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金娜·謝妮:作為白俄羅斯人,我真是受夠了西方的這些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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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維金娜·謝妮,譯/薛凱桓】
俄烏戰爭以來,由於白俄羅斯堅定的挺俄路線,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西方的排擠。戰爭爆發後,西方對白俄羅斯已經追加了三輪新的制裁措施,這讓白俄羅斯本就不算好的經濟形勢再次雪上加霜。
如今,你在白俄羅斯隨便一個超市都可以看到動輒一個幾十白俄羅斯盧布(現匯率為2.2元人民幣兑一白俄羅斯盧布)的日常生活用品,西方制裁帶來的通脹壓力一度使白俄羅斯的通貨膨脹率高漲到了百分之十幾的數值,讓本就稱不上富裕的白俄羅斯人再次為生活承受了巨大壓力。
實際上,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白俄羅斯經濟一直在西方制裁下高壓運行,長期被西方稱為“歐洲朝鮮”,除了有嘲笑白俄的政治生態和總統盧卡申科的意味在,這個説法也未嘗不是在諷刺白俄的經濟水平。
的確,自2008年世界金融風暴爆發後,白俄羅斯經濟的增長越來越困難,但這並不代表白俄羅斯就真的是所謂的“歐洲朝鮮”,也不代表白俄羅斯人就真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白俄羅斯人經常能聽到反對派針對“盧卡申科經濟學”的指責,稱我國當前的經濟體系為“盧卡經濟學”,質疑白俄羅斯落後封閉、對俄羅斯依賴嚴重,人民生活在貧困之中。
今天,筆者就來戳一戳這些最常見的論點,以打破西方宣傳藝術帶給大家的刻板印象,讓大家看到一個更真實的國家。
論點一:白俄羅斯經濟效率低下
“這個人(盧卡申科)毀了經濟。”
蘇聯解體後,白俄羅斯的經濟也從公有制開始走向私有制,但仍以公有制為基礎,這也一直被很多反對派所攻擊。現任盧卡申科總統的反對者就認為,可以通過新選舉中的權力更迭,然後重啓市場化市場改革進程,通過私有化和融入歐洲市場來“拯救”經濟。
然而凡事就怕對比。白俄羅斯人選擇現在的道路並非沒有理由,1995年盧卡申科上台之前,白俄羅斯曾奉行激進的市場化政策,但這並沒有給白俄人留下最美好的記憶。與後蘇聯地區的大多數國家一樣,白俄羅斯在全盤市場化後生產活動停滯,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經濟水平並沒有像預測的那般突飛猛進。
盧卡申科上台後改變了全盤市場化的政策:放慢了私有化速度,部分恢復蘇聯時期的價格控制和生產集中管理制度,並建立了“預測性”的新國有經濟生產機制。一種特殊的國家管理+私有經濟結合的經濟體制在白俄羅斯被建立了起來。
白俄羅斯所走出的這條經濟發展道路,相比於俄羅斯和烏克蘭而言,更加的集中化、偏向蘇聯體制。維持國計民生的工業和農牧業基本上仍然是被國家所掌握,他們受到政府的直接行政控制,這有利於政府利用國家預算來支持其發展、現代化和在國外市場上攻城略地。
世界銀行和白俄羅斯國家統計委員會的數據顯示:自1990年以來,白俄羅斯的GDP翻了一番,而俄羅斯的GDP30年來僅增長了20%。

資料來源:白俄羅斯國家統計委員會
白俄羅斯的民營經濟成分是在沒有大規模私有化的前提下誕生的,它們從零開始發展,受國有經濟成分的制約。同時,白俄羅斯也不主張國有經濟完全壟斷,因為私營經濟的存在使得國有經濟面臨充分的競爭,從而人為地製造“困難的條件”以激勵國企參與競爭、改善經營生產。
