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王儲與主權財富基金就如何投資石油財富產生分歧 - 《華爾街日報》

2020年初，隨着新冠疫情導致全球市場暴跌，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察覺到機遇，敦促該國主權財富基金大舉買入國際股票。

據公共投資基金(PIF)總裁亞西爾·魯馬揚在10月的播客節目中透露，PIF董事會起初以風險過高為由反對這一舉措，但很快被更高權力——穆罕默德王儲的父親薩勒曼國王——否決。

知情人士稱，由於缺乏足夠流動性資產來滿足王儲快速行動的願望，PIF不顧政府官員對此舉可能動搖本幣與美元掛鈎的擔憂，迫使沙特央行向其提供數百億美元資金。這些人士表示，作為PIF主席的穆罕默德王儲親自挑選了基金購買的許多股票，並通過一個繞過常規決策渠道的特別委員會加速了購買流程。

魯馬揚在播客中表示，當市場反彈時，PIF投入的350億美元迅速增值至490億美元。

但據對現任及前任員工、顧問和其他熟悉該基金人士的採訪，這一事件加劇了圍繞全球第七大主權財富基金（目前管理着6000億美元資產）未來發展的權力鬥爭。

一方是37歲的穆罕默德王儲，他自2015年起擔任該基金主席，年輕時曾嘗試選股，並領導PIF投資電子遊戲製造商、豪華汽車製造商和一支英格蘭足球隊。另一方是日益壯大的專業金融人士羣體，他們試圖為這個石油王國的財富支出設置護欄。

這一結果將有助於塑造沙特阿拉伯經濟的未來。得益於油價上漲帶來的充沛資金，沙特的目標是到2030年將公共投資基金（PIF）打造成一個價值2萬億美元的巨無霸。

PIF已建立了現金和流動性證券的緩衝儲備——用於擇機投資的應急資金——並聘用了更多合規和金融專業人士，其中包括一位曾監督政府轉型為新興市場中最大債務發行體之一的前財政部官員。

即使在石油繁榮時期，沙特的專業金融從業者也在努力保持財政紀律。去年大部分時間裏，原油價格接近每桶100美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其經濟增長超過7.6%，使該國成為2022年全球經濟表現最佳的國家之一。

三個月前，該基金首次公開財務狀況，作為30億美元債券發行的一部分，表明其自由放任的日子已經過去。PIF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它擁有“世界級的治理”。

“隨着投資組合的擴大，專業化是必然的，”華盛頓特區阿拉伯海灣國家研究所的常駐學者羅伯特·莫吉爾尼基表示，並補充説PIF的治理似乎有所改善。儘管如此，他説，即使有，也“很少有制度保障能絕對防止”自上而下對既定投資程序的干預。

沙特皇家法院未回應置評請求。

PIF通過律師發表聲明稱，拒絕“任何關於PIF董事會決策或行為受到王儲不當影響（或以任何違背良好治理原則的方式影響）的暗示”。該基金表示否認“被錯誤歸因於王儲授意的投資表現不佳”。對於具體投資的問題，PIF未予回應。

公共投資基金(PIF)總督亞西爾·魯馬揚位於畫面中右位置。圖片來源：Tasneem Alsultan/Bloomberg News在穆罕默德王子的領導下，PIF表示從2017年9月啓動新戰略以提高回報並推動沙特經濟多元化，到2021年底實現了12%的年化收益率。這一數字高於紐約數據公司Global SWF追蹤的主權財富基金9%的平均水平，也遠勝PIF在2014至2016年間披露的3%年化收益。

據其統計，該基金已創造超過50萬個就業崗位，併成立了66家新公司，在這個長期依賴石油的經濟體中發展新興產業。

PIF表示其所有投資均符合公開戰略，包括投資沙特經濟的13個優先領域。根據基金章程，交易需經過由非執行董事參與的董事會投資委員會和管理層投資委員會雙重審核，最終決策權歸屬PIF董事會。

與PIF合作的顧問和業內人士表示，該基金與全球其他由強勢人物或交易撮合者主導的公司或投資基金類似，王子（或總督魯馬揚）的決策建議大多基於更廣泛的經濟考量。

典型案例是穆罕默德王子對電動汽車的濃厚興趣。2018年PIF開始注資電動汽車初創公司Lucid Group Inc.，累計投資38億美元。其60%的股份現價值約70億美元。同時，這家加州汽車製造商已在沙特破土建廠，預計將為當地創造就業，實現了PIF財務回報與本土經濟發展雙軌並行的投資戰略。

其他時候，王儲的興趣將PIF引向了諸如Noon.com等投資，這家電商平台曾計劃與亞馬遜公司一較高下。根據PIF招股説明書，過去兩年Noon累計虧損5.2億美元。目前無法確定PIF持有的股權價值或是否追加了投資。Noon拒絕置評。

2018年，遊戲愛好者穆罕默德王儲試用了Magic Leap這家熱門初創公司的增強現實產品後，PIF向其注資4億美元。當時這筆投資使Magic Leap估值超過60億美元。到2021年PIF取得控股權時，該公司正陷入財務困境，估值已縮水至20億美元。

王儲最大手筆的賭注是2017年向軟銀願景基金承諾的450億美元投資，其表現落後於整體市場，也未能實現PIF領導層預期的科技公司湧入沙特投資的熱潮。

PIF在國內投資了數十家新創企業和房地產開發項目（如75英里長的線性摩天大樓），在海外則佈局私募股權、股票以及體育產業（如收購紐卡斯爾聯足球俱樂部和創辦LIV高爾夫聯賽）。

