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能否成為真正的工人階級政黨？ - 《華爾街日報》

1月7日深夜，經過四天15輪投票，凱文·麥卡錫最終當選眾議院議長，這場眾議院鬧劇揭示了共和黨正在應對一場身份認同問題，甚至可以説是一場危機。

如今的共和黨是保守派還是民粹派？其精神領袖是羅納德·里根還是唐納德·特朗普？它更傾向於大幅削減政府開支，還是保留福利計劃？2022年中期選舉表現不佳，是因為未能動員基本盤，還是未能讓警惕極端主義的其他選民放心？這場眾議院的分裂辯論沒有給出明確答案。

但密蘇里州參議員喬希·霍利認為自己有答案：他認為共和黨需要明確無誤地成為美國工人階級的政黨，從而規劃前進道路。

霍利在《華盛頓郵報》撰文宣稱"舊的共和黨已經死了"，這可能是對中期選舉最大膽的反思。他寫道，2022年並未出現萬眾期待的紅色浪潮，因為共和黨未能完成向美國工人階級政黨的必要轉型——多年來工人階級一直在向共和黨靠攏。

霍利是一批年輕共和黨人的先鋒，這些人在國會和智庫中主張徹底背離半個多世紀以來作為共和黨支柱的保守自由市場信條。他們主張放棄自由貿易，建立關税網絡保護美國商品和就業；誓言不削減工人階級依賴的福利計劃；拆分大型科技公司；更嚴厲地打擊移民；並與工會工人尋找共同立場。

2021年某次委員會聽證會上，參議員喬希·霍利是呼籲共和黨調整優先事項的成員之一。圖片來源：Tom Williams/Associated Press即將上任的眾議院籌款委員會主席賈森·史密斯議員承諾將推行"支持數百萬工薪家庭的税法典"。參議員馬可·魯比奧提出立法提案，擬投入數百億美元政府資金用於在美國本土建立或重建關鍵產業。參議員湯姆·科頓起草法案，擬將政府支出從大學教育轉向職業培訓項目。

如果這聽起來像是共和黨版積極政府的新配方——確實如此。霍利參議員在採訪中表示，這一轉向並非背離共和黨信念，而是迴歸西奧多·羅斯福和威廉·麥金萊時期的指導原則，當時該黨"公開宣稱自己是民族主義政黨"。他更指出，此舉具有關鍵政治意義：“我們目前不是多數黨。若要成為多數黨，就必須贏回這些工薪階層選民。”

然而這一轉型實施難度極大，既可能重塑共和黨，也可能導致黨內分裂。作為資助共和黨競選的核心支持力量，商界普遍傾向自由貿易而非政府管控貿易，認為移民具有積極作用，希望遏制而非鼓勵工會組織。

黨內其他人認為，背離共和黨一貫的基本理念——即自由市場政策能帶來惠及所有美國人的廣泛經濟增長——將帶來危險。

即將退休的賓夕法尼亞州參議員、自由市場保守派帕特里克·圖米表示，這場運動基於一種假設，即傳統的共和黨政策“某種程度上忽視了工人階級的利益”，“這顯然大錯特錯”。在去年12月的參議院告別演説中，圖米宣稱：“我希望我們能抵制誘惑，不去採納某些人建議的保護主義、排外主義、孤立主義和財富再分配政策。”包括眾議院新晉微弱多數派在內的黨內其他成員則認為，當前首要任務是削減政府開支和債務，即使這意味着要限制福利支出。

當然與此同時，民主黨也不會輕易放棄與工會和工人階級選民的傳統紐帶。事實上，拜登總統上任時就誓言要贏回這些工人羣體，其政府正多管齊下重建這些聯繫。

兩股重要力量正在推動這場角力。首先，文化議題和焦慮情緒已驅使大量工人階級選民倒向共和黨，這使得該黨不得不——或許也不可避免地——考慮採取更多措施滿足他們的經濟訴求。

《華爾街日報》與NBC新聞近年民調顯示了這一選民遷徙現象。未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選民（可視為“工人階級選民”的合理代表）在共和黨選民中的佔比已從2012年的48%升至今年的62%。美聯社開展的全國性大選民調VoteCast同樣顯示，在2022年國會選舉中，未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選民以65%對32%的懸殊比例支持共和黨而非民主黨。

