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日記》書評：末代港督——《華爾街日報》

香港街頭一位行人手持鮮豔雨傘，這種傘曾是2014年支持民主抗議活動的象徵。圖片來源：Shutterstock"千年罪人"、“娼妓”、“三重罪人”。這些中共的詛咒印證了彭定康作為末代港督的作為，以及他關於香港近期遭北京領導人摧毀的預言。彭定康的《香港日記》輯錄了他1992至1997年擔任港督期間的日誌，詳細記錄了他為維護香港自由延續所付出卻最終失敗的持續努力。

背景補充：儘管倫敦的殖民統治者限制了當地民主，但數十年來中國人仍不斷逃往香港以尋求英國法治等保護。1980年代，英國開始就香港移交中國進行談判，根據1898年簽訂的99年租約，移交定於1997年正式到期時進行。最終達成的條約中，中國承諾在香港實行50年"一國兩制"政策。

彭定康深知中國很可能違背承諾。香港司法獨立、市場開放和言論自由的程度在當時世界任何地方都屬罕見。1992年他就任港督後不久接受採訪時（當時筆者任職於道瓊斯香港分社），彭定康向我透露了他的雄心壯志：建立一個"基礎廣泛的立法機構"，擁有"足夠的民主來保障香港未來的生活方式"。作為英國最後一任港督，他拒絕佩戴象徵帝國權威的羽飾禮帽，轉而專注於擴大本地民主，將其作為英國保護結束後的防禦壁壘。

彭定康先生很快成為香港的寵兒。他因酷愛港式蛋撻而被親切地稱為"肥彭"。他也深深欣賞香港人民，在日記中寫道：“他們來自那些為逃離共產主義中國而泅渡、偷渡、翻越鐵絲網的家族”，造就了"一座充滿不確定性的難民之城——雖有關於未來的承諾，卻對未來的模樣毫無發言權。“他指出"中國人民的勤勞、創業精神、自律和勇氣，與老派英國公共行政體系奇妙結合”，使香港這個人均GDP超越英國的自由港得以誕生。

彭定康加強香港本地制度的努力遭到北京和外交部漢學家的雙重反對。他回憶曾被英國對華政策"首席智囊"柯利達爵士告誡：中國領導人"或許是暴虐的獨裁者"，但"言出必行，會恪守承諾"。彭定康冷靜補充：“但願如此。“他很快意識到，專家們理所當然認為"必須順從北京，而非冒險爭論”。

在北京與中方官員首次會晤時，彭定康保證，由資深大律師李柱銘領導的香港民主運動只尋求温和改革。他大膽提出：“適度順應民眾民主訴求，反而更有利於維護政治穩定。”

他的言論並未得到良好反響。他寫道，官員們傳達了一種"直接’打倒李柱銘’的路線”，導致他與負責香港事務的中國官員魯平進行了一次令人大開眼界的交流。“我提到了法治。魯平説，但我們也有法治。不，我回答，你們有的是依法而治。他問我是什麼意思。“彭定康解釋説，作為政府部長，他的行為可能會受到英國法院的挑戰。“我不確定他是否相信我，或者他只是在想，‘這是多麼瘋狂的制度。’“彭定康與中方的多輪談判令人無比惱火：“他們更超現實的策略之一是，除非我們在我們這邊做出讓步，否則拒絕解釋某事的含義。換句話説，開放、準確和透明本身被視為中國的讓步。”

一些日記條目喚起了更樂觀的時光。1995年3月會見企業家黎智英時：“他告訴我，他打算創辦一份報紙，目的是讓人們振作起來，讓他們意識到他們可以影響自己的命運。“黎智英在那年晚些時候創辦了《蘋果日報》，併成為捍衞香港自由的主要新聞出版商。2021年，根據中國前一年通過的旨在壓制北京在香港的批評者的《國家安全法》，該報被迫關閉。（披露：我曾擔任出版《蘋果日報》的壹傳媒的董事。）黎智英於2020年8月被捕，現年75歲，已被關押兩年多，因所謂的"勾結外國勢力"可能面臨終身監禁。他還因商業租賃合同糾紛被判處刑事處罰。

在與後來成為香港迴歸後中國首任行政長官的董建華會面時，彭定康再次敦促應包容那些追求更廣泛民主的人士。他警告稱，“鑑於年輕一代的情緒，要求保障權利的壓力勢必會加劇”。這預示了2010年代中期由學生主導的"雨傘運動”，該運動要求中國履行其一國兩制的承諾。然而，香港卻日益被迫遵循中國共產黨的指令，到了2021年，香港失去了在傳統基金會經濟自由度指數上保持了25年的榜首位置。

在卸任總督前不久，彭定康精闢地總結了他與中國談判的經驗——這些真知灼見本應被寫入每位外交官和貿易談判代表的簡報手冊：“中國共產黨總是隻按照他們認定的自身最大利益行事，並將任何協議視為關係發展的一個階段，而非談判的最終定論。“他補充道，“現任領導層反覆無常、神經敏感且固執己見。但可悲的是，儘管我們在一線積累了豐富經驗，那些對華綏靖派的聲音仍將主導西方決策層。因此中國將繼續逃脱惡劣行徑的後果，進而變本加厲。”

彭定康的預言已成現實。當中國違反對香港民眾的條約義務、對維吾爾人實施種族滅絕、威脅台灣時，西方只會發出軟弱無力的抗議，卻未施加任何實質懲罰——這種"惡劣行徑"從未付出真正代價。

彭定康先生後來擔任了BBC信託基金會主席、牛津大學校監及英國上議院議員，他在《香港日記》後記中寫道。其核心觀點濃縮在標題中：《香港的毀滅：1997年後發生了什麼？》。他承認其他人士也曾預言過最壞結局，並精闢概括了經濟學家米爾頓·弗裏德曼的觀點：“一個法治下的自由市場經濟體在共產主義極權國家的控制和管轄下愉快生存——這種構想荒謬至極，簡直是踩着高蹺的自相矛盾。”

在強硬派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國官員如今將中英條約中"一國兩制"的義務視為歷史遺蹟。正如彭定康所言，這是"對待國際條約的驚人態度”。北京公然違背保護香港生活方式的承諾，警示着中國將在所有可能領域推進到何種程度。儘管彭定康竭盡全力，香港仍成為礦井中的金絲雀，昭示着當中國共產黨得以隨心所欲時將發生什麼。

本文作者克洛維茨曾任《華爾街日報》出版人，並擔任過《遠東經濟評論》香港版主編兼出版人。

此文刊登於2023年1月7日印刷版，原標題為《中國背棄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