白俄羅斯人沒有走極端,將國家控制、政府戰略規劃與市場的自我調節功能結合了起來,在促進了國內經濟活力的同時,使企業在全球市場上也具有一定的競爭力。我認為,這是相當健康的經濟發展方式。
以購買力平價(PPP)計算,白俄羅斯的人均GDP明顯低於歐洲國家,為18900美元,而波蘭為32000美元。然而,這個差距並不是遙不可及。如果我們以盧卡申科上台那一刻為起點進行觀察的話,就增長率而言,白俄羅斯經濟的增長速度不僅超過了烏克蘭和俄羅斯,還超過了波蘭和波羅的海國家。
當然,白俄羅斯經濟增長速度在過去十年中有所放緩。以前,經濟發展是通過積極投資生產和刺激消費來實現的,但多年來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模式讓投資的效益開始出現邊際遞減,提高勞動生產率開始成為迫在眉睫的問題。貿易逆差、貨幣貶值和通貨膨脹已經威脅到社會穩定。因此,近年來,白俄羅斯經濟的發展重點已轉向宏觀經濟平衡,特別是對抗通脹和貨幣貶值上。
與此同時,白俄羅斯並沒有停止市場化轉型,其國有企業資本佔有率已不足45%,新貨幣政策的重心也強調自由利率和自由匯率。近年來,白俄羅斯屢次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經濟發展方案來改革經濟體制。筆者認為自由化改革後,白俄羅斯不再是歐亞經濟聯盟經濟增長的引擎,而是與俄羅斯的經濟亦步亦趨,因而陷入了增長停滯。
Belstat的數據顯示,2023年白俄羅斯因俄烏戰爭通貨膨脹率已降至5%以下,但貸款成本變得更加高昂,投資也有所下降,經濟並沒有因為市場化而變得更好。
因此,本年度白俄羅斯政府在新出爐的經濟發展戰略中暫停了市場化進程,強調國家必須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以抵消西方制裁的影響。白俄羅斯再次採用在世界範圍內廣泛傳播的凱恩斯主義的方法論,通過增加工人的收入和社會分配向弱勢社會羣體的偏移,增加了社會的總需求,在西方制裁的不利背景下盡最大努力保障了人民的基本生產生活不受影響。
正因如此,白俄羅斯的經濟韌性相當的高。疫情、俄烏戰爭等因素並未讓白俄的生產經營活動陷入停止。2020年疫情期間,歐盟的GDP平均下降6.8%,俄羅斯下降3.4%,而白俄羅斯經濟僅下降1.3%。俄烏戰爭爆發後,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都出現了經濟負增長,但如今白俄羅斯經濟已經穩住了陣腳。根據白俄羅斯國家統計委員會的數據,2023年前8個月的國內生產總值增長了3.1%。總理羅曼·戈洛夫琴科表示,白俄羅斯今年的經濟增長率將高於俄羅斯。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過去的幾十年裏,白俄羅斯的經濟在整個後蘇聯時代表現出了最大的增長潛力。至於近些年的經濟放緩,不僅與“沒有充分市場化”無關,反而可能與國家作用的削弱相關。
關於白俄羅斯經濟的問題,西方經濟學有很多論述,但這些論述無一切中要點,“結構性改革”這個詞幾乎成了陳詞濫調,西方攻擊白俄羅斯是沒有現實根據的。
論點二:白俄羅斯的生存完全依賴於俄羅斯
互聯網上一直流傳着一個刻板印象,就是白俄羅斯在經濟上完全是俄羅斯的附庸。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陰謀論”:俄羅斯低價向白俄羅斯供應石油等化石能源,盧卡申科政府則在提煉之後高價將石油倒賣至西方以維持自己的統治。
歐洲復興開發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謝爾蓋·古裏耶夫在接受“Proekt”網站採訪時就曾表示,如果沒有俄羅斯的補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俄羅斯補貼佔白俄羅斯GDP比重的10%至25%),白俄羅斯的經濟將註定崩潰。
