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阿特金森：拒向中國出口半導體？美方可能得不償失

【文/羅伯特·阿特金森 翻譯/孫甜甜】

華盛頓的大多數人終於清楚地認識到，美國在國防、先進技術產業和其他領域面臨中國的強勁競爭。美國兩黨似乎也日益達成共識：需要限制中國的發展。但在如何限制中國相對於美國的進步上，兩黨又是存在爭議的。

包括拜登政府在內的許多人，都將半導體和芯片製造設備的出口管制視為限制中國發展的重要手段，至少在軍事上如此。為此，美國政府於去年10月發佈了全面的出口管制措施，旨在限制中國生產先進半導體。預計不久之後他們會發布新的法規，目的是填補上一輪法規中的“漏洞”。兩黨的對華鷹派都廣泛支持這些限制措施。據悉，美國政府正在考慮實施更嚴格的管制，部分原因是華為最近宣佈使用傳統設備為其新手機生產7納米芯片。

如果這些管制措施能夠阻礙中國的芯片生產，它們對盟國半導體公司造成的傷害則較小。然而現實情況是，這些出口管制，尤其是對半導體（而非真正的“卡脖子”半導體制造設備）的出口管制，將損害美國和盟國半導體公司的利益。

美國的出口管制不僅限制了美國芯片的銷售（這也是它們被稱為出口管制的原因），而且很可能會遭到中國政府的報復性反擊，從而損害美國的技術利益。此外，這些措施會加快中國實現“自給自足”，至少在各種半導體方面情況如此。現在是拜登政府採取戰略暫停措施的時候了，以確保未來的出口管制措施能有效地阻止中國，而不是損害西方公司。

不管出於政治原因，還是因為他們真的相信這一點，美國政府否認半導體出口管制是“商業保護主義”，而是為了防止中國獲得軍事優勢。某些半導體看似能使中國在軍事上獲得優勢，但中國的軍事武器已經非常先進，其中許多武器使用的芯片在中國很常見。美國政府並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半導體出口管制真的會阻礙中國的軍事擴張。正如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去年撰文，大多數武器系統並不使用美國政府試圖控制的那類芯片。因為最先進的芯片用於先進的計算，而非武器系統（當然也有例外，如高性能計算機中使用的芯片，其作用是模擬核爆炸的影響）。

此外，限制對華出口有可能大大降低自身產品的競爭力。與許多先進技術產業一樣，半導體的固定成本遠高於邊際成本，設計和製造第一塊芯片的成本高達數十億美元，而製造一百萬塊芯片的成本卻低得多。

切斷對華銷售，美國公司將失去其市場中最有利可圖的一部分，從而大大減少對下一代芯片研發的投資。出口管制迫使華為生產自己相對先進的7納米芯片，研究估計這將導致高通公司在2024年損失118億美元的銷售額。同時，失去銷售額意味着失去客户對所需產品變化的重要反饋。這種反饋對於半導體設備等先進產品的持續改進至關重要。失去中國的銷售額會減少美國公司的反饋，而增加中國（或其他外國）作為競爭對手的反饋。

在中國遂寧一家半導體製造廠中檢查產品的工人。

如果中國是俄羅斯，這一切都不會有太大影響。當美國禁止向俄羅斯出口芯片時，意味着放棄了不到1%的全球市場。中國約佔全球半導體總銷售額的三分之一，如果告訴英特爾、美光、英偉達、高通或其他美國主要的半導體公司，它們的銷售額將縮水三分之一，結果可想而知。

這可能會導致企業進入“死亡螺旋”：收入減少，投入下一代研發的資金減少，下一代芯片的銷售減少，銷售再次減少，如此循環。美國政府的官方政策好比對香煙徵税的同時補貼煙農，看似支持了美國半導體產業（通過《CHIPS 法案》等立法手段），但同時卻在努力減少美國芯片的銷售量，這無疑是自相矛盾的。

