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觀】曹東勃:要讀懂年輕人的怕與愛、焦慮與關切
guancha
【在中國經濟高速增長向高質量增長的轉型期,國內青年就業問題嚴峻,“躺平”、“內卷”等詞彙從網絡到現實,充斥公共空間。清華博士土木工程師曹豐澤,放棄北京中產生活,選擇去非洲修水電站的真實故事,如一股清流,在年輕人和學者中間激盪起很多思考。
世界格局深度演變,中國正通過“一帶一路”等全球治理新實踐,在全球舞台上積極作為。曹豐澤等中國當代青年的發展路徑的選擇,無疑是這場全球大變局的投射。
同樣身處變革期,當下中國青年的焦慮與40年前中國轉軌時期的潘曉的感嘆“人生之路怎麼越走越窄”有何異同;面對大變局時代和日漸多元的中國,中國青年如何自如展現豐盛張揚的自我,11月17日,《文化縱橫》雜誌組織了題為《全球變局時代的中國青年——從“潘曉討論”到“清華博士去非洲”》的研討會,邀請來自青年工作管理部門、學術機構和媒體機構的青年問題學者和研究專家,展開了討論。觀察者網也受邀參加,並推出【新青年·觀】專題,關注當下青年關心的話題。
本文根據作者在會議上的發言整理,經作者授權觀察者網發佈。】
曹東勃:
這一年比較特殊,疫情突然就結束了,整個社會放開了。對外開放的大門又打開了,國際合作交流又重新恢復正常。
過去三年絕大多數學校在絕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封閉管理的,現在要面向社會重新開放,放開之後大家如何適應,對青年人來講,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認識這個新情況。
很快各種“梗”接踵而至,“孔乙己文學”、青年人的就業形勢……目不暇接。

今年萬聖節上海的狂歡活動,青春上海公眾號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轉發了基調不同的兩篇文章:一開始是轉載了《解放日報》的文章,肯定了上海是一個包容性的城市,青年人需要有宣泄的空間;但是很快又發文提醒説鉅鹿路上人已經很多了,建議大家不要再前往。能夠感覺到這背後有一種緊張感。
雖然這場狂歡發生在上海,但在全國來説都是一個全新的現象。以往萬聖節這類洋節青年人也過,但是像今年這麼過的,這是第一次。不是過成西方的樣子,是把過去幾年的“梗”全都高密度地堆積到一起,這是個新的現象。以往萬聖節年輕人主要去歡樂谷,而今年,一場魔幻現實主義的活動被搬到了狹窄的馬路上。
這一系列的事件,揭示了很多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青年焦慮背後,不是一代人
最近我看到一篇《當孩子的高中班主任,解散了家長羣之後》的報道,有老師解散家長羣之後,留言區清一色地評論説,要珍惜敢於解散家長羣的老師。
我們從小到現在,沒有被管得這麼嚴格。2003年非典的時候,也有一段封控期,當時還沒有大數據,沒有行程碼。但那個時候我們的父母(多為50後羣體)對我們幾乎是不聞不問,或者是隔一週打一個電話,提醒我們要多吃點東西,不要天天在寢室裏打遊戲。
這一代00後的家長普遍是70後,按理説見過更大的世面,但是他們對子女的干預,指導子女人生的這種“爹味”十足的狀態,在某種程度上也不亞於50後、60後。他們指導得很細緻,再加上現在移動互聯網的發展,對子女的關懷“無微不至”。學校稍微有一點做得不到位的,壓力首先是來自於家長,而不是學生,甚至雙方的壓力一起來。
所以,一個高度“內卷”的青年人背後,可能站着一對心態焦灼的父母,這不是一代人的內卷,還有另一代人在指導。

給青年有温度的引導和建議
青年人很多時候關注的其實都是亞文化圈的議題,如性別領域的對立,婚戀領域的不婚、獨身,特別是經歷過封控措施之後,使得這種思潮有比較大的市場,包括今年還出現了厭童這樣的新話題……
今年上半年,就業話題被炒熱是主流媒體親自下場的後果。青年人本來探討孔乙己文學,是一種自嘲、反諷、玩梗的態度,結果一些主流媒體過早、過嚴肅地將之定性為“脱不下長衫”的狀態。一下子捅了馬蜂窩,很快就產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7月的時候,主流媒體呼籲要樹立正確的就業觀。這個話當然不錯,但在那個當口,又被青年人攻擊。其實問題在於不僅僅是改變觀念這麼簡單,我們面臨的很多嚴峻複雜的形勢,不是觀念的問題。
青年人不願意生孩子,我們説要樹立正確的生育觀;不願意結婚,我們又説要樹立正確的婚姻觀、戀愛觀;年輕人慢就業、不就業或者申請gap year(短暫休學年),我們引導他們要樹立正確的就業觀。要我看,好的宣傳不是針鋒相對的宣傳,倒不如擺事實,把道理放後面,或者説隱而不彰,體現在其中,否則就是在空講大道理。