這是經濟學典型的“資源詛咒”理論:當一個經濟體的基礎建立在優先買賣的原材料上時,它就很容易受到外部因素(世界原料價格的急劇波動、貿易伙伴的需求、競爭對手的競爭行為)的影響。謝爾蓋説:“由於對石化行業和俄羅斯的過度依賴,白俄羅斯經濟存在着真正的危險。”
白俄羅斯的經濟相比許多鄰國而言,對外依賴程度確實更高。白俄羅斯商品和服務出口佔GDP的66%(俄羅斯為28%,烏克蘭為41%,波蘭為56%)。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由於白俄羅斯較小的經濟體量和歷史慣性使然。
在蘇聯時期,白俄羅斯是蘇聯的“裝配車間”,俄羅斯、烏克蘭生產的原材料流向白俄羅斯,並在這裏生產成品。由於沒有豐富的資源以及開採自然資源的技術能力,使得白俄羅斯的工業成品需依賴外國市場,也決定了白俄羅斯外向型經濟的底色。
然而,白俄羅斯的“原油轉售”賺到的錢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多。2020年,白俄羅斯政府將“倒賣石油”運往西歐的價格從每桶46美元提高至每桶95美元。儘管如此,2020年和2019年的利潤約為6億美元,不足白俄羅斯出口總額的2%。白俄羅斯的天然氣出口僅佔出口額的1%,價格比俄羅斯天然氣的平均出口價格低四分之一。所以,稱白俄羅斯完全依靠轉售能源賺錢,這是西方輿論宣傳矩陣下的又一典型刻板印象。
根據白俄羅斯財政部的數據顯示,2022年俄羅斯烏拉爾石油供給的平均價格為每桶63美元,白俄羅斯購買俄羅斯石油平均的價格為每桶50美元(筆者根據聯邦海關總署的數據計算得出)。顯然,俄羅斯供給白俄羅斯的石油和供給歐盟國家的價格差距並不大,也正因如此,“轉口石油”佔白俄羅斯總出口額的比例很低,能從中獲得的利潤並沒有很高。
能源價格下跌對白俄羅斯更加有利,例如,2014-2016年的油價下跌狂潮和2023年出現的大宗商品降價趨勢,就大大刺激了白俄羅斯的出口。

(圖源:BBC)
可以説,在能源價格的漲跌方面,白俄羅斯的利益導向和俄羅斯是背道而馳的。白俄羅斯也在能源領域努力實現自主,力圖減少對俄羅斯的依賴。白俄羅斯奧斯特羅維茨核電站年發電量為180億千瓦時,佔消耗量的近一半,這大大減少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
俄羅斯的經濟體量與發展確實影響着白俄羅斯的經濟。俄羅斯是白俄羅斯的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國,對俄出口佔出口總額的42%。與俄羅斯斷絕合作關係給烏克蘭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超過烏克蘭一年GDP的一半。筆者估計,如果白俄羅斯也學烏克蘭那樣斷絕與俄羅斯的經濟關係,將遭受比烏克蘭還要多的經濟損失。
“俄白脱鈎”的後果是白俄羅斯所無法承受的。當然,白俄羅斯對俄羅斯經濟的依賴與歷史沿革、西方制裁等因素緊密相關,白俄羅斯在前蘇聯“裝配廠”的歷史定位、俄白兩國兄弟情誼的歷史因素和西方拒絕白俄羅斯產品進入其市場的單邊制裁,決定了白俄羅斯只能依靠俄羅斯的市場發展經濟,這是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
論點三:白俄羅斯是一個破產國家
世界銀行經濟學家亞歷克斯·克雷默(Alex Kremer)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白俄羅斯收支狀態極為不健康,其政府支出遠超收入,通過借款來彌補缺口並不像以前那麼容易,未來三年,白俄羅斯人每年將不得不替盧卡申科償還30億美元的債務。”
