星信號，也即星座座標與授時信號。通過這兩者相結合才能判斷出距離某顆衞星多少距離並進行三角定位。

那如果終端收到的信號是多個精心偽造的、以假亂真的信號，並且採信後以此進行座標計算呢？那得出來的位置座標自然是錯誤的。而且由於GPS衞星信號強度本來就較低，因此欺騙信號不需要很高的功率就能強度大於真實信號，這使得欺騙式廣播干擾的範圍遠大於阻塞式干擾，影響的區域也更大。

GPS系統原理示意圖

得益於目前民航飛機普遍安裝ADS-B設備，且有大量的公開網站可以實時追蹤飛機的ADS-B數據，我們可以通過該區域內民航機的ADS-B信息及軌跡來看看以色列的欺騙式廣播干擾效果。

以色列的區域欺騙式廣播干擾最直觀的效果就是，在塞浦路斯—黎巴嫩—以色列區域內，凡是被欺騙式干擾影響到的飛機，全都把座標錯誤地定位在了以色列西北部邊境地帶的戈蘭高地區域。

筆者就以色列進行的欺騙式廣播干擾同相關專業人員進行交流，得到的結論是：以色列這一套欺騙式廣播干擾系統顯然是準備已久而且投入巨大，因為欺騙式干擾負荷很大，對設備的可靠性要求極高。而要發送可以亂真（或者説就是真的）的GPS廣播信號，要麼是破解了整套GPS系統從底層數據進行編造，要麼是利用GPS系統的後門，甚至是美國方面從系統後台進行協助，這樣才能做到效果如此顯著的大範圍欺騙式廣播干擾。

原本應當在綠圈區域內飛行的飛機，GPS定位全部被篡改到紅圈戈蘭高地，這使得這些飛機看上去全都被“禁錮”在那一樣

10月15日受干擾區域飛機ADS-B軌跡回放

如果我們找受影響的飛機進行具體分析，那就會更直觀了。

以10月15日的卡塔爾航空QR416航班為例，這班航班從多哈起飛後繞開以色列經東地中海飛抵貝魯特。在下降高度準備降落貝魯特時，QR416航班進入了干擾區域並被幹擾。這導致飛機的GPS系統收到了錯誤的座標被定位到基亞特希姆納，並通過ADS-B系統廣播了錯誤的座標。而原本正常降落到貝魯特的QR416航班，也因為定位被幹擾使得FR24網站誤以為這架飛機備降到了基亞特希姆納機場。

用通俗易懂點的説法就是，飛行員在東地中海上空飛得好好的，突然發現在電子地圖上自己被瞬移到了戈蘭高地附近。明明下方是廣袤的海洋還能看到海岸線，GPS系統卻説自己在戈蘭高地上空……

你説這算什麼事啊？！這好端端的地中海東部，某種意義上都快成了百慕大三角了。

卡塔爾QR416航班在欺騙式廣播區域受到干擾，定位被“瞬移”到以色列西北地區。

而阿塞拜疆絲路航空的貨機，遭遇的又是另一種“航空鬧鬼”了。由於飛機ADS-B信息的地速是基於GPS座標變化率計算得來，既然GPS座標是假的，那通過GPS計算得到的地速自然也做不得準了。而表現在絲路航空貨機上的情況，就如過山車一般。

當然對現代民航客機來説，並不依賴GNSS單一制導，INS（慣導）、VOR（無線電側向台）以及指北針等導航依然保留。只要飛行員接受過充足的訓練，哪怕GNSS失效，在地面引導之下將飛機安全降落是不成問題的。

你説一架飛機哪飛得出這樣的速度曲線啊

要説以色列這樣目的何在，根據politico的報道，這一欺騙式廣播干擾是針對真主黨基於GPS制導導彈的襲擊。就從效果分析的話，如果有一枚基於民用GPS制導組件進行導航的無人機或者“土造巡航導彈”經過干擾區域飛往以色列，那麼在干擾區域內收到的信號顯示它已經在以色列了。“好了，既然你已經在以色列了，你現在可以一頭紮下去攻擊了。”然後這枚土造巡航導彈就一頭扎入了海中……

至於遠程操控的無人機，在遭遇GPS座標偏移達上百公里的欺騙式干擾後，很顯然很難繼續按照既定航線飛往目的地了。哪怕人工介入操作，但因為無法獲取無人機準確的位置，所以無從進行有效操控。而這也是以色列進行干擾的目標所在。

