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烏克蘭詩人雕像前,俄羅斯人悼念戰爭中的烏克蘭遇難者——《華爾街日報》
Evan Gershkovich
莫斯科的烏克蘭作家萊西亞·烏克蘭卡雕像已成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遇難者的臨時紀念地。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莫斯科——每隔幾分鐘,悼念者們或獨自、或成雙、或舉家來到這座矗立在俄羅斯首都中心的烏克蘭作家雕像前,將鮮花和毛絨玩具擺放在她的青銅基座旁。
有人匆匆禱告後離去,有人低聲啜泣,還有人長時間靜默地坐在附近長椅上,注視着絡繹不絕的訪客在這處自發展成的紀念地憑弔俄烏戰爭遇難者。
“這是唯一能稍慰心靈的途徑,“三次前來悼念的奧爾加·齊米娜説,“我的祖國對鄰國發動殺戮已近一年,這種痛苦永難消弭。”
1月14日俄軍導彈擊中第聶伯市一棟九層公寓樓後第三天,這裏自發形成了紀念場所。這場近一年來最致命的平民襲擊事件造成至少45人遇難。
襲擊發生一週後,仍有數十名俄羅斯民眾陸續來到這座位於烏克蘭林蔭道的雕像前。這條大道連接着莫斯科的基輔火車站與斯大林時期的地標建築烏克蘭飯店。
這座紀念20世紀初烏克蘭詩人兼作家拉里薩·科薩奇-克維特卡(筆名萊西亞·烏克蘭卡)的雕像於2006年揭幕,那是在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開始試圖以武力將烏克蘭拉回莫斯科軌道前不久。這座紀念碑也凸顯了俄羅斯與烏克蘭人民命運的交織。
週末前來參觀的訪客中,多人表示來自外地。許多人稱自己有烏克蘭親友。附近一家花店店主表示,自臨時紀念地出現以來,象徵哀悼的康乃馨每日售罄。
一位與丈夫同往臨時紀念地的醫生表示,她不指望烏克蘭人會原諒俄羅斯人。她説此行是出於負罪感的告白。
奧爾加·齊米娜已三次到訪莫斯科這處紀念地。“這是唯一能稍慰心靈的方式”,她説。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我認為該由烏克蘭人來決定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她説,“在發生這一切之後,顯然不可能再談什麼兄弟關係。”
這座雕像並非俄羅斯人哀悼第聶伯公寓襲擊遇難者的唯一場所。全國各地,俄羅斯民眾還在包括烏克蘭民族詩人塔拉斯·舍甫琴科在內的烏克蘭文學人物雕塑前自發設立紀念點。
這些朝聖活動雖規模不大,卻是在俄羅斯反戰運動遭鎮壓後,一種引人注目的持續反抗行為。那波鎮壓導致數十人被捕、數千人被拘留,反對派領袖或被監禁,或與數萬同胞被迫流亡。去年二月戰爭爆發後,以及去年秋季動員30萬預備役人員時爆發的抗議活動,均被迅速平息。
克里姆林宮對政治異見的壓制——早在戰前就已開始——使得反對派羣龍無首、四面楚歌,難以獲得多數俄羅斯民眾的支持。
對許多人而言,表達聲援已是他們所能做的全部。
“這種無力感太痛苦了,你什麼都做不了,“季米娜女士説。
這位攝影實驗室員工表示,她曾考慮移民,但有年邁父母需要照顧。第聶伯公寓遭襲後,她想過在海報上寫反戰標語帶到紅場,但想到這樣做會被拘留並罰款——她説這些罰款最終會用於支持俄羅斯的戰爭機器——便冷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不知道,“她含淚説道,“我無法阻止戰爭。”
季米娜説話時,警察在幾碼外站崗監視。當天他們多次清走堆放在雕像腳下的鮮花和兒童玩具。週末期間,一堆物品中有張字條寫道:“我們每天都與你們同泣。”
負責維持俄羅斯首都秩序的莫斯科市長辦公室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尼古拉·斯科里科夫是被這座莫斯科雕像吸引的人羣之一,當人們獻花時,他在附近坐了兩個小時。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據獨立人權組織OVD-Info稱,自這個臨時紀念場所出現以來,已有六人在現場被拘留。其中一位是葉卡捷琳娜·瓦列尼克,據其父親阿列克謝·熱爾利岑所述,她於週六因高舉寫有"烏克蘭人是我們的兄弟,不是敵人"的標語牌而被拘留。
熱爾利岑先生表示,週一晚間,瓦列尼克因"參加未經批准的抗議活動"和"詆譭俄羅斯軍隊"的罪名,被判處拘留中心羈押12天並罰款5萬盧布(約合725美元)。
俄羅斯內務部及其莫斯科分部未就拘留事件回應置評請求。
瓦列尼克女士出生在烏克蘭東部盧甘斯克地區的一個俄語家庭,該地區自2014年起部分被俄羅斯支持的武裝力量佔領。
她的父親在蘇聯解體後因烏克蘭東部礦業蕭條,於1997年她出生後不久北上求職,現就職於能源巨頭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的子公司擔任司機。隨後全家遷往西西伯利亞石油重鎮漢特-曼西斯克,取得了俄羅斯護照並放棄了烏克蘭國籍。
熱爾利岑先生通過電話採訪時表示,對為上大學搬到莫斯科的瓦列尼克女士來説,第聶伯公寓的罷工是這場殘酷戰爭中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説,自入侵以來,他和妻子在俄羅斯艱難度日,但他的工作要養活他們年邁的兩位母親,其中一位還患有癌症。他擔心女兒和自己因發聲可能面臨進一步的後果。但他支持她的決定。“這是勇敢的一步,“他説。
瓦列尼克女士是數千名因哪怕間接批評入侵而被拘留的俄羅斯人之一。
根據OVD-Info的數據,自去年2月戰爭開始以來,迄今已有超過19,500名俄羅斯人因反戰觀點被拘留。在該組織運營的博客上,幾乎每天都會出現新帖子,附有因舉着寫有"反對戰爭"或"世界和平"標語牌而被拘留的俄羅斯人照片。
這座20世紀初烏克蘭詩人的雕像凸顯了俄羅斯和烏克蘭人民交織的命運。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儘管如此,官方和獨立民意調查機構的調查顯示,大多數俄羅斯人支持這場戰爭。但莫斯科社會與經濟科學學院政治哲學教授、普林斯頓大學訪問學者格雷格·尤丁表示,考慮到該國威權政權花了二十年時間教導人們遠離政治,過分關注國內對戰爭的支持程度是錯誤的。
“民調顯示,如果普京説俄羅斯人應該喜歡白色,他們就會喜歡白色。如果説黑色,他們就會喜歡黑色,”他説,“這是對沙皇忠誠度的測試。”
他表示,當代俄羅斯社會的悲劇不在於對戰爭的狂熱支持,而在於徹底的去政治化。在此背景下,俄羅斯民眾自發前往臨時紀念場所的人流表明,社會表層之下潛藏着抗議的可能性。
“這看似荒謬——或許對烏克蘭人來説不夠勇敢——但人們正在尋找能用行動表達立場的途徑,哪怕只是微小的舉動,”尤金先生説。
19歲的尼古拉·斯科里科夫在長椅上坐了兩小時,看着數十人在紀念地獻花。他的母親對入侵持中立態度,父親表示支持,而他一直難以理解祖國在烏克蘭的所作所為。這座紀念場所給了他一絲希望。“這讓我堅信自己並不孤單,”他説。
聯繫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26日印刷版,標題為《莫斯科市民在雕像前悼念烏克蘭戰爭遇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