白俄羅斯中央銀行的數據顯示,到2023年年中,白俄的債務總額達到410億美元(佔GDP的64%),其中國家內部債務為180億美元。由於經常項目赤字的高漲和外國直接投資的缺乏,白俄羅斯在2006年至2015年被迫通過外部貸款和內部舉債來融資。在2015年之後,情況出現了變化,2016-2019年,白俄羅斯的經常項目赤字基本被抹平,借新還舊的滾雪球狀態得到扭轉。
所謂“內債不是債”,內部債務的危險性相比外債要低得多。儘管白俄羅斯的淨外債狀況看起來比較糟糕:為負220億美元,但僅佔白俄羅斯GDP的35%。比起批評白俄羅斯的債務情況,世界銀行和歐盟的專家們有必要更關注歐洲他國的債務現狀。政府債務佔GDP比率最高的歐洲國家是希臘(168.3%)、其次是意大利(143.5%)、再次是葡萄牙(113.8%)、然後是西班牙(112.8%)、最後是法國(112.4%)和比利時(107.4%)。
的確,每年償付外債給白俄的預算和貨幣匯率帶來了較大的壓力,但實際上,僅關注債務總額就擔心白政府是否有足夠的財富用於其眼前的支出,認為白俄羅斯會出現“銀行擠兑”“債務危機”,這不是嚴格的經濟學爭論,而是心理學意義上的焦慮症。
然而,白俄羅斯還有其他路可走:目前白俄羅斯主要從俄羅斯和一些友好的亞洲國家融資,用以償還當前債務。俄羅斯不僅是白俄羅斯主要的對外貿易伙伴,也是白俄羅斯的主要債權國。今年,俄羅斯向白俄羅斯追加援助貸款15億美元,且幾乎沒有利息,被認為是俄羅斯的“免費援助”。中國等亞洲友好國家同樣也是白俄羅斯的優良融資地。白俄羅斯在華的“熊貓債”市場已經開放,並獲得中國金融機構評級,可以隨時面向中國民眾發行債券。
有了以上資金來源,白俄羅斯的債務狀況還遠未到爆發危機的時刻,且白俄羅斯的外債並不比對外貿易活躍的歐洲國家高多少。
論點四:白俄羅斯人生活極度貧困
將白俄羅斯建立成“適應居住之國”是白俄羅斯反對派的座右銘,也是著名反對派人士謝爾蓋·季哈諾夫斯基YouTube頻道的名稱。這個油管頻道向人們傳播白俄羅斯人民生活在貧困和水深火熱之中,只有那些貪腐的官員和總統的隨從仍在發胖。
他們喜歡喊“活下去,白俄羅斯!”這樣的口號,而白俄羅斯政府也給出了“白俄羅斯還活着”的強硬回應。
如政府所言,情況似乎還沒有那麼糟糕。
世界銀行經濟學家亞歷克斯·克雷默在其他方面對白俄羅斯政策爭鋒相對,但也不得不承認白俄羅斯的脱貧工作“令人印象深刻”。根據Belstat的數據,白俄羅斯在1999年有一半人口的收入低於能維持生計的絕對貧困線的水平。但經過盧卡申科政府的努力,白俄羅斯生活絕對貧困線收入水平之下的人口比例降低到5%以下。白俄羅斯人的實際可支配收入水平比1990年增長了4.7倍,工資增長了6倍,養老金增長了5.8倍。
當説到貧困的話題時,經濟學家們通常喜歡按照本國貨幣的市場匯率重新計算名義工資。而事實證明,儘管白俄羅斯2023年的名義平均工資為500美元,比波蘭等國(2182美元)低幾倍,但基於購買力平價計算工資水平的話,扣除比波蘭高得多的所得税後,白俄羅斯人的平均可支配工資僅比波蘭人低四分之一左右。
使用購買力平價(PPP)比較收入有許多缺點。首先,相同的商品和服務在不同國家的質量可能存在很大差異。其次,用購買力平價難以評估購買進口商品的情況。
相比之下,社會不平等的程度是衡量人民生活水平的重要指標。根據官方數據,白俄羅斯人最富有的10%的收入是最貧窮的那10%的6倍。相比之下,波蘭或瑞典為7.3倍,拉脱維亞和立陶宛為11倍,俄羅斯為15.4倍,甚至在俄羅斯中部的某些地區,不平等也能達到9-14倍。
以購買力平價計算的工資水平表明,白俄羅斯人比普通俄羅斯人更能消費,白俄人的肉類和奶製品消耗量都高於俄羅斯人,且這些指標也並不落後於立陶宛人和拉脱維亞人。白俄羅斯的購房壓力也較小,明斯克居民(不包括最富有的人羣)平均儲蓄七年就能夠買得起一間40平米的公寓房,而莫斯科人則需要儲蓄十五年。
因此,一些俄羅斯人甚至願意去白俄羅斯生活。達莉亞·奧萊尼克就是其中之一。六年前,她與白俄羅斯人葉夫根尼結婚,並搬到了丈夫的家鄉明斯克,開設了一個有關白俄生活的社交媒體賬號:“白俄羅斯筆記”,分享他們的日常vlog。達莉亞對白俄羅斯公用基礎設施的低廉價格印象特別深刻(略低於俄羅斯,遠低於西歐)。
