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方達如何將健身變成一項女權主義事業 - 《華爾街日報》

四十年前，簡·方達發佈了標誌性的《健身操》視頻，首次激勵無數人感受高強度運動的"燃燒感"，並掀起全球女性健身風潮。

雖然方達女士80年代初的健身品牌常因閃亮連體衣和暖腿套被人銘記，但她的健身佈道深刻改變了女性對自身力量與潛能的認知。如今每個立志在新年跑步、舉重或有氧舞蹈的女性，都或多或少——儘管有時是負重前行——欠這位好萊塢初代健身網紅一份情。

在方達之前，健身產業尚處襁褓，仍與關於女性體能的陳舊觀念鬥爭。直到1970年代，女性運動員和健身愛好者才開始破除"劇烈運動會導致子宮脱落"的普遍謬論。運動文胸1977年才問世。而經過官員多年宣稱長跑危害女性身體後，奧運會直到1984年才設立女子馬拉松項目。

因此當這位名副其實的巨星1979年在比弗利山莊開設首家健身工作室，開始倡導女性揮灑汗水、增強力量時，全美為之矚目。她向女性許下終極承諾：像我這樣做，你就能成為我。

這在恰當時機形成了強大驅動力。經歷1960至1970年代初的社會運動後，隨着嬰兒潮一代對改變世界的能力幻滅，美國焦點從社會事業轉向個人追求。到1980年代，女性主義不再意味着為平等權利街頭遊行，而更強調將自己置於首位——關愛自我，成就自我。正如女演員西比爾·謝潑德在那個年代無處不在的歐萊雅廣告中所宣言：“我值得擁有。”

事實證明，方達女士對自我價值的追尋不僅塑造了她的健身理念，還讓她與一同伸展運動的女性們共同實現了女權主義的突破。

在公眾眼中，當時42歲的方達擁有一切。經歷十年反越戰活動引發的爭議後，她的演藝事業重新煥發生機。她被譽為驚豔絕倫，打破了人們對特定年齡女性的陳舊偏見。她是盡職的母親和妻子，還被《紅皮書》讀者票選為最受欽佩的女性。

但私下裏，她一直在努力構建令自己感到完整幸福的生活。她在回憶錄《我至今的生活》（2005年）中透露，為獲得情感疏離的父親——深受愛戴的演員亨利·方達——的認可，少女時期的她患上了進食障礙。模特和演員生涯更強化了她"身體是為取悦他人而存在"的認知。“我學會了愛需要通過完美來贏得”，方達寫道。

拍攝《中國綜合症》時腳部受傷後，她接觸到了當時剛剛興起的團體健身課程。和70年代末許多人一樣，她發現在滿是女性的房間裏揮汗如雨令人振奮。課程鍛鍊了她從未意識到的肌肉羣，這讓她徹底愛上了健身。

1986年，這位女演員正在指導她的後續健身視頻之一《低衝擊有氧運動》。照片：華納兄弟/由Everett Collection提供但直到她的新婚丈夫、反戰活動家湯姆·海登為新成立的進步政治團體尋找資金時，方達女士才考慮親自進軍健身行業。她計劃開設一家工作室，並將所有收入投入丈夫的事業。

工作室在當地女性中的迅速成功促成了一項轟動性的出版協議，隨後出版的書籍既證明了女性自1950年代以來取得的進步，也反映了當時方達女士對女權主義仍有限的理解。“和許多女性一樣，我是這樣一種文化的產物：它告訴我們苗條更好，金髮更美，豐滿最佳，“她在書的序言中寫道。“我內化了這種信息，為了符合理想的女性形象，我損害了健康，餓壞了身體，還服用了天知道是什麼的化學藥物。“在許多方面，她接過了1970年代第二波女權主義者的接力棒，為女性提供了一種高度本能的肢體自主權和對身體的信任。但她以鮮明的80年代風格呈現了這一切。

然後是她的錄像帶。1982年春季發行後不久，簡·方達的《健身操》迅速登頂Billboard錄像帶銷售排行榜，並保持了41周冠軍。最終銷量達到1700萬份，成為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家庭錄像帶之一。數以百萬計的女性開始"做簡”——她的粉絲們如此親切地稱呼她的健身計劃。到1984年，《世界年鑑》將她評為全球第四大最具影響力的女性，僅次於特蕾莎修女、瑪格麗特·撒切爾和南希·里根。

在她的書中，她鼓勵女性"打破’弱勢性別’的桎梏”，開始將自己視為運動員。“請記住你的目標不是瘦成鉛筆腿或模仿他人，“她寫道，“你的目標應該是讓身體儘可能健康、強壯、柔韌且勻稱。”

然而，方達女士將健身等同於女權主義的主張存在侷限——暗示女性只有通過持續改造身體才能獲得真正自由。儘管她哀嘆女性面臨的瘦身壓力，但書籍和視頻中只出現了極度苗條的健身模特。在這個仍以外貌作為女性首要價值標準的文化中，健身偶像為女性提供了一條同時通往女權主義和傳統審美的道路。數百萬女性花費數十年時間，試圖釐清這些矛盾信息。

頗具諷刺的是，這部作為女性賦權工具的《健身操》最初竟是為資助丈夫的政治野心而生。她後來寫道，丈夫將她的新事業稱為"虛榮的鍛鍊"並難以忍受。1982年，《健身操》的成功幫助海登當選加州州議會議員，這是他首次擔任公職。四年後，方達將事業與丈夫的政治野心切割，不久後兩人也分道揚鑣（海登於2016年去世）。

正如她對自己人生每個階段的定義，方達還將經歷多次"角色轉換”。直到五十多歲時，她才開始直面糾纏一生的兩個心魔：為取悦男性而活，以及通過追求完美來實現這點。在2005年的回憶錄中她寫道，當耗費大半生恐懼"不完美就得不到愛"之後，終於意識到"追求完美就是追求不可能”。

簡·方達的故事或許正是給女性健身熱潮降降温所需的一劑清醒劑——幫助女性真正駕馭她所發起的這場運動的力量。

弗裏德曼女士是《讓我們動起來：女性如何發現運動並重塑世界》一書的作者。

刊載於2023年1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簡·方達如何將健身變成女性主義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