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泰帝國》評論：來自草原的騎手 - 《華爾街日報》

斯基泰胸飾牌，約公元前七至六世紀圖片來源：布里奇曼圖像庫學術的深度與廣度鮮少能完美結合。在《斯基泰帝國：中亞與古典時代的誕生——從波斯到中國》一書中，克里斯托弗·I·貝克威思將二者融合，產生了令人難忘的效果。作為印第安納大學伯明頓分校的歐亞研究教授，貝克威思先生強調了斯基泰帝國對古典時代影響的首要地位。斯基泰人是公元前八世紀左右遊牧於歐亞草原地帶的牧民，傳統上被視為粗野的掠奪者，其遺產被認為是消極的、無關緊要的，或至多是模糊的。公元前五世紀，阿里斯托芬描繪了操着濃重口音、笨拙的斯基泰人在雅典維持治安，而希羅多德則譴責他們對被征服者的統治充滿“暴力和……傲慢”：“除了徵收評估的貢品外，他們還騎馬四處掠奪每個人的財產。”然而，對貝克威思先生來説，斯基泰人代表了“世界歷史上最不為人知但最具影響力的王國之一。”

歷史學家們已經承認斯基泰人的創新，包括前所未有的封建結構、一神論和精良的武器——特別是短複合弓，這使得騎射手有更大的移動範圍。這些做法通常被認為是被他們更著名的帝國繼承者——米底人和波斯人模仿的。然而，貝克威思先生認為，米底人和波斯人實際上是“克里奧爾化”的斯基泰人。

前斯基泰時期的米底人居住在現今伊朗、土耳其和伊拉克的部分地區；根據貝克威斯先生的説法，那裏"純粹是一個地理區域，而非民族語言實體或政治單位"。一個完全成型的米底政體要追溯到庫阿克薩雷斯推翻斯基泰人（約公元前620年）。貝克威斯寫道，庫阿克薩雷斯"作為斯基泰人長大"，沒有證據表明他改變過任何"繼承自斯基泰的服飾、武器、國家結構、宗教信仰等"。這樣做會違背傳統，“因為到那時…斯基泰人…與當地居民已經融合。”

通過政變建立的米底和波斯王朝，因其統治者與斯基泰王室的淵源而獲得合法性。公元前612年，領導聯軍對抗亞述人的庫阿克薩雷斯攻陷並摧毀了尼尼微。據傳其子阿斯蒂亞格斯繼位後，波斯裔孫子居魯士二世又於公元前550年奪取政權。延續斯基泰-米底血脈的居魯士"推翻米底國王時，保持了帝國及其整套統治體系的原貌——唯獨宗教元素除外"。貝克威斯將這個存續最久的政權稱為斯基泰-米底-波斯帝國。

既然米底人和波斯人在本質上是斯基泰人的別稱，為何斯基泰體制對篡位者如此具有吸引力又難以改變？斯基泰封建制度的魅力在於其宗教正當性及整套體系的凝聚力——君主侍奉唯一的天神，並由層層進化的封臣支撐。宗教賦予國王合法性，併為直接或間接的臣民注入神聖使命。貝克威斯指出，後來的統治者若失去這種宗教根基，就無法維持封建等級制度。

證據可見於居魯士與岡比西斯二世短暫的多神信仰時期：“他們顯然未能領悟，”貝克威斯先生強調，“由於各地‘民族神’崇拜為地方統治者（即獨立君王）提供合法性，一個統一帝國需要一位由單一神明授權的君主。”大流士一世恢復了舊制，宣稱：“至高之神乃阿胡拉·馬茲達，他創造大地，創造蒼穹，創造人類，為人類締造幸福，並立大流士為王——萬王之王，萬主之主。”

貝克威斯援引語言學證據説明斯基泰人的深遠影響。三座名為阿伽瑪塔納的城市由斯基泰人（或説斯基泰語者）“同期建造卻相距甚遠”：米底都城位於今伊朗境內，而向東數千英里外則是斯基泰-華夏國家趙的幾代都城。作者指出，斯基泰語中表示“王族”的詞彙Aria在巴克特里亞語、古波斯語和漢語中保留了原義：“這個Harya一詞……公元前四世紀被漢語使用者藉以自稱，即‘吾等華夏’，意指屬於正統統治世系的Harya。”這個從伊朗延續至中國的民族標識Aria，印證了斯基泰文明的輻射力。

哲學專題後記探討了斯基泰人與希臘、伊朗、印度及中國“首批偉大哲學家”的關聯：阿那卡西斯（“斯基泰人”）、瑣羅亞斯德、喬達摩（“斯基泰聖賢”）與老子。早期希臘懷疑論者阿那卡西斯在血統與教育上有一半斯基泰淵源。瑣羅亞斯德的《伽薩》頌詩用古阿維斯塔語——帝國斯基泰語的古老方言——寫成。喬達摩出身印度西北或中亞，“這些地區已知曾由斯基泰人、斯基泰-米底人及其後繼族羣統治”。貝克威斯將外邦人老子的全名Lao-tan（“老”字古音近“考”）轉寫為梵語喬達摩。在他看來，這些革新者與思想的同時湧現絕非偶然。他摒棄古代文化本土起源論，提出斯基泰人正是催生“古典時代璀璨共同文明”的核心紐帶。

在貝克威斯先生八個新穎而深刻的章節中，只有關於古典斯基泰語言學的第六章可能會對非專業人士構成挑戰。至於其餘部分，他的散文風格和數據驅動的分析都非常清晰。但出色的表達方式本身並不足以使他的書脱穎而出。《斯基泰帝國》一書簡直是令人眼花繚亂的原創之作。他指出，學術研究領域日益狹窄以及無法看到歷史全貌，部分解釋了斯基泰人為何被貶低和忽視。至於貝克威斯先生本人，他的好奇心、想象力以及學識——從黃河到多瑙河，從考古學到語言學——做到了每一部歷史著作都應做到但鮮有實現的：迫使讀者思考。

卡特先生是紐約佳士得20世紀和21世紀藝術部門的副主席。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2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地毯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