“我們的成績不言自明，”PIF表示，“我們正在推動沙特經濟轉型，為沙特人民——我們最終的利益相關者——創造強勁財務回報和經濟機遇。”

沙特官員表示，穆罕默德王子會聽取顧問意見，有時也會就如何最佳管理政府財政及公共投資基金（PIF）的投資問題與他們爭論，但在這兩個領域他擁有最終決定權。

“他對經濟充滿熱情，有時我們會花數小時辯論，包括與王儲殿下本人，“財政部長兼PIF董事會成員穆罕默德·賈丹説。他主導了一系列舉措來規劃PIF資金的使用方向。

賈丹在接受採訪時稱，2020年央行那筆交易是特殊的單次事件。

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在利雅得發佈PIF 2021-2025戰略時講話。圖片來源：handout/Reuters2017年穆罕默德王子重組PIF戰略以加速其發展後不久，該基金就面臨設立監管機制的外部壓力。2018年初，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官員在發佈評估各國財政狀況的年度報告前赴沙特進行實地考察。據知情人士透露，IMF敦促沙特官員公開國有企業的投資和債務情況，以便國際社會清楚瞭解該國的整體財政狀況。

這些人士稱，PIF的一次會議因沙特高管對IMF某些問題提出異議而變得激烈，最終演變成爭吵。他們補充説，後來關係有所改善，但PIF始終未完全提供IMF要求的所有信息。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表示，其與沙特當局保持着良好的關係，雙方的討論始終非常開放且富有建設性。該機構補充稱：“在提高透明度方面已取得重大進展。”

知情人士透露，2018年春季，穆罕默德王儲曾要求魯馬揚通過公開市場斥資20億美元收購特斯拉股份。

同年晚些時候，魯馬揚與特斯拉首席執行官埃隆·馬斯克會面商討進一步投資事宜，這次會晤成為馬斯克後續發佈"資金已到位"推文宣佈公司私有化的前奏。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隨後以涉嫌欺詐性陳述起訴馬斯克，最終以和解結案，但馬斯克否認存在不當行為。

知情人士稱，這場風波令公共投資基金高管們感到不安。據熟悉指令的知情人士透露，當特斯拉股價回升至基金買入價上方時，賈丹要求公共投資基金高管拋售股票。

特斯拉股價隨後飆升，若公共投資基金堅持持有原始投資，如今這筆股權價值將達約110億美元。

魯馬揚在10月的播客中描述公共投資基金早期不足時表示：“我們當時缺乏足夠的技術專長，人員配備不足，流程和系統都不完善。”

有幾次，基金員工和董事會抑制了王儲的衝動決策。據知情人士透露，儘管穆罕默德王儲與軟銀CEO孫正義關係密切，但公共投資基金的財務專家以軟銀首期願景基金對WeWork等項目的失敗投資為例，勸阻王儲不要投資2019年啓動的第二期願景基金。

穆罕默德王子和軟銀集團首席執行官孫正義出席2017年未來投資倡議大會。圖片來源：faisal nasser/Reuters2019年8月，孫正義向PIF提出了一個涉及沙特作為伊斯蘭教聖地守護者核心角色的敏感提案。據《華爾街日報》查閲的推介文件顯示，該計劃旨在從麥加朝聖者身上獲取更多收益，並計劃到2030年將年訪客數量翻倍至2000萬人次。

提案要求軟銀第二願景基金與沙特共同投資該項目。計劃從現已破產的貿易金融公司Greensill Capital融資，並投入400億美元用於麥加升級改造，所用建材將產自軟銀支持的建築初創企業Katerra（現也已倒閉）運營的工廠。

穆罕默德王子對該麥加計劃表現出興趣。但知情人士透露，該提案未能通過PIF投資委員會審議，部分沙特官員認為這等同於將伊斯蘭最神聖之地過度商業化開發。軟銀拒絕置評。

PIF表示該基金"擁有與全球領先資產管理機構相匹配的嚴謹投資流程和治理框架”。

然而，王子的決策角色仍存在不確定性。

2021年，當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女婿賈裏德·庫什納試圖從沙特公共投資基金（PIF）為其以中東為重點的投資基金籌集數十億美元時，知情人士透露，儘管庫什納與穆罕默德王儲私交甚篤，PIF投資委員會最初仍持保留態度。

2022年10月，賈裏德·庫什納出席未來投資倡議大會。圖片來源：FAYEZ NURELDINE/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庫什納的基金名為Affinity，旨在將波斯灣資金與以色列企業（尤其是科技領域）對接。但沙特與以色列並無外交關係，且PIF已深度參與全球科技領域投資。

知情人士稱，部分PIF委員會成員認為庫什納在此類業務上缺乏長期業績記錄。以紐約地區房地產投資聞名的庫什納（其發言人拒絕置評）在向沙特潛在投資者推介時，特別強調了其參與特朗普政府關鍵外交倡議的經歷。

最終穆罕默德王儲力排眾議。據熟悉該投資的人士透露，PIF批准了這筆交易，向庫什納提供了20億美元資金。

**聯繫方式：**羅裏·瓊斯 [email protected]、斯蒂芬·卡林 [email protected]、薩默·賽義德 [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3年1月4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王室意見引發沙特財富基金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