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面臨嚴峻時刻：疫情四起而限制寥寥——《華爾街日報》

中國重慶——在取消大部分清零防疫限制一個月後，中國正同時經歷許多其他國家三年來所經歷的一切。

感染人數激增，醫療設施不堪重負，老人和體弱者正在死去，儘管公共衞生專家認為政府公佈的與新冠相關的死亡人數被嚴重低估。

與此同時，隨着通勤者擠滿地鐵和餐館，工人恢復正常作息，國內遊客再次出行，部分經濟領域正在復甦。

這是一個易燃的混合體，結果尤其難以預測。沒有其他國家像中國這樣長時間大範圍實施清零措施——也很少有國家如此突然地放棄管控。

最近對醫生、企業主和其他城鄉居民的採訪揭示了樂觀與憂慮並存的情緒，以及那些有家人去世的人對政府魯莽行事的怨恨。

接下來可能會出現多種情況，從相對快速的感染潮和經濟反彈，到更嚴重的公共衞生危機，尤其是在較貧困地區。事態的發展將對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未來幾年的領導地位產生影響。

長江沿岸大都市重慶的一位站在新冠爆發前線的醫生表示，她最近每天要治療約160名患者，是正常水平的四倍。她説，在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候，她幾乎每兩分鐘就要看一位病人，其中許多是七八十歲的老人，患有與新冠相關的呼吸系統疾病。

“這種情況是一個巨大的矛盾，”33歲的小袁説道，她在重慶經營着兩家咖啡店，其中一家毗鄰一家大型醫院的急診病房。

她表示，在最近的城市封控期間，像她這樣的企業主迫切希望重新開業，質疑剝奪他們生計的政府政策是否明智。如今，新冠患者的家屬會順道來買咖啡。“我們正面臨這件非常悲傷的事，”她説，“我們得知朋友家中的老人因為重新開放而去世。”

在12月重新開放之前，對政府清零政策的憤怒在北京和其他城市引發了大規模抗議活動，這是習近平十多年執政以來面臨的最大公眾挑戰。如今，隨着新冠在農村地區傳播，人們擔心會出現一波隱蔽的死亡潮，那裏的醫療條件較差。

1月10日，北京站前的旅客。在即將到來的農曆新年假期，許多人將自疫情開始以來首次回家探親。攝影：吳昊/Shutterstock在1月初至2月中旬的春運期間，預計中國人將在全國各地穿梭，進行超過20億次旅行，回家探親，有些人甚至是自疫情開始以來的首次。許多人將攜帶病毒。

政府已表明其首要任務是讓經濟重回增長引擎地位，規劃者今年的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目標設定在5%以上。在多年嚴厲警告新冠危害後，官員們現在將奧密克戎變種描述為明顯弱於早期毒株，鼓勵勞動者恢復正常生活，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允許檢測陽性者返崗。

習近平主席在年度新年賀詞中承認部分民眾因防疫政策承受了困難，但釋放出樂觀信號，稱"曙光就在前頭"。

上週末，隨着出行限制放寬，國內遊客漫步重慶曆史街區、湧入茶館，數千人蔘加了户外燈光秀活動。

根據高盛彙編數據，1月第一週全國地鐵客流量回升，此前數週多座城市客流驟降；公路交通量也從12月末20%的降幅中基本恢復。

防疫措施取消後地鐵客流反彈。圖為12月末上海通勤者。圖片來源：蔣西豪/路透社但在百度搜索引擎上，12月底對Paxlovid等抗病毒藥物的搜索量激增並持續居高不下。

在1月9日停止每日疫情數據發佈前，衞生部門報告的單日新增新冠感染數不足1.5萬例，單日死亡病例為個位數——世界衞生組織本月早些時候批評這些數字低估了實際傷亡。

12月21日一場會議的紀要顯示，中國最高衞生官員推斷當月前20天已有近2.5億人感染。週一，河南省衞生官員表示截至上週五該中原省份1億人口中近90%已感染。

奧密克戎變異株在先前極少接觸該病毒且難以獲得先進疫苗或治療手段的人羣中快速傳播。官方歸因於新冠的死亡病例極少，但死者家屬和醫生將殯儀館外等待火化的遺體長龍歸咎於該病毒。