白俄羅斯的老人也比在俄羅斯受到了更好的照顧,按購買力平價率支付給他們的養老金,比俄羅斯還要高20%。
由於社會不平等程度較低,大多數白俄羅斯人比俄羅斯人的生活質量要更高,再不濟也是不相上下的水準。如果一個白俄羅斯人對進口商品沒有太大需求的話,那麼他的生活水平完全不會比任何一箇中等收入國家的人差多少。
論點五:白俄羅斯的人口正在消亡,“是個人就想逃離這個國家”
自1993年以來,白俄羅斯人口持續下降:死亡率超過出生率。過去30年,人口減少了8%(從1020萬減少到940萬)。
然而,比起白俄羅斯,鄰國的情況更為糟糕:同期烏克蘭的人口下降了19%,愛沙尼亞下降了15%,立陶宛下降了21%,拉脱維亞下降了30%。俄羅斯在蘇聯解體後也損失了近9%(1400萬人)的人口,通過吸引中亞、高加索國家的移民才艱難地將人口維持在1.47億。
研究白俄羅斯情況的俄羅斯高等經濟學院副教授安德烈·蘇茲達爾採夫認為,“人們沒有什麼資本可以支撐多生育”,他認為,低收入是造成白俄羅斯經濟低迷和人口危機的主要因素。然而,政府也曾採取一些措施來克服這一問題。
盧卡申科也曾認真嘗試過刺激出生率。直到現在,政府仍然在加大住房建設力度,努力為公民提供住房福利。例如,2022年年底,盧卡申科指示政府,自提交申請之日起一年內向所有貧困大家庭提供免費住房。在白俄羅斯,政府會向多生育家庭發放約1萬美元的生育資金,而且還為休產假的年輕母親每月發放福利金。
然而這也並沒有改變人口減少的趨勢。2016年,白俄羅斯的出人口生率還是千分之12.4人,那麼到了2022年,當經歷過人口危機的90後逐漸成熟並開始走向社會時,這一數字就跌到了千分之9.3人。
盧卡申科認為:“我們現在的困境是由於90年代中期的人口斷崖式下跌所造成的遺留問題,這一現象將持續影響我們,並正在影響我們。”此外,後現代性更是阻礙生育率上升的“良藥”。考慮到現代社會的狀況,年輕的男女們通常喜歡推遲生育,並首先注重於自己的事業、生活和享樂。
白俄羅斯的人口老齡化導致死亡率不斷上升,近年來達到了1.28%。因此自蘇聯解體以來,白俄羅斯的總人口數下降了3.5%。然而人口老齡化也不是白俄羅斯獨有的問題,周邊國家也正處於漩渦之中。
白俄羅斯人經常去俄羅斯和歐洲工作,以此獲得更高的收入。歐盟統計局曾記錄過近十年來的82024名抵歐白俄羅斯人的去處。其中,僅2022年,白俄公民在歐盟(主要是波蘭)就獲得了超過1.28萬份長期居留許可。去年,有46萬白俄羅斯公民去往俄羅斯,其中三分之一持工作簽證。然而,來白俄羅斯永久居留的人比出國的人還要多:根據白俄羅斯國家統計局的數據,僅2022年一年,白俄羅斯境內就增加了約2萬新移民(其中以烏克蘭人和立陶宛人為主)。
因此,“是個人就想逃離白俄羅斯”的論點並也沒有數據的支撐,白俄羅斯的人口縮減現象還在加劇,但這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上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的後續影響造成的。部分白俄羅斯人定期前往鄰國工作,但不會永遠留在那裏。
論點六:只有IT產業能帶動國家,其餘都是不必要的垃圾
著名的銀行家、反對派人士、被白政府通緝的“政治犯”維克托·巴巴里科曾説過:“維護意味着停滯,這對白俄羅斯經濟來説就是死亡,我們的目標是砸玻璃——我們要聽到噼噼啪啪的聲響,不把那些陳舊腐爛的機器砸碎,我們就無法贏得美好的明天。”
反對派要求“砸爛舊機器”,而取而代之的主要產業就是IT行業。反對派人士喜歡強調程序員在白俄羅斯抗議活動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們現在在白俄羅斯工作的情況是多麼不順心。
根據Belstat的數據,白俄羅斯的信息通信行業對2019年全年GDP增長的總貢獻率實際上並沒有那麼高,約為13%。近年來,白俄羅斯的計算機服務出口確實增長迅速,但總體而言,這隻佔本國商品和服務出口總額的5%,佔GDP總額的3.4%。
