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忘記了1918年大流行 我們也會忘記新冠嗎?——《華爾街日報》
Mark Oppenheimer
我的外祖父沃爾特·基施納1910年生於費城,在八個孩子中排行第六。他的妻子——我的外祖母麗貝卡1907年同樣出生於費城,是十個孩子之一。我的祖輩和叔伯姑姨大多出生於1900至1913年間,普遍活到八九十歲高齡,我與他們相知甚深。
換言之,我從小在老人堆里長大,他們年輕時都親歷過流感肆虐的動盪歲月。根據約翰·巴里的權威著作《大流感》記載,當他們還是孩童或青年時,西班牙流感疫情對其家鄉的衝擊遠超美國其他地區——僅1918年10月18日單日,費城就有759人死於流感。就在我外祖父八歲生日的那個十月,巴里寫道:“兒童衞生局公開懇求鄰居們至少暫時收留那些父母瀕死或已逝的孩子,卻幾乎無人響應。“屍體在牀上腐爛,無人收殮。
作者外祖父沃爾特·基施納(前排左二)與家人在費城的合影,約攝於1913年。五年後,該市將成為西班牙流感在美國最嚴重的疫區。圖片來源:馬克·奧本海默像我祖輩這樣的貧民和移民家庭受災最為慘重。按理説,我的親屬中應該有人染病,或目睹鄰居同學病逝吧?但我始終無法確認。儘管我與外祖父母、加布裏埃爾/西德尼/亨利(以及另一位亨利)叔公、內蒂/露絲/安姨婆等眾多費城親戚共處了成千上萬個鐘頭——更不必説他們的配偶——卻從未聽任何人提及西班牙流感,一次都沒有。
這種缺失讓我思考,當新冠疫情最終成為過去,或者變成一種可控的麻煩時,美國人會如何記住它。目前很難想象,它會被視為不如20世紀60年代末的反戰抗議、80年代的艾滋病危機或9·11襲擊那樣定義一代人的現象。但我認為,它也很可能像1918-19年的流感大流行那樣,從我們的意識中消失。
西班牙流感比新冠病毒更致命,更有可能奪走壯年人的生命,然而它在歷史記憶中被大大抹去了。正如阿爾弗雷德·W·克羅斯比在他1989年的著作《美國被遺忘的大流行》中指出的,西班牙流感被排除在所有偉大的20世紀中期美國曆史教科書之外,包括塞繆爾·艾略特·莫里森、亨利·斯蒂爾·康馬傑、理查德·霍夫施塔特、小阿瑟·施萊辛格和C·範恩·伍德沃德的著作——這些人都親身經歷過那場大流行。
克羅斯比能找到的唯一一本提到這場大流行的主要教科書是托馬斯·A·貝利的《美國盛典》(1956年),書中只用了一句話提及,克羅斯比説,“並且至少低估了因此死亡的總人數的一半。”如今,一個美國曆史專業的學生仍然不太可能瞭解到1918-19年的大流行。由大衞·M·肯尼迪和利茲貝斯·科恩合著的最新第17版《美國盛典》在兩頁中提到了這場大流行。
流行文化在紀念它方面做得同樣糟糕。西班牙流感在全球可能造成了5000萬人死亡,按人口比例計算,相當於今天的2億人。然而,沒有一部關於西班牙流感大流行的偉大電影,文學作品也很少。凱瑟琳·安·波特的小説《灰馬,灰騎手》(1939年)和威廉·麥克斯韋的小説《他們像燕子般飛來》(1937年)是主要作家對這一主題的主要處理。此外還有約翰·奧哈拉1935年發表在《紐約客》上的短篇小説《醫生的兒子》,以及薇拉·凱瑟1922年的次要小説《我們中的一個》。
當時,人們就注意到了文學中的這一空白。“小説本該獻給流感,史詩該獻給傷寒,頌歌該獻給肺炎,“弗吉尼亞·伍爾夫在1926年的散文《論生病》中寫道。但她是在哀嘆文學對疾病的普遍忽視,她認為這是因為小説家關注的是心靈的事務,而非肉體的磨難。流感大流行過去還不到十年,但在她心中似乎並不比傷寒或其他疾病更令人憂心。
1918年費城街道上的救護車。圖片來源:美國國家檔案館對於1918-19年這場規模空前的全球性大死亡為何在我們的集體記憶中留下如此淺淡的印記,似乎沒有人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關於它被遺忘的速度之快,歷史學家們尚未真正深入研究,“耶魯大學科學史教授娜奧米·羅傑斯表示。約翰·巴里也認為:“沒有令人滿意的解釋,“他在回覆我關於這種遺忘現象的郵件中寫道。“據我所知,沒有相關研究"探討其原因,他補充道。
我所見過的最佳解釋是,這場大流行根本無法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相提並論。整個文明世界在戰爭的狂歡中自我毀滅,這比自然災害更令人創傷;它需要更多的回應。這是詩人們關心的事件,也是政治領袖們有答案的事件(《凡爾賽條約》、國際聯盟)。這似乎是人類可以通過勤奮防止再次發生的事情。
我認為,天災比人禍更容易被遺忘。儘管我們能對疫情做出應對——免疫學家們加班加點,在1918-19年大流行中取得了重大進展,儘管他們沒有百年後新冠科學家所擁有的工具——但面對疾病總有一種固有的徒勞感。疾病將永遠伴隨我們,而我們卻敢夢想戰爭和人類殘酷或許不會。
從這個角度看,我在想,未來我們回顧當下時,記住的會是"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特朗普任期內的兩極分化、烏克蘭戰爭和Twitter的興衰,而非新冠疫情。如果真是這樣,我認為我們有理由慶祝。過去幾代人不願談論流感——更不用説小兒麻痹症這類曾讓我父母年輕時恐懼、至今仍在我認識的老人們蹣跚步履和殘疾中可見其影響的疾病——我想,這不應被解讀為堅忍或逃避,而應視為適應力。遺忘是人類偉大的天賦之一;我們無法合理地揹負過去的所有創傷。尤其是,唉,前方總有更多苦難在等待。
奧本海默先生是《松鼠山:生命之樹猶太教堂槍擊案與一個社區的靈魂》一書的作者,也是播客《非正統》的主持人。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21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忘記了1918年流感。我們也會忘記新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