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畫派與八人組:“創造國家藝術”》評論:不加修飾的美國 - 《華爾街日報》
Lance Esplund
“垃圾桶畫派與八人組:創造國家藝術”展覽現場圖片來源:密爾沃基藝術博物館密爾沃基
1908年,一個如今被稱為“八人組”的藝術家團體在紐約畫廊舉辦了首次重要展覽“八位美國畫家”。這八位出生於1858至1876年間的藝術家包括莫里斯·普倫德加斯特、亞瑟·鮑恩·戴維斯、喬治·盧克斯、威廉·格拉肯斯、約翰·斯隆、歐內斯特·勞森、埃弗雷特·希恩以及實際領袖羅伯特·亨利——其開創性著作《藝術精神》(1923年)至今仍激勵着藝術家。這場展覽與巴黎早期的“落選者沙龍”相似,是對美國藝術學院保守評審制度和美學觀念的公開挑戰。出乎意料引發轟動後,展覽在全國巡迴展出,觀眾數以千計。
八人組相識於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求學期間,或作為費城報刊雜誌的插畫師與漫畫家。他們是毫無拘束的現實主義者,其集體現代主義氣質兼具反叛性、表現主義與諷刺精神。受惠特曼《草葉集》打破優雅詩律的清新直白,以及法國印象派在畫布上捕捉生命存在即時性的啓發,八人組深入探索了紐約粗糲而隱秘的底層社會。
他們對城市日常主題——移民、廉價公寓、碼頭工人、工廠、擁擠的街道、喧鬧的夜總會和藝術家工作室(這些題材被上流社會博物館視為過於低俗不合時宜)——所進行的陰鬱而直白的描繪,剝去了美國藝術粉飾太平的表層,暴露出社會經濟的不平等。1908年,在古斯塔夫·斯蒂克利(Gustav Stickley)的雜誌《工匠》(The Craftsman)中,美國第一個現代藝術運動"八人派"(The Eight)被譽為"創造了民族藝術"。1916年——在喬治·貝洛斯(George Bellows)成為非正式第九位成員後——社會主義刊物《羣眾》(The Masses)卻貶低八人派畫的不過是垃圾:“描繪霍雷肖街上的垃圾桶和撩起裙襬的姑娘”。於是,“垃圾桶畫派”(Ashcan School)之名由此誕生。
這兩種評價在密爾沃基藝術博物館(Milwaukee Art Museum)舉辦的"垃圾桶畫派與八人派:‘創造民族藝術’“展覽中得到了充分體現。這場粗糲喧鬧卻引人入勝的展覽由該館前美國藝術策展人布蘭登·魯德(Brandon Ruud)策劃,全部展品選自館藏豐富的垃圾桶畫派作品,包含約40幅油畫及80幅版畫、素描和色粉畫,創作者包括八人派及相關藝術家。
斯圖爾特·戴維斯的《廉租公寓場景》(1912年)圖片來源:密爾沃基藝術博物館展覽在迷宮般的小展廳中呈現,整體氛圍在燈光、色彩和主題上都顯得陰鬱。展廳牆面多為土色調。而夜場景象——貝洛斯筆下的拳擊場與禱告會、斯隆(Sloan)描繪的伊莎多拉·鄧肯(Isadora Duncan)舞姿、希恩(Shinn)創作的《閨房》(約1910年)、《夜店場景》(1934年)和《紅衣卡巴萊歌手》(1951年)——都如同聚光燈下的表演者,在幽暗的舞台上熠熠生輝。紙質作品對光線的敏感可能是展廳昏暗的原因;但穿過聖地亞哥·卡拉特拉瓦(Santiago Calatrava)設計的博物館擴建部分——那座純白明亮、高聳入雲的現代主義殿堂後,步入這個幽暗的展覽,宛如潛入地下酒吧。
最初,我被展覽昏暗的氛圍以及歐洲人對這些美國藝術家的影響所分心。亨利和斯隆的肖像畫似乎源自弗蘭斯·哈爾斯和古斯塔夫·庫爾貝的作品。兩幅真人尺寸的立式肖像《藝術學生(約瑟芬·尼維森小姐)》和《鬥牛士》(均創作於1906年)凸顯了亨利遠非迭戈·委拉斯開茲。盧克斯、格拉肯斯和斯隆的插畫與油畫讓我懷念起奧諾雷·杜米埃和愛德華·馬奈。而戴維斯的《韻律》(約1910年)——一幅描繪風景中嬉戲裸女的大型醒目浮雕——則讓我回想起對皮埃爾·皮維·德·夏凡納新古典主義的喜愛。
喬治·貝洛斯的《登普西與菲爾波》(1923-24年)攝影:約翰·R·格萊姆賓/密爾沃基藝術博物館隨後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展覽的光線和藝術家們。我重新開始觀展,這個按主題組織的展覽可以從兩端成功體驗。我開始看清這些畫家的本質:才華橫溢的美國先驅。斯隆絢麗的沙漠風景和海景畫架起了法國人保羅·塞尚與美國人約翰·馬林之間的橋樑。盧克斯的《紐約布利克與卡邁恩街》(約1905年)和斯隆的《格洛斯特路邊客棧》(1918年)預示了愛德華·霍珀所挖掘的美國式孤獨。而亨利的《馬納揚克工廠》(1897年)、《街角》(1899年)和《賓夕法尼亞懷俄明谷》(1903年)這些畫作大膽、奔放而美麗:無疑讓人聯想到約翰·康斯太勃爾和庫爾貝——但它們是新穎的、真實的、清新的,絕非模仿之作。
令人驚訝的是斯圖爾特·戴維斯的早期具象畫作《廉租公寓場景》(1912年)。畫中醒目的紅色"洗衣房32"招牌,預示了他後來那些標誌性的、帶有雜亂標識的抽象風格。同樣令人欣喜的是普倫德加斯特的畫作,這位畫家對我而言始終是個謎。他的油畫《公園假日》和《海邊野餐》(均創作於1913-15年)——那些由人物、動植物構成的條紋狀、卵石般、田園詩般的馬賽克畫面——感覺完全原創。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的作品時,沒有聯想到喬治·修拉、皮埃爾·博納爾和愛德華·維亞爾的畫作。
當然,展覽中缺少了貝洛的標誌性畫作1924年的《登普西與菲爾波》(該作品屬於惠特尼博物館永久收藏)。但一幅描繪拳擊比賽的流暢黑白石版畫(1923-24年)——色調更統一、肌肉線條更分明、光影更飽滿——堪稱驚豔。在《垃圾箱畫派與八人展》其他作品那些陰暗、聳動、狂熱的能量中,我終於理解了這幅作品的魅力。這場略顯粗糲的展覽證明,由獨特聲音組成的垃圾箱畫派並非鐵板一塊。就像惠特曼的詩句,八位畫家各自吟唱着屬於自己的歌謠。雖然偶有走音,但他們共同譜寫了美國現代藝術的第一部合唱。
本文作者埃斯普倫德先生是《觀看的藝術:如何解讀現代與當代藝術》(基礎書籍出版社)的作者,長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藝術評論。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4日印刷版,原標題為《不加修飾的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