有趣的是,那些在2020年風波中當了出頭鳥的抗議者,有許多正是白俄羅斯國家培養出來的IT從業者:他們青年時期受國家資助在白俄羅斯國立大學、白俄羅斯國立技術大學進修;就業後,政府免除了他們的税收,為他們提供創業場地,並幫助其初創公司,國家的作用也得到了反對派的認可,但他們要求國家給予更多的“自由”。
反對派普遍認為,白俄羅斯私營企業的成功發展是因為政府沒有用行政措施干預它們。“一旦給了他們干預的藉口,檢查和任務就會立即開始,整個市場機制就會被破壞。”
然而,白俄羅斯的高科技園區完全依賴於政府創造的框架條件和基礎設施,以及政府給園區裏的企業提供的大幅度的税收優惠。如果沒有這種特殊的法律優待所帶來的安全感,那些新興產業(包括IT產業)就沒有發展的動力。

(圖源:白俄羅斯通訊社)
與此同時,政府還積極投資創新研發。白俄羅斯企業將GDP的0.6%用於內部研發,而這筆錢幾乎一半來自政府的補貼(根據筆者估計,政府補貼的約四分之一流向了公共部門,但大部分確實幫助到了企業的發展)。對比而言,俄羅斯的研發支出佔GDP的1%,波蘭為1.2%,德國為GDP的3.1%。但即使有這樣的支出水平,俄羅斯工業企業的創新產品和服務業務也只佔其5%的營收總額,而在白俄羅斯,這一數字要高出三倍:為17%。
因此根本不存在政府幹預過甚,相反,白俄羅斯的IT業正在積極發展,這些成績的取得,得益於國家對創新發展的重視、政府對基礎設施的建設,也得益於IT從業者的勤勞奮鬥,但唯獨與“自由”關係不大。
論點七:私有化和放棄國家計劃將有助於白俄羅斯的發展
8月末,由61名在歐洲工作的白俄羅斯經濟學家組成的“白俄羅斯經濟拯救計劃小組”,提出《為白俄羅斯新民選政府拯救白俄經濟的方案白皮書》。這本白皮書的核心觀點是將農業領域轉向市場機制和全盤取消國家計劃。白皮書認為,政府必須注意為資本創造有利的條件,但同時又應完全取消對經濟生活的計劃指令。
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回應道:“日本是一個超級市場國家,他們有數千個生產計劃,從頂層到生產,一切都在那裏計劃好了。以空客為例,它們必須每分鐘按時交付部件以組裝飛機。沒有計劃是什麼感覺?連西方自己都在用計劃進行生產,卻要求我們取消計劃。”
許多國家都進行國家經濟規劃,其中不乏因此成功的國家:如日本戰後經濟的黃金時代、韓國的“漢江奇蹟”、中國的“五年計劃”等等。白俄羅斯政府也一度放棄過以計劃和指令指導經濟發展的做法,轉而支持全盤市場化。
與俄羅斯一樣,白俄羅斯當年的市場化完全失敗了。對市場化的過度狂熱追求,讓白俄羅斯的國有資產嚴重流失、經濟結構嚴重畸形,至今還影響到白俄羅斯人民的生活。
與世界很多國家相同,白俄羅斯的年輕人中也流傳着這樣一種陳詞濫調:白俄羅斯是社會主義的遺物。這是完全錯誤的,白俄羅斯如今確實在用計劃經濟,但也擁有市場經濟,其內部和外部都存在着充分的市場競爭。
2012年,白俄羅斯政府控制着經濟總量的55%,現在則為35%,政府主導的經濟成分佔比已經出現了大幅度的下降。過去10年裏,政府針對國企的綜合預算支出幾乎減少了一半,降至GDP的27%。由於投資不足,國企的固定資產折舊率增至40%。
反對派談論落後和低效率,本質上是意圖對白俄羅斯本就所剩不多的國有資產再進行進一步的重新分配。“復興改革方案”構成了白俄羅斯反對派經濟計劃的基礎,其中浸透了很多大規模私有化的西方思想。白俄羅斯經濟的主要模式是政府管理和各種幕後勢力對財產的非正式控制,國有資產則完全歸於官僚機構管理,盧卡申科則充當“最大官方‘寡頭’”的角色。
就像當年的蘇聯那般,盧卡申科政府對國有資產的掌握和保護令一些想要藉機徇私牟利的人焦躁不已,他們自然想要趕走盧卡申科、扶持反對派上台,以實現自己佔有白俄人民財產的目的。
那麼,白俄羅斯是否有可能在當前國家資本主義的框架內繼續刺激經濟增長?
