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犯罪激增，長期下降趨勢逆轉"只是孩子在殺害孩子"——《華爾街日報》

去年五月的一個下午，一名13歲男孩在布朗克斯街頭狂奔，兩名騎電動滑板車的少年緊追不捨。監控畫面顯示，男孩拼命試圖拉開一家養老院的大門。警方稱，那輛滑板車衝上人行道朝他疾馳而來，後座15歲少年掏出手槍連開數槍。

不遠處，11歲的基亞拉·泰放學後站在美容院門外，一邊吃着雞翅一邊等朋友們做完美甲。當局表示，一顆流彈擊中她面前的路面，另一顆穿透了她的腹部。她被緊急送往兩英里外的林肯醫院，當晚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自2020年以來，全美兒童暴力事件激增，這與青少年犯罪率數十年來的下降趨勢形成鮮明逆轉。

美國聯邦數據顯示，2020年由未成年人單獨實施的兇殺案同比增加30%，多人共同作案的增幅達66%。14歲以下兒童犯下的命案數量創下二十年來新高。

由此帶來的後果是年輕受害者數量不斷攀升。2020年聯邦數據顯示，未成年人殺害其他未成年人的案件數量達到二十多年來的最高水平。

警方數據顯示，基亞拉是2022年紐約市153名18歲以下槍擊受害者之一，這個數字創下至少六年來的最高紀錄，甚至超過了2018年和2019年127名未成年受害者的總和。當局稱，那名被追逐的13歲男孩未受傷害。

紐約市數據顯示，2022年有124名未成年人涉槍擊案，高於2020年的62人和2019年的48人。

“這起悲劇的槍手年僅15歲，甚至不足以被稱為槍手，“基哈拉遇害後，布朗克斯區地方檢察官達塞爾·D·克拉克表示，“這樣的年齡令人痛心。”

布朗克斯區西徹斯特大道與福克斯街交匯處設立的基哈拉·泰紀念角。這一激增現象與疫情期間暴力犯罪（尤其是兇殺和槍擊案）的整體浪潮同步，城鄉地區均未能倖免。

警方、檢方及社區組織認為，青少年暴力激增主要源於疫情及封鎖措施引發的系統性混亂。學校停課剝奪了學生的日常規範，問題青少年幫扶機構也相繼關閉。持續壓力加劇了本已嚴峻的心理健康危機，社交媒體上的衝突逐漸演變為現實血案。

未成年人更容易獲取槍支也是重要誘因，包括自制幽靈槍氾濫及非法槍支交易激增。紐約等部分地區，幫派活動升級同樣是推手之一。

2022年美國犯罪浪潮整體有所回落，但部分社區的未成年人涉槍案仍持續攀升。華盛頓特區去年逮捕涉槍兒童214名，創近四年新高；未成年人槍擊致死人數從2021年的9人增至16人。

伊利諾伊州羅克島縣的首席檢察官多拉·維拉雷爾表示，在她所在的約14.3萬人口的縣裏，從未見過如此年輕的青少年如此頻繁地捲入槍擊和涉槍案件。“疫情期間，學校無法為許多孩子提供持續的穩定環境，不幸導致了暴力犯罪的上升，“她説。

自學校重新開放以來，逮捕人數持續上升。維拉雷爾女士稱，疫情遺留的影響——包括心理健康問題、藥物濫用和日常生活的崩潰——都是原因之一。2020年，她所在的縣有36名青少年因涉槍案件被捕。截至2022年12月下旬，這一數字已升至64人。

紐約警察局發佈的監控錄像截圖顯示，2022年5月16日，涉嫌殺害基亞拉·泰的槍手騎在一輛滑板車後座上。圖片來源：紐約警察局### 暴力爆發

14歲的克米婭·馬歇爾在過去兩年裏目睹了費城西部她所認識的年輕人身上的變化。

她説，經過數月的隔離，青少年應對沖突的能力下降，更頻繁地因小爭執而爆發暴力。由於無事可做，許多人更深地陷入了將槍支和犯罪美化的社交媒體圈子。

槍支似乎無處不在，因為疫情期間槍支銷售激增。孩子們從家人那裏獲得槍支，在Instagram上花幾百美元購買，或從其他青少年那裏購買自制的幽靈槍。

“他們認為這很酷，”社區組織“青年機遇基金會”的團隊負責人克米婭説。該組織致力於預防暴力。“他們想用槍支來定義自己，並希望人們害怕他們。”

去年年底，她的一位十幾歲的朋友在社區散步時被槍殺。幾天後，學校舉行了10秒的默哀。隨着費城被謀殺的青少年人數從2019年和2020年全年的52人激增至過去兩年的81人，這樣的哀悼變得越來越常見。

“我的朋友只是想享受她的一天，卻被捲入交火中，”她説。

據警方稱，去年費城共有117名青少年因槍擊事件被捕，而2019年為43人。

其中包括一名14歲男孩和一名17歲男孩，他們被指控在9月中午時分在西費城一個娛樂中心外參與槍戰，兩人均被控謀殺。該中心41歲的員工、三個孩子的母親蒂芙尼·弗萊徹當時在室外，被流彈擊中身亡。

市議會最近將14至17歲青少年夏季晚上10點的宵禁永久化。“新宵禁法旨在保護年輕人免受犯罪侵害，同時市政府正在採取其他措施減少槍支暴力，”提出該措施的市議員凱瑟琳·吉爾摩·理查森在一份書面聲明中表示。

