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英尼斯：幻境山水》評論：光影魅惑 - 《華爾街日報》

《喬治·英尼斯：幻境山水》展覽現場攝影：彼得·雅各布斯/蒙特克萊爾藝術博物館新澤西州蒙特克萊爾

2001年開放的喬治·英尼斯畫廊是蒙特克萊爾藝術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這個莊嚴肅穆的空間長30英尺、寬17英尺、高17英尺，牆面裝飾護壁板，頂部呈桶形拱頂。雖規模不大，卻是全球唯一專門展示浪漫主義藝術家、藝評家兼神秘主義哲人喬治·英尼斯的展館（他被譽為美國風景畫之父，1885年至1894年69歲離世前一直在該鎮生活創作）。當前展出的《喬治·英尼斯：幻境山水》彙集了其職業生涯各階段令人歎服的油畫佳作。這場長期駐館展覽（持續至2024年6月30日）包含20幅風景畫：19幅選自博物館珍藏的24件英尼斯作品，另有一幅由其子小喬治·英尼斯（1854-1926）創作的灰色調肖像，描繪藝術家在蒙特克萊爾工作室外寫生的場景。

英尼斯更痴迷於傳遞光線帶來的情感與精神體驗，而非單純描繪地域特徵，策展人、博物館首席策展人蓋爾·斯塔維斯基深諳此道。《幻境山水》採用沙龍式布展（畫作錯落有致地上下組合，而非單一平視線排列），使英尼斯的風景畫鬆散呼應着從黎明到日暮至月升的晝夜循環。整個展陳設計雅緻、渾然一體、充滿巧思，空間氛圍如禮拜堂般神聖。牆面塗刷的中赭石色（一種令人聯想到陽光與大地的中性色調）不僅完美襯托英尼斯轉瞬即逝的風景畫作，更與鎏金畫框相得益彰。間接照明的拱形天花板染着紫調的藍，宛如向天空敞開的穹頂。站在展廳中央，觀眾可輕鬆縱覽全景：英尼斯的風景畫作如晨光初綻，漸至正午輝煌，繼而被晚霞浸染、暮色消融，最終沒入黃月照映的夜色。

出生於紐約州紐堡的英尼斯足跡遍佈各地。他曾在美東北部多個城市居住，並在佛羅里達、意大利和法國長期生活。早期他在紐約從事地圖雕刻工作，這使他成為一位細緻記錄所見細節的風景畫家。這項技能讓他在1850年代獲得了特拉華、拉克瓦納和西部鐵路公司的委託，通過風景畫來紀念工業化的天定命運。

喬治·英尼斯的《意大利阿爾巴諾》（約1874-75年）圖片來源：蒙特克萊爾藝術博物館最初，英尼斯受到歐洲畫家的影響，尤其是法國傑出的風景畫家克勞德·洛蘭、尼古拉·普桑和讓-巴蒂斯特-卡米耶·柯羅；以及美國哈德遜河畫派的畫家，包括托馬斯·科爾和阿舍·B·杜蘭德。他接受了巴比松畫派的户外寫生實踐，並被認為是將這種方法引入美國的人。但英尼斯似乎主要被閃爍的光線所吸引。在巴黎，他的精神世界被喚醒。英尼斯成為基督教新耶路撒冷教派的追隨者，該教派認為自然（尤其是在黃昏、日出和日落等過渡時刻）是神聖的顯現。通過繪製風景畫，英尼斯尋求與上帝交流。

由於“夢幻風景”展覽按主題佈置，它在更現實、細節豐富、如畫的繪畫（受約翰·康斯特布爾和泰奧多爾·盧梭影響）與受新耶路撒冷教派和印象派啓發的成熟、近乎抽象的風景畫之間起伏。這些標誌性作品最終形成了一種富有表現力的、色彩斑斕的朦朧效果，似乎結合了提香、J.M.W.特納和詹姆斯·阿博特·麥克尼爾·惠斯勒的元素，預示着馬克·羅斯科振動的抽象色塊。

喬治·英尼斯的《冬晨，蒙特克萊爾》（1882年）圖片來源：蒙特克萊爾藝術博物館早期傑作包括遼闊陽光普照的《特拉華水峽》（1857年），畫面上光暈與雲影交替鋪陳。朦朧的黃色、青綠色、綠色和藍色色帶掠過銀光粼粼的特拉華河、紫色的阿巴拉契亞山脈和耕作過的田野，突顯出如船伕帽和搖擺的牛尾等微小細節。《冬月（平安夜）》（1866年）則充滿夢幻與直擊心靈的震撼。濃郁的黑藍調讓人聯想到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卡斯帕·大衞·弗里德里希和美國畫家阿爾伯特·平克漢·萊德的作品。滿月在雲層密佈的天空中劃出一片清朗，照亮雪白小徑上一個孤獨的剪影。

在《意大利阿爾巴諾》（約1874-75年）和《冬晨，蒙特克萊爾》（1882年）等轉型期作品中，英尼斯對每片樹葉、枝條和色彩變化的精妙刻畫，展現出他在堅守現實與超脱物象之間的搖擺。《月升，蒙特克萊爾》（約1893年）則融為赤褐霧靄，形體幾近完全消隱。在《破雲而出》（約1883-94年）中，色彩作為情感載體已脱離實體存在。《工作室門外，蒙特克萊爾》（約1878-79年）與《蒙特克萊爾早秋》（1888年）均令人想起古斯塔夫·庫爾貝，自然並非被觀察而是被感知的對象。而在《暮光》（約1883-85年）和《日落》（1892年）裏，幽暗的綠褐色塊與熾熱橙光彼此震顫碰撞，彷彿英尼斯以末日般的烈焰點燃了整片天空。

喬治·英尼斯的《初秋，蒙特克萊爾》（1888年）攝影：蒙特克萊爾藝術博物館從此，英尼斯的風景畫進入了另一個境界。深邃墨綠的《林間池塘》（約1890年）幾乎液化並平面化。在《蒙特克萊爾日落》（約1891-94年）中，中央青銅色的樹幹如幽靈般顯現，綠色的土地與火紅的天空——相互映照、非物質化——似乎可以互換。英尼斯畫廊兩個門廊上方都刻有藝術家1882年的名言：“知識必須向精神低頭”。在筆觸濃烈、絢麗而空靈的《新澤西蒙特克萊爾春日聚雲》（約1890-94年）中，自然、光線、感知與情感全部交融，這位風景畫家已然超越了風景本身。

《觀察的藝術：如何解讀現代與當代藝術》（Basic Books出版）一書的作者埃斯普倫德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藝術評論。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被光所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