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的房子》評論:神父對抗納粹 - 《華爾街日報》
Anna Mundow
一位年輕牧師走向羅馬聖彼得廣場的拱門。圖片來源:貝特曼檔案館有些作家通過多部小説(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逐漸成為我們親切的夥伴。儘管聽起來有些異想天開,但他們似乎很高興再次見到我們,閲讀時的感受就像一隻手輕搭在肩上引導我們前行,耳邊響起親密而愉悦的低語。換句話説,這些小説家不僅對他們筆下的角色慷慨,對讀者也同樣如此;而我們也會帶着温柔的憂慮關注這些角色,看他們在跌跌撞撞中堅韌前行。英國作家簡·加德姆就是這種仁慈創作者的絕佳典範(試試抵抗她1991年的小説《鈴鼓女王》或後來更負盛名的《老廢物》),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則是另一位代表。她以1978年那部濃縮失望情緒的傑作《書店》最為人熟知,菲茨傑拉德曾談及她故事中的對話:“當然,你想聽到他們的聲音。既然召喚出了這些人物,你就會想知道他們説話的方式。“她還坦言,當以一位最終自殺的摯友為原型塑造主角時,她"無法忍心讓他在紙上結束生命”。
愛爾蘭作家約瑟夫·奧康納的作品中同樣流淌着這種寬厚精神——儘管更為奔放。例如他在2019年的小説《影子游戲》中,既展現了精湛的寫作技藝,又流露出對筆下人物的深切喜愛。當奧康納先生將我們帶入"德古拉"之父布拉姆·斯托克,以及傳奇莎劇演員亨利·歐文與愛倫·特里的生活時,他以飽滿的同情筆觸刻畫這些人物,使得他們最樸實的獨白也能直擊心靈。“如果當初有所不同,一切或許會不一樣,“1912年,垂暮的布拉姆·斯托克仍在思念愛倫·特里時這樣沉思,“但現在已經太遲了。其實早就太遲了。”
相比之下,奧康納先生的新小説《我父親的房子》整體基調更顯緊迫而非哀婉,其扣人心絃的情節無暇沉溺於苦樂參半的沉思。這情有可原,因為故事背景設定在納粹佔領下的羅馬,核心人物是抵抗運動英雄——儘管出人意料——休·奧弗萊厄蒂。這位來自愛爾蘭鄉村的天主教神父在現實中被稱為"愛爾蘭辛德勒”,他在蓋世太保恐怖統治羅馬期間,拯救了六千五百名戰俘、游擊隊員和猶太平民的生命,並以此贏得了這一稱號。更令人驚歎的是,這位神職人員從梵蒂岡城深處——毗鄰聖彼得大教堂的辦公室裏——策劃了這場代號"羅馬逃生線"的救援行動。奧康納先生以精湛的技藝重現了這一切,同時細膩刻畫了這位既是博學學者,又是桀驁不馴的行動派的多面形象。
“當他透過那副牛角框眼鏡注視你時,“小説中神父的一位密友回憶道,“那種效果有點令人生畏,就像午夜路障前突然用火把照向你。“那副眼鏡、歪斜的笑容、玩世不恭的機智與倔強的勇氣——這些鮮明特徵在早先關於休·奧弗萊厄蒂事蹟的非虛構作品中均有體現,最著名的包括J·P·加拉格爾的《梵蒂岡的紅花俠》(1967)、斯蒂芬·沃克的《捉迷藏:反抗納粹命令的梵蒂岡愛爾蘭神父》(2012),以及地下組織核心成員山姆·德里1960年的回憶錄。(甚至還有1983年電影《紅與黑》,由格利高裏·派克飾演蒙席,克里斯托弗·普盧默飾演他的蓋世太保宿敵,約翰·吉爾古德飾演教皇庇護十二世。)
在致謝中引用這些及其他作品時,奧康納先生強調其描繪"對事實、人物塑造和時間順序進行了藝術加工”。《我父之家》的敍事結構無疑別出心裁且效果顯著。這部戲劇分為三幕——“合唱團”、“獨奏"和"獵人”——故事開篇於1943年12月,夜幕場景令人聯想到黑色驚悚片:“一個黑衣男子匆忙穿過門廊,濕漉漉的雨衣緊貼身體,任由狂風捲走他翻折的雨傘,笨重如船的轎車裏,滴水的軟呢帽下,他慌亂地鑽進副駕駛。“片刻之後,在與傲慢的醫院護工對峙時,他亮出了身份。“我姓奧弗萊厄蒂,“他宣告道,隨即掀開雨衣,露出法衣和牧師領。車後座藏着這位主教秘密團隊的一員,偽裝成德國士兵。這名特工本應在平安夜為羅馬逃亡路線執行一項大膽的獨行任務,卻已病入膏肓。必須有人頂替,而這位特殊英雄的身份直到小説高潮才揭曉。
這聽起來近乎拼貼藝術,事實上,人們懷疑奧康納先生創作這個開篇場景——如同書中其他緊張橋段——時的快感不亞於我們閲讀時的享受。當他描述正在策劃的營救行動或執行中的危險任務時,那種斷奏式的文筆透着一股少年般的熱情。在某個這樣的片段中,奧弗萊厄蒂主教穿梭於古老的梵蒂岡隧道,前往逃亡路線的一處秘密巢穴:
他用一截破管子敲了四下。
回應傳來三聲敲擊。
他又敲了一下。
“貝多芬,“他説。
“晚上好,神父,“回聲答道。
他身後的黑色簾幕被掀開了。
然而,《我父之家》最令人震撼之處在於——它本質上是一出精彩的私密戲劇,生動展現了逆境中締結的非凡人際關係既脆弱又奇妙的一面,有些情誼甚至延續終生。隨着敍事在1943年與1960年代間來回穿梭,被奧弗萊厄蒂蒙席稱為"唱詩班"的抵抗組織成員們逐一回憶各自的戰時冒險,每個人的聲音都截然不同。當時的當紅歌手迪莉婭·基爾南嫁給了梵蒂岡的愛爾蘭高級外交官(“你總在官方接待處站着,聽大主教們高談闊論還要假裝聆聽”)。達西·奧斯本爵士是英國駐聖座大使,約翰·梅則是他精通市井之道的助手。山姆·德里是位風度翩翩的英國軍官,瑪麗安娜·德·弗里斯則是位無畏的記者。而意大利分隊成員更是天差地別——既有貴族出身的喬凡娜·蘭迪尼伯爵夫人,也有街頭小販恩佐·安傑盧奇(“在聖彼得廣場整天看見神父不是很正常嗎?我那會兒是共產黨員,但他們也沒找我麻煩”)。
隨着每位敍述者的故事展開,我們逐漸理解了小説核心的平安夜行動那生死攸關的本質與駭人危險。同時我們也進入了另一個更黑暗的意識世界——黨衞軍上將保羅·豪普特曼,這位納粹在羅馬的執法者兼狂熱審訊官。“在湖裏裸泳時,“他陶醉於鄉間隱居生活,“牢房和刑訊室的血腥味就會消散。“當這個納粹指揮官越來越執迷於那個宣稱"我不怕你,豪普特曼"的愛爾蘭人時,他變成了神父獵手。但兩人關係發生了驚人轉折——這個情節同樣基於史實。最後,奧康納先生讓奧弗萊厄蒂蒙席説出了終章台詞:
“如果我是全能的,我會以不同的方式處理一些事情,”他評論道,“但我不是。
“上帝是。
“而且現在也是。”
Mundow女士是馬薩諸塞州中部的一位作家。
刊登於2023年1月14日的印刷版,標題為《梵蒂岡的逃生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