倫敦健康數據分析公司Airfinity在11月下旬估計，中國取消清零措施可能導致130萬至210萬人死亡。即每10萬人中有92至150例死亡，仍低於美國每10萬人333例的死亡率

1月5日，上海某殯儀館外聚集的人羣。照片：STAFF/REUTERS當謝麗·周（音譯）在美國的家中關注中國疫情動態時，12月23日她收到母親短信，稱77歲的父親情況不妙。周女士的父親因肺部感染在上海住院已逾一年，兩天前突發高燒至104華氏度（40攝氏度），但此前媒體報道稱中國已配備Paxlovid等抗病毒藥物，這讓她稍感安心。

周女士表示，她致電同樣感染新冠且溝通困難的母親後，又聯繫了照料父親（亦確診新冠）的護工。她回憶護工當時説：“您父親可能撐不住了”，醫院只能提供吸氧而缺乏抗病毒藥物。

周女士與同樣在美的妹妹瘋狂搜尋可給父親使用的抗病毒藥物卻一無所獲。收到母親短信六小時後，周父離世。

中國政府公開數據顯示，從12月初到周父去世當日，全國僅報告8例新冠死亡病例，其中上海零記錄。

“看看這個政權對社會開放做了多麼微不足道的準備，“周女士説，“他們清楚救命藥短缺的後果，卻仍一意孤行。”

針對置評請求，中國國家衞健委援引12月下旬新聞發佈會內容回應，稱開放時機恰當，國內藥企正加緊生產感冒藥及研發新冠治療藥物。

上海一位快遞員表示，他每天都能看到送貨的公寓門口掛着白色花圈，這表明這户人家有人去世了。

他説，為了謀生，去年上海長達數月的封控期間，由於公寓樓不允許居民進出，他被迫睡在外面。他説，他還短暫擔任過清零政策的執行者，但在該政策取消後失去了工作。他説，他自己也被感染了，呼吸困難了10天。

“這種病不是普通感冒，”他反覆説道，指責當局隱瞞了病毒的死亡規模。

52歲的蘭州上班族尹玉表示，最近幾周，她的大多數家人和朋友都感染了病毒，但大多不需要醫療幫助就康復了。“如果不能控制病毒，還不如放開，”她説，並補充説人們再也無法忍受封鎖了。“世界其他地方已經翻篇了。”

12月，醫護人員將一名患者送到北京一家醫院的發熱門診。圖片來源：THOMAS PETER/REUTERS官方媒體將清零政策描述為成功，並淡化了新一波感染潮。最近的報道強調了當前的新冠病毒變種沒有早期變種那麼危險。

深圳的科技產品經理林德瑞是那些希望政府能更早放鬆新冠防控政策的人之一。上個月取消新冠限制時，他在中國通訊平台微信上看到朋友們的慶祝。

當林先生自己感染新冠時，他反思了許多中國人認為被浪費的時間。他表示政府長期成功遏制了疫情，但在傳染性更強的奧密克戎變種出現時反應過於遲緩。“我感覺今年一事無成”，他説。

在重慶，年初地鐵客流量增長了30%。最近一個夜晚，行人擠滿了小吃攤林立的熱鬧街道。當地一家牛排館大部分餐桌都已滿座。

餐館老闆遊慧表示，防疫放鬆後因許多人患病或不敢外出就餐，生意下降了三分之二。她説此後生意部分恢復，目前仍下降約三分之一。

上週重慶多家醫院急診室擠滿有序排隊的大批患者，部分病人需要吸氧或輸液。該市藥店退燒藥供應充足，而此前某些地區曾出現短缺。

隨着病毒向醫療條件較差的農村地區擴散，更大的挑戰正在逼近。重慶某醫院醫生稱，她接診的農村患者因縣城呼吸機已佔滿而轉院至此。

在距重慶主城70英里長江下游的豐都縣，居民表示春節返鄉潮已開始。掛着沿海富裕地區外地牌照的特斯拉、奔馳和幾輛賓利正行駛在城鄉道路上。

張倩薇和黃瑞福對本文亦有貢獻。

寫信給 Brian Spegele，郵箱：[email protected]，Cao Li，郵箱：[email protected] 以及 Karen Hao，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1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的危險時刻：疫情肆虐，管控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