讀懂年輕人的怕與愛、焦慮與關切
我這學期也開了一堂改革開放史的課程,雖然這是四史的標準課,但是我用了自己的一套講法,自己設計了一套大綱。主要是講1978-2012這段歷史時期,作為對後續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一個鋪墊,讓00後知道我們從哪裏來、如何一路走來。
我也談到了潘曉來信,我搜集了學生的一些感想,他們覺得我們在今天仍然有類似潘曉同樣的問題意識。

80年代初我們為什麼會出現潘曉來信?從原來的社會主義突然拋入市場化轉型,由保護得很好的真空地帶,一下子可以允許釋放自己的慾望,追求自己的需要,有多元化的選擇,一下子手足無措了,價值體系一下子沒了主心骨。為什麼感嘆人生的路越走越窄等等?我們看到當時的潘曉來信提到的很多問題,其實都是一地雞毛的,但更多的是對選擇多了之後的迷茫。
今天的青年人差不多也是如此,他們也覺得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迎接多元的世界和多種道路的選擇。包括他們也提到了未來的方向,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更深層次的也提到了985廢物的問題。所以他們熱衷“發瘋”。
校園封閉管理會讓人的大學體驗和學習狀態發生很多變化。我們圖書館2023年1-6月的圖書借閲量,與2019年的同期相比,總量上幾乎下降了3萬多本。
這當然有疫情的影響。另一方面,我覺得這裏面還有一個結構性的變化,特別是經典讀物有些變化。在疫情之前看的很多的是浪漫的東西,在疫情之後、放開之後看的多的是法學、性別話題,比如《父權制與資本主義》,包括一些對於世界陰鬱的、冷冰冰的理解,比如《三體》《倦怠社會》,去年還有好多去借閲《叫魂》。年輕人對社會、對世界的想象,藉助於書籍選擇,我們能看到,不能説更增添了幾分陰鬱,但至少增添了幾分現實、理性冷靜。
通過這些觀察,我們想知道青年人到底在想什麼,他們在閲讀什麼,在焦慮什麼,這些都是和現實勾連起來的。這背後其實很值得思索。他們也談到了書本、課堂的正能量和現實世界殘酷內卷之間的脱軌。我們不能把自己關在真空中去熬製雞湯,如果不去回應青年人的真實關切,其實雞湯的效果是很有限的。要給年輕人營造一個多元包容的生存環境,讀懂年輕人的怕與愛,焦慮與關切。

讓年輕人真正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
這次萬聖節的狂歡活動,穩妥處理是合適的。這對於營造上海的城市形象,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是有積極意義的。現在每個城市都在為爭取年輕人、爭取年輕人的心、成為一個青年友好型的城市而各顯其能。現在,至少這個城市允許年輕人心裏有苦悶的時候可以適度“發瘋”,這是温和的,也是有温度的。
如何面向當代青年,更好地處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和碰撞,這一直是個難題。疫情之前,我們對年輕人過洋節的態度一直是比較謹慎的,當然有的年份還有更激烈的反對和批判,今年似乎稍微允許在合理的限度之內釋放了一點天性。其實年輕人的所謂過洋節,它並不是簡單的一種複製,是有現實主義取向在裏面的,是有相當程度的文化主體性在裏面的,裏面的符號從四大名著到魯迅,都是民族的。
過洋節難道是中外之爭嗎?是土與洋之爭嗎?是在暴露生活中需要我們去解決的實質性問題、數字化生存職場境遇中的“社畜”遭際,還是我們簡單地將其定性為過洋節然後一棒子打死?
關鍵是我們能否讀出這些符號背後的真問題,這也值得我們去思考和追問,以及回應當下青年根本的關切。他們面臨着生活當中更多這些實質性的問題,需要去解決。
我覺得我們不能刻舟求劍,否則必然是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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