參議員馬爾科·魯比奧與特德·克魯茲（左二、左三）2017年與時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法案簽署儀式上。圖片來源：Alex Wong/Getty Images得克薩斯州參議員特德·克魯茲表示：“我認為過去十年最重大的政治轉變是兩黨社會經濟立場的對調。歷史上，共和黨是富人政黨，民主黨代表工人階級。“他主張如今這種局面正在逆轉。事實上，2020年大選和2022年中期選舉均表明，共和黨不僅贏得了白人工薪階層的支持，在拉美裔和非洲裔工薪階層中的影響力也在擴大。

克魯茲參議員指出，與民主黨聚焦氣候變化不同，共和黨推動持續使用化石燃料的能源政策也應成為核心議程。“如果你是卡車司機工會成員，而民主黨兩年來一直試圖關閉全國貨運業務，那麼投票給民主黨顯然違揹你的利益。”

從某些方面看，這種呼籲制定以工人階級需求為核心的新經濟綱領的舉動，意味着共和黨正試圖將政治訴求從文化議題（如同性戀權利、墮胎、槍支管制）轉向經濟政策——這些文化議題至今仍維繫着該黨與許多工薪選民的聯繫，而經濟政策則着眼於解決他們對製造業崗位流失和購買力下降的憂慮。

這一轉變最顯著的例證或許出現在去年底，當時霍利和魯比奧等六名共和黨參議員投票要求鐵路公司在新勞工合同中為工會員工增加帶薪病假。該動議雖未通過，但參議員們支持政府強制企業接受更寬鬆勞工條款的舉措，標誌着共和黨與傳統理念——依賴自由市場智慧和商業領袖決策——的徹底背離。

第二個因素是，儘管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存在缺陷，並在其他方式上對共和黨造成了損害，但他展示了共和黨向傳統民主黨選民羣體擴展影響力的潛力。事實上，向工人階級政黨轉型的舉措僅代表了特朗普所引發趨勢的延續，甚至可能是其高潮。

曾為特朗普兩次總統競選擔任民調專家的託尼·法布里齊奧認為，共和黨現在能夠吸引支持者贊同其政府行動理念，正是因為工人階級選民認為以往政策忽視了他們的需求。“那些對政府最憤怒、感到最被拋棄的正是這些選民，“法布里齊奧表示。

拋開政治角力不談，爭奪工人階級民心與選票的鬥爭延續了長期以來的探索——在21世紀經濟中，何種經濟哲學最能維護他們的利益。

羅納德·里根通過1980年總統大選將共和黨乃至整個國家推向政治右翼。在那年的勝選中，他贏得了成千上萬"里根民主黨人"的選票，這些選民脱離了民主黨的傳統陣營轉而支持共和黨，至少部分原因是他們認為新政自由主義已失去動力，不再為他們服務。

此後的幾十年裏，工人階級的經濟狀況喜憂參半。事實上，里根革命引發的經濟增長對大批美國工人有利。根據聖路易斯聯儲的數據，經通脹調整後，家庭收入中位數從1984年的55,828美元大幅上升至2021年的70,784美元。

然而與此同時，長期以來作為工人階級經濟支柱的製造業崗位正在不斷減少，過去三十年間下降了23%。

與此同時，全球化、科技驅動的新經濟模式加劇了經濟頂層羣體與中層勞動者之間的收入不平等。1980年至2021年間，美國收入前90%人羣與中等50%人羣的中位數收入差距擴大了29%。

這些趨勢使許多人對兩黨都產生了質疑。隨着民主黨基本盤轉向沿海地區更富裕、教育程度更高、社會觀念更自由的選民羣體，該黨對工人階級的傳統影響力正在減弱。長期研究美國工人政治動向的政治分析師魯伊·特謝拉在去年秋季中期選舉前夕於《大西洋月刊》發表題為《民主黨與工人階級漫長的告別》的文章。他在採訪中表示：“當前局面是，民主黨在工人階級選票上頻頻失利。”

11月29日，鐵路工人支持者在美國國會大廈外示威。六名共和黨參議員支持工人要求僱主增加病假薪酬的訴求。圖片來源：Anna Moneymaker/Getty Images代表底特律西郊及南部密歇根州第六選區的民主黨眾議員黛比·丁格爾承認，特朗普"確實注意到了那些目睹工作崗位流失海外、擔憂退休保障的民眾的焦慮”。

