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監管新的世界貿易體系？ - 《華爾街日報》

隨着產業政策、補貼和產業鏈回岸成為常態，世貿組織等貿易執行機構正逐漸失去影響力。插圖：BrianStauffer始於1990年代的全球化浪潮並非自然形成：它得益於主要經濟體對制定、執行和遵守共同貿易準則的積極態度。

如今這種共識正在瓦解。作為基於秩序規則的象徵，世貿組織日益被邊緣化——各國紛紛轉向出口管制、補貼和關税手段來扶持本土產業或打壓競爭對手。

許多人將此歸咎於美國，從特朗普總統到現任拜登總統都拒絕承認世貿組織權威，實施的關税與補貼政策激怒了貿易伙伴。

實際上，世貿組織的公信力早在中國的崛起時期就開始衰退。這個威權主義國家主導的經濟體，已被證明與二戰後市場經濟民主體制建立的貿易體系格格不入。

拜登總統雖以國際秩序捍衞者自居，但在貿易領域仍延續了特朗普公開宣稱的民族主義政策。他不僅保留了對華關税，還阻撓世貿組織上訴機構成員任命——該機構對執行裁決擁有終審權，導致其陷入癱瘓。

上月，世貿組織專家組在兩起獨立裁決中認定：特朗普政府對進口鋼鐵鋁材加徵關税、要求香港產品標註"中國製造"的做法違反世貿義務。專家組指出，雖然世貿允許成員國出於國家安全實施貿易壁壘，但美國並未滿足相關標準。

美國貿易代表戴琪的發言人批評了這一裁決。他表示，世貿組織甚至無權對美國的行為作出裁決。他指出，70多年來，美國一直堅持由自己而非世貿組織來判定什麼是國家安全。

系統性緊張

這一衝突體現了侵蝕世界貿易體系的緊張關係。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貿易專家威廉·萊因施表示，在世貿組織及其前身關税與貿易總協定下，成員國曾默認不援引國家安全條款，但這種默契已不復存在。

如果其他國家效仿美國的先例，“整個體系將毫無用處：這會誘使每個人都隨時提出國家安全主張。”

歐盟也威脅要將美國訴至世貿組織，因為《通脹削減法案》僅對北美組裝的電動汽車提供補貼。中國已就美國限制對華出口半導體技術向世貿組織提起訴訟。

然而，對美國行為的抱怨充其量只是對世界貿易體系病症的部分診斷。更全面的分析需要解釋為何美國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美國最初推動建立世貿組織具有約束力的爭端解決機制，是因為對其前身關貿總協定下執行決定可能被任何一國輕易阻撓感到沮喪。

意想不到的後果是，對美貿易法不滿的國家不再通過談判解決問題，而是在世貿組織起訴美國，且往往勝訴——因為世貿組織法官對自身解釋（批評者認為甚至是制定）貿易法的權限持擴張性觀點。

同樣令人沮喪的是，世貿組織無力約束中國的保護主義和歧視性做法。

例如，在市場民主國家，政府與企業保持一定距離，補貼是透明且基於規則的。而在中國，政府與私營部門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補貼無處不在且不透明，因此難以監管。

例如，多年來，只有配備中國企業生產的電池的電動汽車才有資格獲得中國政府補貼。但正如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的布拉德·塞策所指出的，由於這種歧視性行為並未被編入法典，因此很難證明其違反貿易法——這與補貼被寫入法律法規的美國形成鮮明對比。

向世貿組織投訴通常需要證明公司受到了損害。但那些在中國抱怨待遇的西方公司可能會遭到政府的報復——例如通過反壟斷或網絡安全調查——因此它們選擇保持沉默。中國經常通過阻止進口或旅遊來懲罰在外交上冒犯它的國家，而不做出正式的聯繫。這使得向世貿組織投訴變得困難。

最終的結果是，如今世貿組織無法約束其最大或第二大成員，導致一個正在去全球化的世界在貿易領域缺乏有效的監管者。

未來走向

這並不意味着會回到20世紀30年代，當時各國大幅提高關税並退回到自給自足的狀態。世貿組織仍然存在，大多數成員仍然遵守其承諾。在上訴機構仍然失效的情況下，一些國家已使用替代渠道來解決爭端。

美國官員表示，他們以國家安全為由實施的貿易壁壘不會引發大量輕率的跟風行為。任何提出此類主張的國家都承認受影響貿易伙伴有權進行報復——因此會三思而後行。“援引國家安全具有自我約束的性質，”一位官員指出，早在世貿組織裁決之前，美國就因其鋼鋁關税面臨報復。

世界將不再對中美等根本制度不相容的國家強加單一規則體系，而是轉向一系列區域性協議。這使得各國可以選擇價值觀和利益偶然契合的夥伴和領域，例如新加坡與澳大利亞的數字貿易協定。拜登政府的印太經濟框架代表了一種按需選擇的經濟合作模式：參與國從税收、基礎設施、供應鏈韌性和貿易等領域菜單中自主選擇參與項目。

爭端解決機制仍將發揮重要作用。美國和加拿大分別根據美墨加協定成立的專家小組在乳製品和太陽能產品爭端中獲勝。週三，美墨加協定小組支持墨西哥和加拿大的主張，裁定美國對北美汽車零部件含量的定義過於嚴格。戴琪發言人稱：“我們將與墨西哥和加拿大就可能的爭端解決方案進行磋商。”

但未來將回歸世貿組織成立前的狀態——許多爭端將通過談判而非訴訟解決。美國官員以美歐長期民航飛機補貼爭端和解為例，該協議包含應對中國的聯合策略。戴琪建議歐洲通過推出自己的電動車補貼來回應美國政策。其潛台詞是：與其相互起訴追求無補貼的世界，美歐應承認中國已使這種理想無法實現。

這絕不會是一個公平競爭的舞台。正如沒有裁判的冰球比賽會偏向身材高大的球隊，缺乏具有約束力的爭端解決機制的貿易體系將有利於那些最有能力實施報復或承受報復的國家——即美國、中國和歐盟。小國只能接受這些大國提出的任何條件。

“這是美國在迴歸’強權即公理’的法則，“喬治城大學貿易專家、曾擔任包括世貿組織在內的貿易爭端仲裁小組成員的珍妮弗·希爾曼表示，“如果你是一個擁有強大報復能力的大國，這種機制會自我約束。但如果你是小國，我不確定擁有報復權能帶來多大改變。”

格雷格·伊普是《華爾街日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郵箱[email protected]。

致信格雷格·伊普，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説明

美國和加拿大分別在《美墨加協定》框架下的仲裁小組裁決中獲勝，爭議領域分別為乳製品和太陽能電池板。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地將美國獲勝的領域寫成太陽能產品，加拿大獲勝的領域寫成乳製品。（更正於1月14日）

刊登於2023年1月17日印刷版，標題為《誰來監管新的世界貿易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