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藝術節評論：個人與全球的歌劇》——《華爾街日報》

《晨光/哀悼》中的一幕攝影：瑪麗亞·巴蘭諾娃隨着原型藝術節第十季的進行，很難想象若沒有這個每年一月為先鋒歌劇/音樂劇提供的展示平台，藝術生活將會怎樣。該藝術節始於2013年，由貝絲·莫里森項目與HERE聯合創辦，為眾多年輕作曲家提供了紐約舞台，讓他們在題材和形式上大膽實驗。多年來，原型藝術節孕育出兩位普利策獎得主（杜韻的《天使之骨》和艾倫·裏德的《稜鏡》），引進了《毒性詩篇》合唱劇和《4:48精神崩潰》等歐洲另類作品，並推出了大衞·T·利特爾的《犬之日》、大衞·朗的《解剖劇場》、米西·馬佐利的《破浪》以及格雷戈裏·斯皮爾斯的《同路人》等突破性作品。2021年因疫情被迫轉戰數字領域時，藝術節巧妙推出了多位作曲家聯袂創作的《調變》；儘管2022年現場活動因疫情反彈在最後一刻取消，但製作方仍成功將泰勒·馬克的《絞刑架》和黃若的《山海經》這兩部瑰寶搬上舞台。

今年，Prototype音樂節的一大發現是愛爾蘭作曲家艾瑪·奧哈洛倫，她的雙聯劇**《交易/瑪麗·摩托頭》**於週六在阿布龍藝術中心進行了全球首演。奧哈洛倫女士獨特的音樂風格將原聲與電子音效交織融合，令人難以區分二者。這種時而暴烈時而温柔的效果完美契合了她叔叔馬克·奧哈洛倫創作的兩部短劇主題——這兩部作品深入探索了某些受創、壓抑人物的內心世界。

娜奧米·路易莎·奧康奈爾飾演《瑪麗·摩托頭》女主角圖片來源：瑪麗亞·巴蘭諾娃瑪麗·摩托頭（娜奧米·路易莎·奧康奈爾飾）因謀殺丈夫正在服18年刑期；在《交易》中，身處異性戀關係的老年男子（馬克·庫迪施飾）與年輕男子（凱爾·比爾菲爾德飾）進行有償性交易。這些角色都是愛爾蘭工人階級，從他們斷續的台詞中可以感受到他們不習慣表達情感。但奧哈洛倫女士的聲樂編排，尤其是管絃樂伴奏，將這些笨拙的情感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來。這是21世紀的真實主義，用心理剖白而非肢體暴力作為戲劇催化劑。

《瑪麗·摩托頭》是一部30分鐘的獨角戲，作為較短的劇目，奧康奈爾女士用醇厚的女中音演繹這個將渴求聯結的絕望表現為憤怒的硬核女孩時，她精湛的演技反而略顯違和：女主角解釋自己用刀刺向丈夫頭部是"想看看他腦子裏到底有什麼"。與意大利真實主義歌劇不同，這部作品的配樂不讓聽眾與赤裸的情感和行為保持距離，電子樂打造的搖滾衝擊力更強化了故事中宿命般的殘酷感。

時長翻倍的《交易》則深入挖掘了兩位男性的內心世界，展現他們作為父親與兒子的雙重身份認知，以及彼此間複雜的情感。在"劣質"啤酒催化下，兩人緩慢而彆扭的自我剖白過程中，奧哈洛倫女士的音樂填補了台詞留白，既表現出年輕男子脆弱的攻擊性——他14歲就發現與"老男人"發生關係能輕鬆賺錢，也刻畫了年長男子對他那種猶豫卻明亮的温柔。在湯姆·克里德的巧妙執導下，比爾菲爾德先生縈繞心頭的男高音塑造了一個令人心碎的角色，單音節髒話只是恐懼的偽裝；而庫迪施先生逐漸爆發的表演，則揭示了這個表面大男子主義者渴望被理解的內心。

