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巖峯：想用全面美元化解決阿根廷經濟頑疾，風險巨大

【文/觀察者網 王愷雯】

當地時間11月19日晚，當極右翼“政治素人”哈維爾·米萊（Javier Milei）擊敗中左翼執政聯盟候選人、當選阿根廷新一任總統時，他放出豪言，要讓阿根廷在35年後“再次成為世界強國”。

可眼下，阿根廷正遭遇二十年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通脹率超過140%，逾40%的民眾生活在貧困之中，政府債台高築……

阿根廷選民求變之心迫切，成為推動米萊上台的重要力量。但他提出的一系列改革願景、尤其是激進的經濟政策引起了外界的廣泛擔憂。

當地時間2023年10月22日，阿根廷大選投票結束後，哈維爾·米萊在競選總部發表講話  圖源：視覺中國

受到“資源詛咒”的國家

過去幾十年來，阿根廷始終未能走出經濟困境。在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拉美研究所副所長孫巖峯看來，阿根廷是一個比較典型的“資源詛咒”案例。

“阿根廷土地資源、農業資源非常豐富，在二戰之前充分利用了這種比較優勢，一躍成為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但這個國家富而不強，始終沒有建立起支持自己作為地區大國的可持續發展的產業結構，沒有建立門類齊全的工業體系。”孫巖峯對觀察者網表示。

孫巖峯指出，上世紀50年代之後，包括軍政府執政時期，曾大力發展阿根廷核工業、醫療設備產業等，讓阿根廷一定程度上具備了工業化能力。但進入90年代後，阿根廷被美國“華盛頓共識藥方”忽悠，採取了以政治民主化、產業私有化、市場自由化為核心的“新自由主義”之路。梅內姆（Carlos Menem）執政時期，幾乎把能賣的國有資產都賣了，相當於“自廢武功”，放棄了經濟現代化的最後一次機會。

孫巖峯説，21世紀以來，阿根廷基本延續了傳統的比較優勢，充分利用農業優勢為自己爭取外匯、發展經濟，卻沒有在產業合理化、均衡化方面作出改善，導致阿根廷經濟對外依賴非常強，農產品出口價格和進口的民生和生產設備的價格容易受到國際市場波動影響。

“阿根廷遭遇嚴重的通貨膨脹，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其國內生產難以滿足需求，嚴重依賴進口，但在外匯短缺的情況下又沒有能力大量進口，導致市場供應長期短缺。”

孫巖峯表示，阿根廷無法走出經濟困局還在於政府應對措施失當。“過往幾屆阿根廷政府為解決國內貧困問題，往往採取公共財政轉移支付的方式，補貼貧困人羣或和產業，導致窮人過度依賴國家福利，缺乏勤奮工作動力，而那些收到補貼的產業生產效率也低。過多的補貼導致政府開支失序甚至失控，財政赤字越來越多。”

孫巖峯補充道，去年以來美聯儲不斷加息，美元匯率節節攀升，也大大增加了阿根廷的債務負擔和輸入性通脹。

當地時間2023年11月22日，阿根廷一家超市的老闆為新產品更換舊價格標籤  圖源：視覺中國

“全面美元化風險巨大”

即將在12月10日正式上任的米萊，把遏制阿根廷的高通脹作為工作的重點。他在競選期間就提出了一系列激進的改革計劃，包括關閉央行、廢除阿根廷比索、全面轉向美元化等。

這些主張受到不少經濟學家的反對。在米萊當選前，來自全球各國的數百名濟學家聯署了兩封公開信，他們在信中質疑米萊的計劃可能給阿根廷造成更大的破壞，認為美元化只是海市蟄樓。

孫巖峯認為，米萊想通過一種激進的方式解決阿根廷的經濟頑疾，但全面美元化對阿根廷來説存在巨大風險，同時還存在難以克服的困難。

“第一，阿根廷沒有足夠的美元來支撐市場的貨幣需求。第二，全面美元化的同時，米萊還想廢除央行，相當於完全停止貨幣的發行。這會導致社會經濟運行的驟然停止，對阿根廷這種規模的國家來説，後果是不可預料的。可能會導致社會流動性急速剎車，教育、醫療等公共機構突然關門，也會引發依賴政府補貼的貧困羣體的巨大反彈。”孫巖峯説。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發展中國家研究所所長王友明日前接受觀察者網採訪時表示，全面美元化相當於讓國家的金融命脈掌握在華爾街或美聯儲手中，貨幣主權完全被他人控制，“這種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存在極大爭議的做法，或許可以建立試點，如果是全面實行，我認為對阿根廷來説不是一劑良方，阿根廷的金融體系太脆弱了，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在孫巖峯看來，米萊能在多大程度上把執政理念變成現實，還有待觀察。

米萊在勝選演講中表示，阿根廷需要一場大變革，“沒有漸進主義的空間……沒有半途而廢的餘地”。有阿根廷政治分析人士指出，米萊作為政治“局外人”，從政經驗不足，其所在的極右翼聯盟“自由前進黨”在阿根廷國會議席並不多，可能會影響其未來施政。

孫巖峯表示，雖然目前自由前進黨在阿根廷國會中處在一個相對弱勢的位置，但在此次參議院（共72席）改選的三分之一席位中，自由前進黨贏得了24席中的7席。而在眾議院（共257席）改選的一半議席中，自由前進黨贏得了34席，“可見其上升潛力還是很大的”。

“另一方面，米萊在減少政府開支、減少補貼等問題上和中右翼聯盟領導人、阿根廷前總統馬克裏（Mauricio Macri）是有共識的，而中右翼聯盟在國會佔到三分之一的議席，馬克裏直接領導的共和國方案黨也有30多席。雙方加起來是一股重要的力量，通過和中右翼的合作，米萊還是有可能推動一部分經濟改革的。”孫巖峯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