但她同時表示，在拜登政府的領導下，民主黨的政策已開始扭轉這一趨勢，通過投入數十億美元用於改善美國基礎設施的就業崗位、創造清潔能源就業機會，並大力推動將製造計算機芯片等產品的工廠遷回美國。

眾議員丁格爾正在眾議院內部發起一個新的“中心地帶核心小組”，這是一個由民主黨人組成的聯盟，專注於推進有利於居住在美國廣闊中心地帶美國人的政策。她將這一努力視為民主黨重新與工人階級選民建立聯繫的必要舉措的一部分，無論是在工作場所還是農場。“我們並沒有失去他們，但我們必須提醒他們，我們正在為他們而戰，”她説。“我們需要出現在那些工會大廳裏，我們需要出現在那些家庭農場中，我們需要出現在那些退伍軍人中心。”

在共和黨方面，新一代保守派認為，共和黨已經迷失了方向，他們期望市場發揮經濟魔力，卻未能認識到市場力量已被外國競爭對手，尤其是中國所扭曲。

美國指南針政策中心的執行主任奧倫·卡斯表示，共和黨現在的關鍵是專注於提高工資，並“摒棄供給側的傲慢，即如果我們讓資本和高收入者過得更好，一切都會變得更好。”該政策中心處於重新思考傳統保守經濟理念的前沿。

卡斯先生表示，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新的保守經濟運動並未像共和黨長期以來所做的那樣，自動將個人減税置於優先事項的首位。他認為，前英國首相利茲·特拉斯提出的傳統、激進的減税計劃導致經濟災難和她迅速下台的災難，説明了這種方法的缺陷。

卡斯先生曾與參議員科頓合作提出政府資助的職業培訓計劃，他認為共和黨可以通過推動企業讓員工代表進入董事會，在民主黨支持的傳統大型工會之外賦予工人更多權力。他還希望近期促進國內計算機芯片生產的立法能帶動類似措施，激勵美國本土生產稀土礦物、電動汽車電池和醫藥成分。

同樣地，眾議院保守派共和黨研究委員會領袖吉姆·班克斯在給麥卡錫的備忘錄中主張，共和黨應扭轉對全球主義的擁抱。“長期以來，“他寫道，“兩黨都以經濟增長為名支持將工人階級的工作崗位外包到海外。”

與此同時，參議員盧比奧不僅批評大公司將工作崗位轉移到海外，還指責它們接受自由派左翼的"覺醒"社會觀點。他呼籲制定一系列政策，懲罰那些在中國進行特定投資的公司和投資者，同時獎勵將資本帶回美國的羣體。

這些主張與過去的立場相去甚遠，以至於讓部分共和黨人擔憂，他們的政黨正逐漸效仿民主黨依賴政府解決方案的做法，可能放棄曾帶來巨大選舉成功的基本原則。

共和黨前全國主席弗蘭克·法倫科普夫表示：“我們必須迴歸里根和布什的基本理念並加以發展，同時加入對犯罪、教育以及通脹等問題的關注。”

共和黨內部最艱難的辯論可能圍繞福利項目展開——尤其是社會保障、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計劃，這些項目在聯邦支出中所佔比例越來越大。

在眾議院關於選舉新議長的漫長辯論中，議員們頻頻哀嘆不斷攀升的聯邦債務及其背後的開支，將這一問題定性為國家危機。反對麥卡錫擔任議長的議員則利用其影響力推動程序改革，使他們更容易強制實施全面的大幅支出削減來解決問題。

這至少暗示了將限制大型福利計劃作為糾錯措施的一部分的意願。參議員霍利認為這是錯誤的：“我要警告不要立即對工薪階層説’你們一直在支付的社會保障和醫療保險福利將是我們首先開刀的地方’"。

塞布先生去年作為《華爾街日報》華盛頓執行主編和每週專欄《首都期刊》的作者退休。他最近擔任堪薩斯大學羅伯特·J·多爾政治研究所研究員。

本文發表於2023年1月28日印刷版，標題為《共和黨能成為真正的工人階級政黨嗎？共和黨人向不滿的民主黨人伸出橄欖枝》。