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烏斯》評論：志在帝國 - 《華爾街日報》

德米特里一世的半身像。圖片來源：布里奇曼藝術圖書館請提名"史上最混亂歷史時期"的候選名單。羅馬帝國的三世紀危機？三十年戰爭？還是幾乎任何時候的巴爾幹地區？這些都太小兒科了。亞歷山大大帝去世後的半個世紀，依然能擊敗所有競爭者。

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在巴比倫去世後，他從亞得里亞海延伸到印度河的龐大帝國，陷入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內戰，交戰方是眾多馬其頓將軍，他們似乎都娶了彼此的姐妹。到公元前280年代末，三大繼承王朝（埃及的托勒密王朝、近東的塞琉古王朝和馬其頓的安提柯王朝）終於從這場屠殺中脱穎而出。但坦白説，這期間的過渡時期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在爭奪亞歷山大遺產的十幾位冷酷軍閥中，迄今為止最廣為人知的是反覆無常的德米特里一世（“攻城者”）。德米特里很可能從未見過他偉大的前輩——亞歷山大出征亞洲時他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但在亞歷山大的繼業者中，沒有人能像他這般接近這位征服者的靈魂。在《德米特里：城市毀滅者》一書中，詹姆斯·羅姆為這位非凡的君主描繪了一幅簡潔而生動的傳記肖像。

德米特里是馬其頓將軍"獨眼"安提柯之子，安提柯是亞歷山大早期繼業者中最冷酷無情的一位，他在今土耳其和敍利亞地區建立了一個短命的個人帝國。亞歷山大去世時已年過六旬的安提柯是個與時間賽跑的老人。德米特里19歲時就率領父親的夥伴騎兵上陣作戰，當安提柯於公元前306年自稱"國王"時，德米特里被宣佈為共治者。

德米特里烏斯的綽號源於其壯觀的攻城行動，最著名的當屬公元前305-04年對羅德島城長達一年的圍攻。他的第一個帝國在安提柯於伊普蘇斯戰役中戰敗身亡後一夜崩塌，但德米特里烏斯以驚人速度為自己贏得了新王國——這次是在馬其頓和希臘大陸。他的第二帝國同樣曇花一現。公元前286年，模仿亞歷山大大帝進軍亞洲的浪漫主義嘗試淪為鬧劇，德米特里烏斯不久後便因暴飲暴食和酗酒死於偏遠的敍利亞要塞囚牢中。

我們對德米特里烏斯生平和性格的認知，多來自普魯塔克在其死後約350年所寫的精彩戲劇化傳記。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中的人物多具典範美德；而他的《德米特里烏斯傳》（及其羅馬對照篇同樣誇張的《安東尼傳》）則探討了自我毀滅式惡習的影響。普魯塔克生動描繪了德米特里烏斯驚人的俊美外貌、勇氣與魅力，也刻畫了他不加節制的性慾、酗酒成性及日益瘋狂的妄自尊大。或許某些描述略顯誇張——或經普魯塔克加工以突顯與馬克·安東尼的相似性——但讀來妙趣橫生。普契尼本可據此創作一部精彩歌劇。

羅姆先生長期致力於向非專業讀者生動詮釋古希臘歷史。此前他在引人入勝的《王座上的幽靈》（2011年）中處理過亞歷山大繼業者戰爭，而這本德米特里烏斯傳記可謂其當之無愧的續篇。羅姆深諳敍事之道，《攻城者德米特里烏斯》以驚人節奏推進；他對羅德島史詩級圍攻的敍述是我讀過最激動人心的篇章。儘管充滿傳道熱情，羅姆偶爾也會對哈布斯堡式錯綜複雜的聯姻網絡感到沮喪：“這些重複使用的名字真該被詛咒！“他在處理該時期第四個亞歷山大、四個托勒密和三個德米特里烏斯時如此寫道。然而，很難想象還有誰能更清晰地闡述這段詭譎的政治史。

羅姆先生對文化歷史的處理顯得不夠穩健。這一時期的一個顯著新現象是統治者崇拜——希臘城邦將活着的將軍和國王當作神來崇拜。得益於普魯塔克的記載以及一首保存完好的雅典人對德米特里烏斯的崇拜頌歌，我們對德米特里烏斯的崇拜比對其他早期希臘化統治者的瞭解更多。“歡呼吧，“雅典人唱道，“最強大的神波塞冬與阿芙羅狄忒之子！因為其他神要麼遙不可及，要麼沒有耳朵，要麼不存在，要麼不關注我們，而你我們親眼所見，不是木頭或石頭所造，而是真實的：所以我們向你祈禱。”

對羅姆先生而言，這些崇拜不過是"痴迷"和"自我貶低”：德米特里烏斯的頌歌顯示了"雅典墮落到何種程度”，雅典政客們憤世嫉俗地推動對德米特里烏斯的崇拜"以鞏固他們自己的政治前途”。

但事情顯然不止於此。在整個希臘世界和羅馬帝國，對活着的統治者的崇拜一直延續到公元四世紀，參與者對此極為重視；統治者崇拜對希臘化國王和羅馬皇帝合法性的重要性，不亞於君權神授對基督教歐洲的重要性。我們可能不太喜歡統治者崇拜，但將一個持續了600多年的社會制度僅僅視為可鄙的奉承，這並不是很好的歷史態度。

應該説，羅姆先生的出版商並沒有特別幫到他。副標題"城市的洗劫者"最多算是狡猾的營銷手段：德米特里烏斯圍攻了數十座城市，但只洗劫了一座（巴比倫）。缺少插圖是一個重大的錯失機會：德米特里烏斯在雕塑和硬幣上的官方肖像，是他類似亞歷山大的公眾形象的當代證據的輝煌線索。儘管如此，對於初次接觸這段錯綜複雜但激動人心的歷史時期的人來説，羅姆先生對德米特里烏斯的旋風式描述現在是一個很好的起點，不過要提醒的是：試圖掌握托勒密和利西馬科斯之間的婚姻聯盟可能會讓人頭疼。

託內曼先生在牛津大學教授希臘和羅馬歷史。

發表於2023年1月17日印刷版，標題為《帝國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