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扎·薩法維：巴以問題上，伊朗與沙特的立場越來越接近

本輪巴以衝突爆發，讓原本已現“曙光”的中東和平進程再次蒙上陰影，加之以色列堅稱伊朗是哈馬斯背後的支持者，令地區衝突面臨升級的風險。

10月30日北京香山論壇期間，觀察者網專訪伊朗德黑蘭⼤學法政學系教授哈姆扎·薩法維，從伊朗的視角闡述了他對巴以問題的看法。

德黑蘭大學薩法維教授在香山論壇期間接受觀察者網專訪

【採訪/觀察者網 郭涵】

觀察者網：感謝您抽時間接受採訪。在當前巴以衝突加劇的背景下，伊朗如何看待以色列在中東地區安全架構中扮演的角色？

**薩法維：**不幸的是，在當前的局勢下，以色列想要對哈馬斯發動的襲擊做出報復，但這種無差別針對平民的報復是不公平的。一千多名以色列人在襲擊中喪生，但超過8000名巴勒斯坦人已經在以色列的空襲中喪生。以色列認為這樣還不夠，他們打算繼續發動攻擊。美國與部分西方國家試圖進一步武裝以色列，承諾運送更多武器用來殺害平民。我認為這對穩定地區安全局勢並無幫助，在當前局勢下，各方都應該改變他們評估局勢與採取行動的方式。

觀察者網：您在論壇上提到，伊朗過去並未將沙特視作安全威脅。就推動巴勒斯坦問題降温停火，伊朗與沙特是否存在開展合作、提出共同方案的基礎？

**薩法維：**我認為，本輪巴以衝突升級後，伊朗與沙特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現在越來越接近。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兩國可以合作並探討如何為中東地區帶來穩定的方案。尤其是在中國政府的斡旋下、伊朗與沙特實現關係正常化之後，現在採取這種合作的時機與條件已經非常成熟。伊沙兩國可以就一系列中東地區的重要安全問題，包括巴以衝突問題開展討論。

觀察者網：您如何評價《亞伯拉罕協議》對地區安全形勢的影響？有觀點認為，強行推動這份協議是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的直接原因。您是否同意？《亞伯拉罕協議》關於以色列同沙特關係正常化的目標，是否還有可能實現？

**薩法維：**真正的問題在於，不僅僅是哈馬斯，絕大多數巴勒斯坦民眾認為，《亞伯拉罕協議》犧牲了巴勒斯坦人的利益。美國、以色列同阿拉伯國家簽署這份協議的時候，並沒有問過巴勒斯坦人的意見，也沒有照顧他們的利益。某一天，巴勒斯坦人睜開眼，突然發現沙特正在同以色列談判關係正常化的問題，接下來他們將面臨怎樣的命運？這是對巴勒斯坦人來説非常重要的一個問題。

我認為，任何旨在實現地區和平與恢復關係正常化的協議、路線圖，或者任何國家試圖在其中扮演角色時，都要照顧巴勒斯坦人的全部權益。如果他們被忽視了，中東地區就不可能實現可持續的和平，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不可能。

觀察者網：哈佛大學的斯蒂芬·沃爾特教授發表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他認為，這場衝突的起因是美國政策的失敗，尤其是1991年美國為規劃中東安全秩序、主持召開馬德里和平會議時並沒有邀請伊朗。雙方對地區安全秩序的構想出現了分歧，為日後的矛盾與衝突埋下了伏筆。您同意這樣的觀點嗎？

**薩法維：**我的看法是，要釐清當前所發生的事情，必須回頭看。首先，圍繞以色列建國這個問題的安排就沒有照顧巴勒斯坦人利益。以色列通過暴力強行奪走了生活在這裏的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後者無法回到他們自己的家園。所以導火索是半個多世紀前埋下的，而不僅僅是當前或近幾十年發生的事。

其次，從意識形態的角度來説，伊朗認為這場戰鬥也是一部分人為另一部分人做出的犧牲。所以，伊朗有責任幫助巴勒斯坦人，不僅僅是因為雙方同為穆斯林，也因為雙方都把對方視作平等的人類。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20日，伊朗民眾在德黑蘭街頭舉行集會，聲援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人 圖自：視覺中國

此外，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已經同以色列方面開展了超過半個世紀的談判，卻依然未能達成切實的成果。巴勒斯坦方面每年都願意同以色列方面開展談判，如今，他們連通過談判維護巴方最基本利益的目標都實現不了，這令巴勒斯坦人深感失望。

以色列方面根本不顧及聯合國的決議，反而對聯合國的立場多有抱怨。聯合國明明採取了中立的立場，呼籲停止對平民的攻擊，但以色列代表卻在聯合國的場合阻撓各種決議與促和努力，反對大多數國家的立場。這樣的態度不可能導致滿意的結局。

觀察者網：就兩屆美國政府在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聯合全面行動計劃》，JCPOA）議題上的做法，伊朗如何評估美國的對伊外交政策？伊核協議還有復甦的可能嗎？

**薩法維：**伊核協議的波折令人十分遺憾。這是伊朗第一次同美國通過和平談判取得的外交成果，但美國卻自行退出協議，也不打算遵守相關條款。這強化了伊朗政府精英腦海中的一種印象，即美國不值得信賴。此外，特朗普政府2020年初下令暗殺蘇萊曼尼將軍，也傳遞了一份信息：他們不會再考慮與伊朗開展任何談判，任何形式的合作。

因此，伊朗方面認為，他們無法從遵守《聯合全面行動計劃》中得到任何好處，一開始同美國進行談判就是錯誤的，未來也不會有好的結果。我認為《聯合全面行動計劃》短期內不可能復甦了。

觀察者網：您會如何形容伊朗總統萊希上任以來的外交政策風格？相比過去有哪些創新之處？

**薩法維：**從外交政策的角度來説，有兩個值得關注的重點。首先，萊希總統與他的外交團隊認為，睦鄰外交非常重要，尤其是改善同沙特、阿聯酋與卡塔爾等阿拉伯國家的關係，這非常重要。

其次，萊希總統與他的團隊相信，同西方國家之外的各國維持積極合作非常重要，比如中國、俄羅斯等。對伊朗來説，現在同東方國家增進良好關係的時機非常成熟。可以説，自伊朗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來，從來沒有出現像今天這樣有利的時機。

正如我所説，伊朗過去幾年同美國關係的變化，給伊朗的執政精英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印象。可以説，過去伊朗內部有一部分精英長期認為，美國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力量，歐洲次之。他們認為美西方國家主導了全世界，這樣的看法根深蒂固。

至少現在，伊朗的精英們終於意識到，他們可以同許多國家開展合作，包括東方國家。伊朗最高領袖就認同這樣的主張。但問題是，一些伊朗精英當中的中間階層曾經並不認同這樣的看法。好在這些都已經過去了，風向已經轉變，伊朗也準備好了同其他國家深化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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