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洛朗·莫維尼耶的《生日派對》——《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在洛朗·莫維尼耶的小説《生日派對》的中段，年邁的藝術家克里斯蒂娜停下來觀察那個精神不穩定的年輕人——他殺了她的狗，闖入她的房子並挾持了她。這個被兩個哥哥稱為"結巴"的男人正裝出一副強硬掌控的姿態，但克里斯蒂娜是肖像畫家，擅長從外貌洞察心理褶皺，她"清楚眼前是什麼，從他面容背後認出了什麼，彷彿隱藏在那頭金髮下的平庸之下：一個受傷的年輕人，你能瞥見的故事讓這種混合物浮現，零星地，像是強行闖入，這種憤怒與無助、暴力、迷失、對兄長屈從的混合體。"

揭露人們竭力隱藏的傷痛與仇恨是莫維尼耶作品的核心，他的13部小説已使其悄然成為法國評論界的寵兒。這些作品的傾向性值得注意：大多以法國鄉村為背景，聚焦工人階級或底層羣體。從城市轉向鄉村邊緣的轉變體現在文風上：儘管莫維尼耶的句子複雜而高度內化，以綿長迂迴的流水句呈現，但用語卻平實接地氣。常讓人感覺他在為不習慣發聲或被傾聽的羣體代言。因此他故事中暴力行為撬開的壓抑創傷，不僅是個人的更是國家的，是整個法國試圖迴避的悲劇。

這在他2009年出版的傑出小説《男人們》（2015年在美國出版時更名為《傷口》）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書中描述的創傷性事件是阿爾及利亞戰爭，法國士兵們帶着恥辱的陰影歸來，卻只得到同胞們尷尬的沉默對待。《傷口》通過三位退伍軍人破碎的視角展開，深入挖掘他們多年來積壓的怨恨，同時閃回那些扭曲了他們靈魂的戰爭事件——這些經歷他們甚至無法向自己解釋清楚。

強烈的筆觸為《傷口》賦予了扣人心絃的懸疑感，故事在一個夜晚逐漸展開：其中一位老兵在妹妹的生日宴會上失態，並出於報復殺害了一位阿拉伯姻親的狗。值得注意的是，《生日宴》（原名為《夜的故事》）以變奏形式重現了這些元素，並更明顯地借鑑了心理驚悚片的框架。故事發生在法國北部貧困地區的"三孤女"小村莊，這個被世人遺忘的地方僅住着四口人：靠天吃飯的自耕農帕特里斯·貝爾戈涅、他的妻子瑪麗昂與十歲女兒伊達，以及從巴黎搬來這"荒蕪之地"沉浸創作的藝術家鄰居克里斯汀。無論與世隔絕的環境對居民是慰藉還是壓抑，這種環境都為瑪麗昂四十歲生日當晚持械闖入的三兄弟提供了便利。

他們是誰？想要什麼？讀者不知道，劇中人也大多不清楚。三兄弟脅迫眾人繼續生日宴會，在香檳與禮物拆封中上演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歡慶鬧劇。唯有瑪麗昂認出了他們——多年前她突然出現在帕特里斯孤寂的生命裏，雖與之結婚卻始終保持着情感距離，拒絕透露任何過往。帕特里斯深愛妻子卻飽受其冷漠折磨，當明顯帶着舊怨的三兄弟闖入時，他之所以如此順從，正是絕望地想通過他們瞭解妻子的秘密。

於是，莫維尼耶先生徐徐展開那個夜晚的事件，在每個人物的思緒與回憶間流轉，耐心地逐步揭示瑪麗安與兄弟倆的往事。這些場景通過丹尼爾·萊文·貝克精準剋制的譯筆呈現，顯得張力十足、扣人心絃，儘管情節仍存在漏洞（例如很難相信，即使是兄弟倆這樣的業餘罪犯竟會疏忽到不切斷電話線）。有必要提醒讀者：莫維尼耶先生繼承了法國文學將通俗類型小説進行風格化即興創作的傳統，《生日派對》並非追求完美驚悚效果的讀物。

這本質上是一部關於人性的作品。其緊張感並非源於結局如何，而在於當所有真相浮出水面時，每個角色將蜕變成何種模樣。在每段意識流敍述中，當角色被迫突然直面關於至親之人的驚人真相時，都迸發出令人戰慄的動盪感。對帕特里斯而言，這表現為長期壓抑怒火的徹底爆發；瑪麗安那故作疏離的偽裝被暴力撕碎後，她對木訥丈夫產生了令人動容的遲來理解；而艾達——或許是小説中最令人心碎的角色——不得不拋棄童話般的成人幻想，直面更為殘酷苛刻的真相。

當這些真相被強行曝光時，被隔離在貝戈尼一家之外的克里斯蒂娜起初像個抽離的旁觀者。她震驚地發現鄰居們如同她畫中人物般難以捉摸。“是啊，“她想着，“你可以用層層疊疊的生活來構建存在，覆蓋多重現實與不同人生，直到最後只顯現出最表層——它由所有過往滋養，卻又超越所有過往。“莫維尼耶先生正是這樣層層剝開現實，只為更深刻地理解這些最終成型的靈魂——那遠非簡單相加，而是深邃得多的複合體。

出現在2023年1月21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