危及區域航空安全

1983年的大韓航空007航班事件是世界民航史上難以忘卻的一頁，當時大韓航空007航班偏離航線飛入了蘇聯領空並接近敏感地區，蘇聯起飛的截擊機在多次警告無果（無線電叫不通、警告射擊無反應）的情況下，將這架偏離航線的民航客機果斷擊落。大韓航空007航班事件一共造成269人遇難，這一悲劇性事件最終導致美國決定將原本用於軍用領域的GNSS系統（全球導航衞星系統）開放給民用使用，也即目前廣為人知的GPS（全球定位系統）。

當時任美國總統里根宣佈開放GPS民用以避免此類悲劇再次發生後，GNSS成為了最為重要的導航手段了。相較於其他的導航模式（慣性導航、VOR等），以GPS為代表的GNSS顯然定位更精準、更快速、覆蓋範圍也更廣。無論在偏遠地區、海上還是繁忙的空域，無論是惡劣天氣還是夜間，只要GNSS星座覆蓋範圍之內，均可以得到準確的位置信息。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GNSS成為了民用航空的新星座，它不僅僅是提供位置和時間的系統，更是守護着每一次飛行，猶如北斗指引着方向。而今GNSS系統不僅僅只有美國的GPS，中國的北斗、俄羅斯的格洛納斯、歐洲的伽利略，多個GNSS系統共同服務着全人類。這些GNSS系統雖然創建初衷是軍事目的，但客觀上已經成為了當今世界重要的關鍵基礎設施系統，是維繫現代生活運行的一部分。

如前文所説，雖然國際民航組織對戰爭地區的GNSS信號干擾持理解態度，但原則是及時通告並儘量減少對飛機的影響。而以色列所開展的干擾顯然並未顧及區域內民用飛機用户，尤其其干擾核心範圍恰好是黎巴嫩貝魯特機場起降航線上，由此造成的影響就更大了。

對飛行員來説，GNSS系統是對飛機進行精確導航的核心繫統。雖然現在GNSS系統多為多模式（GPS、北斗、伽利略、格洛納斯），但由於GPS覆蓋範圍最廣、應用最多，因此機載GNSS系統也是以GPS為主。本屬軍用的GPS開放給民用，最重要的用途就是讓飛機精準定位防止偏航，遭遇了欺騙式攻擊之後GPS喪失了精準定位導航的功能，飛機無疑處於極高的偏航風險之中。尤其干擾區域靠近戰區，一旦飛機因為干擾誤入衝突區域，那面臨的風險就從偏航一下子上升到了遭到誤擊了。

對空域管制來説，機載GNSS獲得的座標信息通過ADS-B廣播告知空管，使其可以掌握飛機位置，因此其準確性和可靠性對於確保航班安全、高效運行至關重要。而遭受欺騙式廣播攻擊時，錯誤的飛行位置信息會導致空中交通管制員無法準確監控飛機的實際位置，增加航線衝突的風險。

而且廣播式干擾覆蓋範圍很大，導致大面積的空域管理混亂，增加飛行員和交通管制員的工作難度，甚至由於基於ADS-B（非二次雷達）顯示的飛機位置全是錯亂的，無法有效地進行空域管制。因此在遇到大範圍的干擾時，為確保安全，交通管制員可能會要求飛機改變航線或等待，增大飛機間的安全距離，進一步降低空域的運行效率，從而導致航班延誤和空中交通擁堵。

也因此我們可以説，以色列這種未事先通告干擾範圍與干擾性質的針對民用GPS的欺騙式廣播干擾，對區域內的飛機與船舶航行造成了嚴重的安全風險。這是一種只顧自己不管他人死活的極為自私的行為，大大超出了自我防衞的必要限度。

實際上，以色列這種不拿民航機的死活當回事的操作也不是第一回了。早在2019年以色列對敍利亞開展空襲行動時，就以準備降落大馬士革機場的民航機為掩護開展空襲行動。所幸俄軍赫明梅基地及時發現這一情況進行引導，不然差點造成敍利亞政府軍防空部隊誤擊民航機事件的發生。

在和相關專業的朋友討論以色列的欺騙式干擾時，相關專業的朋友就感慨此類干擾系統屬於關鍵時刻才會打出來的牌，因為效果最好的往往是第一次使用時，而第二次使用時對手就會有所準備。如今以色列在沒有（或者説我們看來沒有）面臨嚴重威脅的情況下，為了應付真主黨可能的無人機攻擊就將這張牌打出去，實在是讓人覺得很不理智。

所幸也就美國人會給以色列開GPS系統的後門，而我們有着自主搭建的北斗系統，客觀上避免了未來軍事鬥爭中遭遇相似的干擾。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