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前提絕不是犧牲國有資產、允許資本的無序擴張。白俄羅斯反對派主張增加生產預算投資以加劇通脹,主動進行貨幣貶值,認為這樣就會加快經濟發展。反對派認為,白俄羅斯的資本規模僅佔GDP的23%,所以他們在《白皮書》裏呼籲公開售賣國有企業的股份,以創造出“經典的公司治理模範”並吸引投資。
例如,Belaruskali(白俄羅斯最大的國有鉀礦物肥料製造商)、Beltelcom(白俄羅斯的國有電信公司)、Belavia(白俄羅斯國家航空公司)、Belinvestbank(白俄投資銀行,是全白俄最大的銀行實體,白俄羅斯國立大學、白俄羅斯國立技術大學的官方合作銀行)等國有企業就很適合對外兜售國有股份。

米哈伊爾·霍多爾科夫斯基/資料圖來自EPA
這種本質上出賣國有資產的行為與國家的經濟發展相悖。這方面也並非沒有先例:尤科斯(Yukos)公司曾是俄羅斯規模最大、經濟效益最好的石油公司之一,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被私有化。在這一過程中,大量的國有資產股份被出售,導致財富和權力被集中在少數寡頭手中,其中最著名的是米哈伊爾·霍多爾科夫斯基。霍多爾科夫斯基通過一系列內幕交易和拍賣,以極低的市值收購了尤科斯公司的大量股份,給尤科斯公司和俄羅斯國家造成了嚴重的損失。2007年,尤科斯公司宣佈破產,曾盛極一時的石油公司最終倒在了利慾薰心之輩對國有資產的侵吞上面。
重要的不是單純的經濟增長,而是經濟發展的健康度。我們必須遵守宏觀經濟規律,認識到市場的無序性和盲目性。如果沒有國家統領的計劃,經濟不可能有序發展,以社會為導向的改革比無序的自由化要有用得多,例如,累進所得税、實施全民教育和醫療保健、建立強大的工會等,這些都是能使社會參與現代化進程的良政。
因此,國家不應該完全被拒於經濟市場之外。我們不應該過度依賴外部援助,而應該依靠內部的資源來強化自己的作用。
白俄羅斯政府已經決定朝這個方向繼續努力,並出台相關措施。總統盧卡申科在談到未來的五年計劃時表示:“五年內,我國將新誕生一千家企業,每個企業將至少能生產一種招牌產品,大部分的企業將用我們自己的錢建成,而政府將在某個方面為他們提供貸款幫助”。
政府希望在每個大型企業組織產品的生產,進行合理的分配以抵消西方制裁帶來通貨膨脹的影響。此外,在投資領域實現現代化也是政府的重要目標之一,其衡量標準是企業的盈利能力和產品的市場需求。。
白俄羅斯前駐華大使魯迪研究了中國產業政策的有益經驗。首先,實施戰略時要創造充分的競爭環境:或許可以沒有強大的外國競爭者來參與競爭,但經濟活動至少必須有足夠的內部競爭,以達到優勝劣汰的目的,讓一些真正強大的本土企業生存下來。其次,要吸引國外先進技術和人才進行創新。第三,持續推進基礎設施投資,例如信息技術領域的投資,可以帶來更高的回報。
“中國和蘇聯以及我們國家在國家計劃方面的主要區別在於,如果中國人制定了的計劃,那麼他們肯定會實施它們。”魯迪認為。

12月4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釣魚台國賓館會見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新華社記者 翟健嵐 攝
結語
我們既需要市場機制為經濟增添活力,更需要國家、政府的計劃干預來為經濟這艘大船把舵。同時,我們還欠缺一個重要的特質——執行力。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在這方面有着獨到的優勢,而作為前社會主義國家,如今又保留了相當多社會主義作風的白俄羅斯需要向中國學習“效率”和“執行力”。
中白友誼地久天長,兩國從蘇聯時代結下的友誼讓兩國之間有了共同語言。本文是應中國友人的提議、邀請而寫成的,目的是讓中國的朋友認識到白俄羅斯的真實國情,以打破西方的污名化宣傳。由於對蘇聯體制不同程度的學習、繼承以及社會主義的影響,兩國之間在經濟方面也有一些相同的“痛點”,在輿論場上也面臨着西方的指責和爭議。筆者寫作此文另一目的,正是為了打破西方宣傳下的迷思,以幫助兩國人民共同走向道路自信、理論自信,打破“全盤自由化”的幻想。
無論是經濟也好、政治也罷,我們都必須走自己的路。所有期待着獲得真正的自由、期待獨立自主的國家,都應摒棄西方的聒噪,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只有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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