馬克·庫迪施與凱爾·比爾菲爾德在《交易》中攝影：瑪麗亞·巴蘭諾娃吉姆·芬德利設計的極簡佈景——為《瑪麗》打造的永遠打不開門的單牆空間，為《交易》設置只有牀椅的無特徵房間——成為克里斯托弗·庫爾燈光藝術的畫布：《瑪麗》中刺目的聚光燈，《交易》裏巨大的陰影與柔和的色調。蒙大拿·萊維·布蘭科負責的服裝設計充滿暗示性，不過瑪麗在監獄裏為何能穿哥特風服裝仍令人費解。樂池中，由伊萊恩·凱利指揮的NOVUS NY樂團創造了生機勃勃的聲音世界。

**“晨//哀”**於週五在HERE藝術中心首演，完美詮釋了Prototype音樂節為何不可或缺：它是無法歸類作品的歸宿。這部由多才藝術家格爾西·貝爾打造的迷人作品——她包攬了作曲、劇本創作、音樂指導並與四位歌手兼演奏家共同完成編曲——用90分鐘冥想式演繹了人類突然從地球消失後的景象。作品融合科學闡述與天馬行空的想象，將地質年代知識投射到未來時間軸上，從微小跨度"最初幾小時內"開始，直至宏大尺度"4200萬年後"。

音樂洪流將聽眾捲入時間長河：或是風蝕山脊上五聲部卡農吟唱狐尾松的亙古存在（5000年）；或是24.1萬年後新生命形態啓程時鐘琴、木琴與豎琴的歡騰迸發；又或是手風琴伴奏下對人類怪異行為的甜蜜追憶。音響效果常出人意料——貝爾與搭檔們（艾什莉·佩雷斯·弗拉納根、賈斯汀·希克斯、阿維娃·傑伊和保羅·平託）交替使用原聲與電子樂器，人聲演繹涵蓋唸白、音節噪音、顫音、合唱及偶現的歌劇式華彩。文本設置既清晰又富有感染力，充滿智慧：聽眾可追蹤新智慧物種"布魯克龍"的進化軌跡，從登陸的章魚演變為能遨遊外太空的星際居民。

這則信息嚴肅卻不悲愴。後半部分題為《萬物皆非永恆》，描繪了16億年後地球上最後一批細菌消亡的場景。開篇無言的《哀悼》是短暫的情緒宣泄，而終章的《黎明》則暗示了銀河時空的無限可能。

塔拉·阿瑪迪內賈德以簡約有力的手法執導，阿夫松·帕茹法爾設計半圓形舞台場景，瑪莎·齊姆林負責燈光。五位講述者在放置樂器的雕塑裝置間穿梭。象徵年歲的玻璃珠不斷落入中央器皿；在近乎全黑的長段落中，表演者背對觀眾，凝視紗幕後方明滅的燈籠。雖可稍作精簡，但整體清晰的敍事強化了情感衝擊力。

《水妖》劇照圖片來源：水妖團隊相比之下，時長30分鐘的動畫歌劇電影**《水妖》**（配樂：斯蒂芬妮·詹森、邁克爾·布里吉斯與理查德·範·克魯斯迪克，導演：夏隆·米奈洛，可在線免費觀看）則顯得晦澀。影片講述沉迷塑料製品的美人魚乾擾三人類生活的故事，但若不先閲讀劇情梗概，即便看了也令人困惑。詹森的高音唱段與多觸手人魚的視覺呈現頗具吸引力，但反塑料的環保主題未能有效傳達。這正體現了"原型藝術節"的魅力——它認真對待歌劇實驗，即便並非每次嘗試都能成功。

威爾遜女士為《華爾街日報》撰寫歌劇評論，並著有《瘋狂場景與告別詠歎調：紐約市歌劇院的消亡與美國歌劇的未來》（大都會出版社）。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11日印刷版，標題為《個人與星球的詠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