許多主張出口管制的人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想不出其他措施在技術上能夠阻礙中國。在幾乎所有其他技術方面，中國要麼可以自己製造，要麼可以很容易地從非美國來源進口。事實上，除芯片外，我們能切斷與中國聯繫的技術少之又少，但這並不意味着限制芯片出口應該成為首選方案。中國在建立一個強大的半導體生態系統方面取得了重大進展，很大程度上源於不依賴美國的堅定努力，其辦法是複製和改造外國半導體設備。因此，當下仍對這類設備實施或威脅實施出口管制只會加速西方設備被取代。

美國應該把半導體出口管制的重點放在中國無法在短期內複製的產品上，同時，一旦中國接近於獲得這種能力，就應該放鬆相關的出口管制了。如果中國能從其他國家獲得所需的能力，那麼控制美國的出口就沒有什麼意義。例如，根據現行的“外國直接產品規則”，美國公司不能出售用於製造芯片的測試設備，但日本不在此限制範圍內，因此中國可以迂迴取勝。這凸顯了在對中國實施任何類型的出口管制時，與盟國進行協調的重要性。

有人會説，限制向中國出售芯片不會給美國帶來實際成本，因為中國最終會實現完全自給自足。這種説法源於對美國國家安全目標的不瞭解。目前的做法迫使中國在半導體行業更加自給自足，美國放棄了可能用來應對中國武裝侵略的重要籌碼。為什麼要放棄中國多年（如果不是幾十年）來為美國技術發展提供資金的收入呢？在中國的每一美元銷售額都意味着中國企業少獲得一美元，而美國企業則多獲得一美元，這些收入都可以用於創新。

有些人認為，中國無法真正獨立生產這些芯片，而管制措施確實有用。他們對華為最近宣佈的7納米芯片自給自足反應冷淡，認為良品率並不高。然而，良品率低只會抬高價格，中國政府非常樂意提供補貼。隨着經驗的積累和規模經濟的發展，良品率會不斷提高。

認為美國對中國實施出口管制而不會遭到中國政府報復的想法是異想天開。我們已經看到了美光內存芯片進口禁令和半導體用鎵和鍺金屬出口禁令等形式的報復。如果美國為了“填補空白”而加強半導體出口管制，那麼請放心，中國這次的報復會更加咄咄逼人。

拜登展示一塊半導體。他承諾會簽署CHIPS法案。 （圖源：紐約時報）

還有人認為，美國半導體和設備公司應該保持沉默，接受銷售滑坡，因為大多數公司都受益於《芯片法案》。但這不是重點。如果英特爾（Intel）、美光（Micron）和高通（Qualcomm）是國有企業，它們的利益是一樣的：向中國出售更多產品，以保持並擴大對中國企業的競爭力。在這種情況下，套用通用汽車“引擎”查理·威爾遜的話，符合英特爾利益的事情往往符合美國的利益，反之亦然。

如果中國像蘇聯一樣，經濟規模小，技術能力很弱，從技術和經濟角度來看從未對美國構成威脅，那將是另一回事。但中國不是蘇聯，它正在成為全球技術最先進的經濟體。因出口管制而遠離中國市場只會加速這一天的到來。

美國政府希望將其出口管制制度定位為“小花園，高圍牆”，即對少數產品實施嚴格管制。從歷史上看，主要（如果不是唯一）用於軍事用途的技術產品數量非常有限。現在將主要用於商業目的的各種半導體納入管制範圍，則是一箇中等規模的花園。鑑於中國有能力製造自己的先進芯片，而美國政府又無法爭取所有可能的出口國參與禁令，這將變成一堵中等規模的高牆。

為了避免讀者認為這是一種對中國保持軟弱的呼籲，我們應該閲讀ITIF自2008年以來發表的多篇報告、博客和專欄文章，這些內容呼籲美國政府和盟國對中國的“創新重商主義”採取更為強硬的態度。關鍵問題不在於美國是否要限制中國的創新進步，而在於如何在不損害美國能力的情況下有效地限制中國的創新進步。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