青少年槍擊事件的增加不僅限於大城市。根據警方數據，伊利諾伊州皮奧里亞市（11.2萬人口）2021年有8名青少年兇殺案受害者，而2020年為零。

新澤西州大西洋縣（包含大西洋城）的首席青少年檢察官埃德蒙·馬爾基-布爾戈斯表示，最近幾起案件令他震驚：一些看似走在正軌上的青少年竟犯下槍擊案。

其中一起發生在去年七月，一名13歲男孩在光天化日下於大西洋城繁華街道開槍擊傷兩名30歲和34歲男子，隨後與特警隊對峙長達一小時。

馬爾基-布爾戈斯原擬以未成年人身份起訴其謀殺未遂——新澤西州規定只有15歲及以上青少年才能按成人起訴。但他發現該男孩此前從未涉案，當時正打工為家庭賺錢，且在與成年人對峙時感到生命受威脅。

“這孩子原本看似品行端正，“馬爾基-布爾戈斯説，“這絕非幫派分子作案的情形。”

現年14歲的當事少年接受採訪時稱，去年夏天他受僱於物業經理粉刷清潔公寓。他表示常有吸毒者和流浪漢在樓內遊蕩，事發當日他驅離了一名非住户男子。該男子帶兩人返回並威脅少年及其兄弟。少年稱2021年夏季目睹社區槍擊案後留下心理創傷，當時他跑回樓上家中取槍。他陳述道，當這些人毆打其兄弟並襲擊他時，他朝對方地面方向開了槍。

“我不斷回想起去年夏天發生的事，以及我們可能遭遇的後果。我在考慮保護自己，保護我的弟弟。我並不認識這些人，”他説道。

他對四級嚴重攻擊罪和二級非法持有手槍表示認罪，並被納入強化緩刑計劃。

更嚴厲的懲罰

一些檢察官和執法部門負責人認為，從懲罰性措施轉向干預項目和康復的青少年司法改革已經走得太遠，需要進行調整。

布朗克斯區民主黨籍檢察官克拉克女士曾支持2017年紐約州通過的一項法律，該法律終止了對16歲和17歲青少年自動按成人起訴的做法，將年齡上限提高到18歲。當時大多數州已通過類似的"提高年齡"法案。

克拉克表示，她現在希望能在刑事法庭審理更多非法持槍案件，這將賦予其辦公室更大的量刑裁量權。她指出，根據"提高年齡"法案，太多因持槍指控被捕的青少年被迅速釋放——因為這類案件通常移交家事法院處理——其中部分未成年人後來犯下更嚴重罪行或慘遭殺害。

其辦公室舉例稱，一名17歲少年在12個月內三次因持槍被捕並移送家事法院，最終因謀殺罪落網。

“我不想因為他們年輕就一關了之。但他們必須明白行為會帶來後果，“克拉克強調道。

去年三月，紐約州民主黨籍州長凱西·霍楚向立法者提交了一份重點事項清單以協助降低犯罪率，其中包括修改《提高年齡法》，允許因持槍指控被捕的未成年人在刑事法庭受審。這項提案始終未被民主黨控制的州議會採納。

紐約兒童權益保護聯盟強烈反對此類提案，指出沒有數據表明該法律與紐約州青少年槍擊案增加存在關聯。

“我們認為犯罪率上升與疫情造成的巨大社會動盪和心理創傷有關，“青年代表組織政策與戰略倡議主任凱特·魯賓表示。該紐約機構致力於幫扶曾入獄的青少年，“在疫情暴發前一年，《提高年齡法》已生效，當時槍擊案發率實際處於多年來的最低水平。”

她與其他權益組織強調，針對青少年涉槍犯罪的早期干預計劃比監禁更能有效預防未來暴力事件。

12月17日，遇害女孩基亞拉·泰的母親雅希莎·戈麥斯在西切斯特大道與福克斯街交匯處追憶愛女。### 逮捕歸案

基亞拉·泰遇害數日後，警方在布朗克斯區某酒店逮捕了15歲的槍擊案嫌犯，當時他與母親同處一室。不久後，駕駛涉事摩托車的18歲嫌疑人主動投案。據警方透露，二人本身也是槍支暴力的受害者——15歲嫌犯去年一月曾遭槍擊，而涉嫌幫派活動的18歲嫌犯在2020年兩度遭遇槍擊。

兩人均表示不認罪。

15歲被告的律師沃爾特·菲爾茨拒絕就該案具體置評，但他將日益嚴重的青少年暴力歸咎於槍支獲取的驚人便利。

“我從未見過如此糟糕的情況，從未見過紐約街頭湧現如此多的武器，“專攻青少年法律辯護的菲爾茨先生説。

18歲被告的律師拒絕發表評論。

在女兒遇害前，雅希莎·戈麥斯與丈夫索克皮尼·泰曾考慮帶着五個孩子搬離布朗克斯社區，尋找更安全的住所。但擔任銀行職員的戈麥斯女士和維修工泰先生當時正在攢錢。他們嚴格看管孩子，放學後不允許孩子逗留户外超過一小時。

那個春日下午，戈麥斯女士從侄女處得知基亞拉中槍的消息。她從公寓狂奔十個街區趕到美甲店，城市的景象在眼前模糊成一片，直到聽見警笛聲。

“我不斷祈禱不是她。如果是她，希望她平安。就祈禱着’讓我見見她’，祈禱傷勢不嚴重。一直向神祈禱。”

戈麥斯女士和泰先生表示生活已支離破碎。她接受心理治療應對悲痛，他拒絕離開三歲女兒身邊，至今無法重返工作崗位。

涉嫌槍殺他們女兒的男孩年齡並未讓他們感到意外。

“不過是孩子殺孩子，“戈麥斯女士説。

聯繫記者丹·弗羅施，郵箱[email protected]；祖沙·埃林森，郵箱[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3年1月24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青少年犯罪激增，逆轉下降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