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與瘋狂之間》評論：苦澀的背景——《華爾街日報》

《河畔瘋人院》中的一幕場景圖片來源：瓊·馬庫斯紐約

斯蒂芬·阿德利·吉爾吉斯的黑色喜劇《河畔瘋人院》是2015年普利策獎獲獎作品，現正於海倫·海斯劇院進行百老匯首演。這部羣像劇即使擁有最豪華的陣容——當前紐約舞台上最出色的演員班底——通常也需要一個極具感染力的核心表演來凝聚全劇。

本劇中，這一向心力由斯蒂芬·麥金利·亨德森飾演的沃爾特·華盛頓提供。這位黑人前警察八年前被一名白人新手同事連開六槍，自此深陷怨恨泥潭，堅持向市政府索要數百萬美元賠償。

資深演員亨德森以令人過目難忘的演技，精準呈現了吉爾吉斯筆下鮮活對白中所有粗俗、滑稽與妙趣橫生的細節。但往往在沃爾特沉默時，表演反而更具衝擊力——當他對談話走向不滿時，那鋼鐵般的眼神足以逼停全速行駛的美鐵列車。

他對兒子小沃爾特（説唱歌手兼演員科曼飾演）的朋友奧斯瓦爾多（活力四射的維克多·阿爾馬扎爾）喋喋不休時的冰冷凝視堪稱無價之寶。小沃爾特和奧斯瓦爾多都是前科犯，同住在沃爾特寬敞的河濱大道公寓裏。而他對兒子女友露露（羅莎爾·科隆飾）半是嫌惡半是淫邪的怒視同樣令人捧腹——這位姑娘從不掩飾自己的曲線身材。在投向努力改過自新（除了往家裏倒騰"熱銷"贓物外）的兒子那些充滿輕蔑的目光中，壓抑的慈愛與痛苦的失望交織出悲情底色。亨德森先生簡直可以開設"無聲表演大師課"。

常見攝影：瓊·馬庫斯這並非意味着當沃爾特滔滔不絕地控訴——通常主題是這座城市如何不公地對待他，儘管他為之奉獻了三十年的警隊生涯——時，他的言辭就不那麼有力或打動人心。當小兒子勸他最終與當局和解時，沃爾特象徵性地從已故妻子的輪椅上站了起來（他聲稱坐輪椅是為了舒適，但更多是情感需求），隨即擺出高傲姿態。正如他義正詞嚴所説，他絕不會“用沉默來縱容虛偽、種族主義和對我們公民權利的嚴重侵犯”。

阿門。然而吉吉斯先生筆下沒有完美的聖徒或墮落的罪人，儘管沃爾特堅稱自己遭受了背信棄義的對待，事實卻比他堅持的更為複雜。當前搭檔奧黛麗（伊麗莎白·卡納萬飾，現為警探）及其未婚夫卡羅中尉（邁克爾·里斯波利飾）來訪時，我們發現事情並非如沃爾特想讓我們相信的那樣非黑即白，最終揭示出他的律師曾慫恿他編造煽動性謊言以提高獲得鉅額賠償的幾率。

斯蒂芬·麥金利·亨德森與維克多·阿爾馬扎爾攝影：瓊·馬庫斯大多數角色都被賦予了鮮明的矛盾性，演員陣容與傑出的導演奧斯汀·彭德爾頓精準地呈現了這種特質。科曼飾演的小兒子動人地表達了對建立父子情感紐帶的強烈渴望，同時既怨恨沃爾特陷入如此困境，又不滿他多年來對母親的苛待。科隆女士以極具感染力的幽默感演繹的露露，其懷孕真假難辨，而她可能在此事上撒謊的動機也值得懷疑。

儘管奧黛麗和卡羅聲稱他們完全出於沃爾特的最大利益，懇求他與當局和解，但沃爾特尖鋭地指出——由卡納萬女士温柔演繹的奧黛麗，尤其是里斯波利先生賦予市井草根氣質的卡羅——實則各懷私心。若他們成功説服沃爾特簽署保密協議，職業晉升必將成為他們的回報。

劇中更令人意外的橋段莫過於一位被沃爾特戲稱為"教堂女士"的訪客。然而登門的並非他預想中虔誠的老婦人，而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性，她近乎強硬地要求沃爾特領聖餐，最終以出人意料又粗俗滑稽的方式達成了目的。比起其他角色，這位女士的表裏不一尤為突出（筆者觀看時該角色由莉莎·科隆-扎亞斯激情演繹，現由瑪麗亞-克里斯蒂娜·奧利韋拉斯接替）。

圭爾吉斯先生絕非道德説教者，《河濱與瘋狂之間》始終以輕盈筆觸處理其深刻主題，其中最動人的莫過於父子間曲折的關係。奧斯瓦爾多與父親存在痛苦糾葛，而沃爾特也在簡短卻動人的獨白中承認自己與父親的隔閡。

但這部引人入勝的複雜劇作揭示了一個超越個體角色的真理，尤其體現在沃爾特身上：那些深埋的肉體與精神創傷，以及自我安慰的幻覺，如何將毒素注入曾經健康的靈魂，阻礙他們接收或給予內心渴望卻不敢承認的愛。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刊登於2023年1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苦澀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